众人谈论起了佟童妈妈在这里生活的时光,郝梦媛磕着瓜子,说道:“你最好带着阿姨去精神科做个全面的检查,在那么多年里,她都没有语言,遇到你之后突然开口说话……这种情况虽然也有发生,不过……不是我诅咒你们啊,万一以后阿姨受什么刺激,她有没有可能再度把自己封闭起来啊?毕竟,心理创伤是不容易愈合的,还很容易在放松警惕的情况下发作。”
佟童说道:“很早之前我就说过,要带她去看医生,但是她不同意。她脑子聪明,记忆力很好,但是很固执,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自以为是。其实我也挺担心的,只能祈祷以后的日子就这样顺顺当当的,让她不要受什么刺激。也或者,你劝劝她。你是专业的心理老师,她又信任你,说不定她会听你的话呢。”
郝梦媛很喜欢这样的评价,得意地笑了起来。或许她也觉得热了,她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先玩狼人杀吧,我去院子里透透气,我去拿点儿栗子过来烤,一会儿就回来。”
众人都没有觉得奇怪,只是让她快点儿回来,另外注意别感冒了。郝梦媛出了门,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她敲了敲耿小庆的门,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民宿里有两个门,南边的是正门,一般游客都是从那里进出的。还有一个西门,那个门比较小,靠进厨房,除了内部人员,几乎没有人知道那里。耿小庆来玩过几次,知道那里的存在,她就是从小西门溜出去的。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艰难地跋涉在乡间的雪路上。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手里握着一个透明的小药瓶。在这一辈子,她吃过很多苦,也有过万众瞩目的瞬间;小时候吃糠咽菜,长大了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她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品尝到了友情的滋味,唯独亲情,这辈子是不能再指望了,那就等来世再说吧!
她没有多少财产,遗嘱立得很简单。在她死后,她会把钱都留给父亲。但是她会委托佟童管理,每个月给父亲两千块钱人民币。这封遗嘱,她设置了定时发送,会在她死后几个小时内发送给佟童。佟童肯定会为她感到难过,甚至是自责,他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如果她死了,恐怕他又要怀疑人生了。但是耿小庆相信他,他很坚强,身边还有很多朋友帮助,他会没事的。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离去,好像灵魂也会像雪花一样纯净。要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但是走在雪地上,耿小庆反而越走越轻松了。她来过这里好几次,知道这里有一座小山,山顶上有一块石头,像趴着的骆驼眺望大海,所以当地人都叫它“骆驼山”。骆驼山就在海边,临海的一侧山脚修建了长长的栈道,那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观光地。
耿小庆决定从骆驼山一跃而下,山下有冰冷的海水,还有各种凸起的礁石,跳下去必死无疑。而且,周围黢黑一片,根本没有人会在大雪天来这里走动,等她被泡烂了,也不一定会有人发现。
想到这里,耿小庆浑身发冷。她最爱漂亮了,可是从海边纵身一跃,她肯定会变得特别吓人。而且被海水一泡……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个惊悚的画面,死都死了,还管好不好看?
山路陡峭而崎岖,虽然只是一座小山,但并不是很好爬。而且,山上还有零零散散的坟包,如果是在平常,她一定不敢自己来。但是此刻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还怕死人吗?她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看着黑黢黢的大海,听到海浪汹涌的声音,悲壮之情涌上心头。到了最后的关头,她的眼前放映着走马灯。而在那些片段中,她最舍不得跳过的,就是跟佟童在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其次,居然就是这一天的晚上,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喧闹的场景,哪怕开着过分的玩笑,大家都觉得很好玩。
在她的生命中,这样美好的时刻太过短暂。生活是苦涩的,她只吃到了两块糖。而这一点点甜味,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走完余生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了药——那是她潜入了一个当地的群,才好不容易买到的镇定剂。她害怕变丑,她也怕疼。她要服用镇定剂,将死亡的痛苦减少一点。
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之后,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佟童发最后一条信息,跟他来个最后的告别?海边的冷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开始流眼泪。还是算了吧!在跟她分手时,佟童就很决绝,不肯给她一点能复合的念想。虽然很不舍,但是她也决定了,还是跟佟童一样,走得决绝一些吧!
她站在了硕大的骆驼石上面,拧开了镇定剂,一狠心,便将药瓶放到了嘴边。不曾想,一块石头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胳膊上,她痛呼一声,又被吓了一跳。她还未回过头,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叫喊声:“耿小庆!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你太没出息了!你真要在这里寻短见吗?”
郝梦媛并不擅长运动,这一路追过来,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如此迫切地追了过来,这让耿小庆非常感动,但她并不领情:“郝梦媛,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好,我不走了。”郝梦媛举起两只手,像投降一样:“那我就只说几句话,好不好?”
