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陈棋一个月一次的下乡义诊时间。
黄坛卫生院大院里,这时候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而医生办公室更是塞得满满当当,连转个身都困难。
陈棋这时候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一边看着X光片,一边说道:
“老乡,问题不大,你这个是急性筋膜炎,痛肯定是痛的,一会儿我给你开个封闭针,打了就不痛了,回去以后你再用热毛巾热敷一下,可以促进炎症消退。”
坐在一边的病人听了连连点头:
“谢谢陈院长,谢谢陈院长,你可真是大好人呀,这你也不收钱,这是我老汉的一点心意,你可一定不要推辞呀。”
陈棋一瞧,心里一阵无语,因为又是两只风干鸡。
反正黄坛人就认准了陈棋喜欢吃酱鸭腊肉什么的,每次陈棋下乡义诊,每次都可以收到一后备箱的土特产。
这是人家山里老乡的一片心意,陈棋哪怕真不怎么爱吃也不会推辞:
“行,大爷,这风干鸡我挺喜欢的,这样,一会儿你打针开药的钱算我头上。”
“不不不,陈院长,你看病都不收挂号费,药钱怎么能让你付呢。”
“大爷,没办法呀,我是领导干部,咱们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所以你这风干鸡我收下了,药钱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否则我以后都不收了哦!”
这个山里老头这才搓搓手:“那就太谢谢陈院长了,呵呵呵。”
老头站起来离开后,陈棋随手将两只风干鸡交给了身后的小护士杨秀秀,杨秀秀赶紧用塑料袋包起来放到了隔壁房间。
“下一位!”
陈棋刚喊完,就闻到了一股子异味,这是长年不洗澡身上发出的臭味,毕竟山里人也不是人人都讲卫生的,大家也都习惯了。
陈棋只是装作没闻到什么味一样,和蔼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你哪里不舒服?”
这是一个佝偻着身子,身高不超过150的瘦弱老太太,花白的头发飘零着,手里还柱着一根树枝做成的拐杖,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一看经济条件就属于贫困户那种。
脸上的皱纹,真跟树皮一样,不止是脸,她的手上全都是划破的伤痕。
“陈院长,不是我看病,我想问,你能不能帮我女儿和外孙女看看病?”
面对一个近乎祈求的老人,陈棋压下了心中的好奇,连连点头:
“你女儿和你外孙女怎么了?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就一定帮,对了,她们人呢?”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们在家里出不来,我们穷,没办法送医院,可是她们再不医病就要死了,我可怜的女儿,还有我可怜的外孙女,她才6岁就这么活活痛死,我也心痛死了呀~~~”
老人嘛,一说到什么伤心事就泣不成声,话都要讲不清了。
就在陈棋不知所措的时候,这时候旁边一个病人主动说道:
“陈院长,这个老太婆我认识,她是丁家坞村的,好像是他女婿韩老五好赌,然后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上门要扒房子,她那个不是人的畜生女婿一把火烧了自己家,连带着要烧死自己老婆孩子。”
旁边有人听不懂了:
“烧房子也算了,为啥要烧死自己老婆和孩子呀?要烧也是烧死债主呀。”
“是啊是啊,这个男的脑子有毛病的呀?”
知情村民一拍大腿:
“嗨,你们是不知道,那个韩老五真当是脑子有问题,他说债主占了他房子,肯定会把他老婆和女儿抓去抵债的,与其自己老婆女儿被人糟蹋,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时候有个妇女听不下去了,扯着嗓子问道:
“这个畜生小娘生,他自己怎么不烧死?为什么要害老婆孩子?”
知情村民也是一脸鄙视:“所以说呀,西赌的人早就没有人性了,嫁到这样的人家,作孽哟~~~”
杨秀秀和陈丽站在一边,听到这个故事也是气得小红通红:
“太过份了,天下有这样的无耻之徒,警察也不管管?”
这时候在哭泣的老太婆也哭喊道:
“警察把我女婿抓走了,可是家里一把火烧了干净,我女儿和外孙女的医药费就没了着落,可怜几个兄弟凑了一点钱出来也早就花完了,现在我女儿和外孙女天天痛得哭都哭不出来,要死啦,要死啦呀。”
陈棋听了心里也有火气,但做为医生他还是要问清楚的,尤其是烧伤病人。
“老太太,你先别哭,我问一下,你女儿和外孙女的烧伤部位在哪里?”
如果是局部还好办,如果是全身烧伤,陈棋也得挠头。
“她们,她们两个已经被烧得不成人样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皮都被烧没了。”
围观群众一听,全部都是啧啧啧的惋惜声,可是陈棋听了却是心里哇凉哇凉的,因为老太太的形容,那就是全身躯干、四肢、甚至头颈部都有烧伤。
虽然无法判断是几级烧伤,但光是这个面积就吓死人了。
“那你女儿她们被烧伤离今天已经多少日子了?”
老太太想了一下:“一个月了,足足被烧伤一个月了,上个月五王爷爷菩萨生日那天出的事。”
“一个月?”
陈棋都有点惊呆了,大面积烧伤病人,在没有送医院的前提下,居然一个月了还没有死?这是奇迹还是老太太说谎了?
周围的群众们没有想那么多,还一个个在传着八卦,连带着可怜这个老人女儿和外孙女。
这时候严泉信从门外挤了进来,奇怪地问道:
“陈棋,怎么不继续叫号了,发生了什么事?”
“严叔,你来了正好,你知不知道丁家坞村上个月发生过火灾,烧伤了两个人?”
严泉信可是黄坛土著人,当地人头熟,黄坛镇发生的大小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丁家坞村呀,这事我知道,就那个男的把自己老婆孩子关在屋里放火烧嘛,这男的现在已经被关到越中看守所去了,妈的,不是人,我看到都要打他两巴掌,虎毒还不食子呢。”
“还真过去一个月了?”陈棋心中的好奇心越来越强。
同时,越中人民医院刚成立了一个烧伤外科,正是需要疑难杂症或者危重病人练练手,所以他心中有了决定。
“老太太,你不要急,一会儿中午下班后,我们跟你去家里看看你女儿和外孙女的病情如何再做打算,好不好?”
“好好好,谢谢陈院长,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周围的群众也是连连赞赏着陈大院长的仗义,然后上午的义诊继续……
中午陈棋也来不及吃饭,就坐上了镇里提供的拖拉机,带着自己易则文、张兴、陈丽、杨秀秀四人,以及严泉信、黄坛卫生院院长金涛一起前往丁家坞村。
山路崎岖,足足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拖拉机停在了一间破房子前面,这房子还是黄泥糊的墙壁,屋檐用木头支撑着,随时都可能倒的样子,无不显示着这家人的贫穷。
“陈院长,这就是我家了,我女儿和外孙女都在房里。”
陈棋看了看四周,这时候的农村可不是后世的美丽乡村改造过的,现在的农村都是破破烂烂,连条好路都没有,脚底下全部都是黄泥。
陈棋看条件,不是说图人家什么,而是在评估周围环境。
烧伤病人最怕的就是感染,所以往往需要一个无菌病房,如果周围环境脏乱差,这绝对不是啥好事。
老太太已经打开门了,陈棋低头第一个走进了屋里。
一进门,陈棋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这是一种近乎于尸臭的异味,又掺杂着一股子中草药。
陈棋闻到这个气味第一时间不是恶心,而是咯噔一下,因为有臭味就意味着病人已经发生了细菌感染。
恶臭越浓,代表感染的程度越深。
前面说了,烧伤病人其中一个重要的死因就是感染引起的败血症。
陈棋没吭声,紧接着杨秀秀也蹦蹦跳跳走进了屋里,突然她愣住了,然后快速扒开身后的易则文跑到了屋外。
呕~~~呕~~~
易则文开始还有点奇怪这小护士怎么突然反应这么大,难道是未婚先孕了?结果等他走进屋里,这知道人家为什么吐了。
因为他自己也有强烈的恶心感,想吐。
可是已经是科主任了,易则文还是强忍着,这点外科医生有优势,因为很多肠道手术,刚一打开腹腔经常能碰到恶臭事件。
至于陈棋,人家连尸臭都闻惯了,何况是活人臭了。
老太太看到几位医生的剧烈反应,心里一阵黯然,强颜欢笑道:
“陈院长,麻烦你了,看我女儿我和外孙女还能不能治?”