耿小庆并没有回答她。
“你最在乎的人,应该是佟童吧?这一年来,他送走了童年时期最依赖的保姆,送走了相依为命的养父,还有刚刚产生感情的姥爷……他看起来很坚强,可是这一年来,他过得太苦了……他曾经自责,他就是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所有跟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如果不是因为有朋友陪着他、鼓励他,他可能早就抑郁了。如果你死了,他又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说不定会一蹶不振,你忍心看到他变成那样吗?”
当然不忍心,可耿小庆已经下定决心死了,也就不管这些了:“反正他有你们,他会好的。”
“好,你忍心他过得痛苦,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还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注意。这是解家村的地盘,骆驼山下这片风景区,是在我爸的带动下发展起来的。我爸在村里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很多村民都在想方设法地赶走他……你是我带来的朋友,要是你死在了这里,他们会心疼你吗?不会的,他们只会抱怨晦气,从而把怨气发泄到我爸爸身上……我爸是无辜的,他对你也很好,你忍心给他添麻烦吗?”
耿小庆痛苦地闭上眼睛,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到底要我怎样?连死都不让我死?”
她嚎啕大哭,忍不住蹲了下来,将头埋在了膝盖里。郝梦媛趁机跑过去,一把将她从石头上拽了下来。石头离地面也有五六十米,耿小庆没有站稳,扑倒在地上,把郝梦媛也撞倒了。
郝梦媛肯定也很疼,但是她顾不上疼痛,而是迅速地拉住了耿小庆的手,诚恳地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虚的,佟童,我爸,你不用考虑他们的感受,最要紧的是,你要遵循你内心的想法,你要为自己而活。”
耿小庆聆听着,听到“为自己而活”几个字,哭声比刚才更甚。她一辈子都想为自己而活,可还是被别人拖累了啊!
郝梦媛跟她并不亲近,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了她:“我一直都很佩服你,我觉得你特别厉害,真的,这绝对是我的真心话。你考上北大,但我没考上,我还嫉妒过你!你那么努力,应该过得比谁都要好。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我爸的故事讲给你听。他也命途多舛,也曾失去过一切,但是他挺过来了,他有了自己的民宿,在网上有好几万的粉丝,而害他的那个人,已经遭到报应了。你也应该这样,你也应该坚强起来,看着那些害你的人倒霉!”
耿小庆继续嚎啕大哭,不由自主地靠在了郝梦媛的怀里。曾经针锋相对的情敌,却成了她最柔软的依靠。而郝梦媛像一个温柔的姐姐,轻轻拍着她,任耿小庆哭到天荒地老,她都不会觉得烦。
而在民宿里,张垚垚洗了一次次牌,喊佟童过来凑数。直到那时,众人才意识到,耿小庆和郝梦媛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了。因为两人是一起消失的,佟童倒不担心两人会出什么意外,只是担心耿小庆会向郝梦媛挑衅,两人不会找了个地方单挑吧?不会以胜负来决定爱情吧?
他匆匆地跑到了院子里,耿小庆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但是敲不开门。郝爸爸也有点慌了,强作镇定地说道:“你先别砸门,我去拿万能 钥匙!马上就回来。”
胖胖的中老年男子郝爸爸,在雪地里面创造了个人短距离跑步的最佳成绩。房卡拿来了,房门也开了,里面并没有耿小庆的身影,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难道二人是出去决斗了吗?
佟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是太乐观了,忘了她俩会发生冲突。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找到她们。郝爸爸跑了那一趟,众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一窝蜂地从北边的堂屋里涌了出来,急切地打听两个女生的下落。
佟童盯着地面,说道:“下雪了,我们可以通过脚印来判断她们的去向——大家千万不要乱跑,也不要分头去找,以免踩出别的脚印来,混淆了我们的判断。”
心爱的女生不见了,张垚垚猴急猴急的,他压根听不进佟童的“指挥”,立刻撒脚丫子狂奔了出去,像一只躁狂的哈士奇。佟童喊也喊不回来,只能无奈地看着他蹿了出去。那次救钱茜茜,他也是这般亢奋,害得钱大小姐出了车祸,受了重伤。可他还是不长记性。
而且,他这样一捣乱,众人彻底看不清哪个脚印是耿小庆的,哪个是张垚垚的。走出大门之后,脚印就更混乱了。佟童也不做指挥官了,只能让大家分头去寻找女生们。
正在这时,张垚垚却在巷口大叫了起来:“啊!快看!她俩回来了!谁欺负你们了吗?你们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