陈棋点点头,下定决心拉起了一层布帘,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蚊帐,老太太还是有基本的卫生常识,不有蚊账,估计人身上都会长满蛆虫。
拉开蚊帐这就看到了病上扒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入眼所见,病人身上全部都是黑黑的一片。
饶是陈棋已经有心理建设,看到这个情景也吓一跳。
两个一大一小病人全身都是乌黑一片,看似都是血痂了,这可是3度烧伤的表现。
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一片,这就是典型的重度烧伤表现,这还怎么救?病人能活一个月真的是奇迹了。
看到陈棋在发呆,严泉信从身后挤了进去,一瞧这床上两个病人的样子眼珠子也差点掉了下来:
“啊呀,烧成这个样子,这,这真是……你们抹的是什么?”
“咦,抹了东西?”
陈棋眼睛有点点近视,加上屋里的照明并不是太好,所以他站在床边并没有看得太真切。
老太太听到询问赶紧抹着眼泪介绍:
“没办法呀陈院长,我们没钱送医院,只能用土办法了,就是锅底灰加一些草药,然后放点桐油拌到一起抹到身上,我自己亲生的女儿,我最心肝的外孙女,我不能看着她们死呀,呜呜呜~~~~”
陈棋抓住了关键词:锅底灰+桐油+中草药。
由于发生火灾的时候,母女俩是抱在一起的,尤其是小女孩的头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所以主要的烧伤创口是在背部及四肢。
当然当妈的严重点,头面部有部分伤烧,而小女孩头面部还是较完整状态。
陈棋不顾臭味,凑近了看伤口,其实这时候的创伤已经看不出了,因为一层又一层的锅底灰和中草药敷着,就像炸鸡腿外面裹了一层面粉是一样的道理。
这时候强忍着恶臭的易则文和张兴看到病人后也是一阵惊呼:
“陈院长,看起来情况不妙呀,这,这烧伤病人怎么能用锅底灰和草药呢,这不是增加了细菌感染的风险嘛,唉,这又是一起民间偏方害人事件啊。”
陈棋动了动嘴,按他所学的知识和临床经验,这样全身抹灰的办法的确不正确,但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病人在烧伤面积这么巨大,这么严重,还缺医少药,环境还脏乱差的前提下坚持一个月没死,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如果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活着,这还可能是活着的人生命力顽强。
但一大一小两人都活了下来,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医学奇迹,就值得研究。
老太太看到几位医生研究了半天,这才弱弱的恳求道:
“医生,陈院长,求求你们救救她们吧,她们是苦命人啊~~~”
床上的丁新娟听到声音,眼泪哗哗地开始流了,用嘶哑的声音轻声说道:
“娘,我不治了,让我死吧。”
这时候床上的小女孩宋燕子轻痛苦地呻吟起来:
“外婆,我疼……”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再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孩全身都被抹得乌黑一片,散发出臭味来,陈棋的心都要化了,心中再也忍不住了。
“小妹妹,别怕,叔叔是医生,就是来给你们治病的。”
小女孩没有心机,不像母亲一心求死,所以恳求道:
“叔叔,你能让妈妈和囡囡不再这么疼吗?囡囡很乖,不再要新衣服,不再要吃糖了,以后一定会听话。”
陈棋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囡囡放心,叔叔一定尽全力救你们!”
可是这种大面积重特度烧伤病人想救,又谈何容易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