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一时之间几位阁老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天子。
不让天子看吧,天子已经开口,他们若是阻拦,不知道天子会怎么想呢,若是让天子看吧,以他们对天子的了解,一旦让天子看到那些人所犯下的罪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几位阁老的沉默自然是引得朱厚照注意,将几位阁老的神色反应看在眼中,朱厚照也不傻,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就见朱厚照神色一正,目光盯着杨廷和、王阳明几人,缓缓道:“看来李卿在奏章当中所言的确无差,那些人在江南之地真的就是无法无天,目无王法啊。”
说着朱厚照冷笑一声道:“几位卿家是不是不想朕去看李卿所呈上来的那些人的罪证。”
天子这一开口,方才刚刚起身的几位阁老第一时间再度拜倒在天子面前。
杨廷和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臣等岂敢!”
若是这罪名坐实来的的话,最差那也是一个阻塞圣听,几人自是不愿意承担这样的罪名。
猛地一甩衣袖,朱厚照冲着身旁的丘聚道:“丘大伴,传朕旨意,命人即刻将李卿呈上来的关于扬州府一众官员、豪强的罪证给朕带来,朕要御览!”
丘聚闻言连忙应声并且第一时间派人传旨下去。
没有理会跪倒在地的杨廷和几人,朱厚照转身走进不远处的亭子当中坐了下来。
一旁侍奉着的丘聚先是看了不远处跪在那里的杨廷和几位阁老一眼,然后低声向着朱厚照道:“陛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才是。”
丘聚这些年一直陪在天子身边,对于天子的脾性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以朱厚照这位天子的性子,一般情况下肯定不会对手下的重臣发火的,而现在却是对跪倒在那里的几位阁老视而不见,足可见天子是真的生气了。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身边的石桌之上,冷哼一声道:“朕如何能不生气,我大明的官员连朝廷钦差都敢杀,他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可还有大明。”
说着朱厚照冷冷的道:“也亏得这次前往江南的是李卿,若是换做其他人下江南的话,说不定已经被这些人给害了,到时候这些地方官员还有豪强不知道如何耻笑朕这位天子呢。”
丘聚看朱厚照那一副气恼的模样安慰道:“陛下息怒,李桓兄弟那里不是已经将这些人给抓了吗,而且已经将他们的罪证都呈了上来,介时严加惩处便是。”
在丘聚的劝解之下,再加上发泄了一通,朱厚照的火气稍稍消减了几分,从丘聚手中接过茶盏,喝下温热的茶水,目光落在不远处跪倒在地上的杨廷和、王阳明几人的时候一声轻叹。
“丘大伴,去让几位卿家起身吧。”
丘聚应了一声,忙一溜小跑的跑到杨廷和、王阳明几人近前向着几人道:“几位老大人,陛下有旨,几位起身吧。”
几人闻言先是冲着坐在凉亭之中的朱厚照拜了拜,这才缓缓起身。
有天子的旨意,下面的人自然是没有人敢怠慢,不过是盏茶功夫,就见几名皇城宿卫便抬着几个大箱子缓缓而来。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大箱子上面,眼中流露出几分怒意。
随着箱子落地并且被打开,就如朱厚照所想的那般,箱子之中全是一摞一摞的案宗。不用说,这些肯定是扬州府那些官员以及地方豪强的罪状。
深吸一口气,朱厚照起身直接行至那几个箱子之前,随手从其中一个箱子当中拿过一份案宗翻开来,一目十行扫过。
这一份案宗是扬州府一个豪强郑氏一族在数十年之间如何打着行商的幌子,在江南之地行拐卖人口之事。
按照案宗之中统计郑氏一族主事之人交代,数十年之间,以郑氏为核心的一个庞大的拐卖人口的利益链,单单是竟郑氏之手所拐卖的人口就不下万余。
要知道郑氏蓄养了大量的打手深入乡间以拐带、强抢的方式,搜罗了大量的孩童以及妇女,将之做为货物销往各地。
看着案宗之上所记载的郑氏的罪状,朱厚照握着罪状的手禁不住用力,差点将那案宗都给捏烂了。
“该死,该杀,此等丧尽天良之辈,纵然是诛灭九族也不为过。”
说话之间,朱厚照将手中那案宗放下,又随手拿过一份案宗来,这一份案宗恰恰是扬州府通判徐卫交代的扬州府一众官员如何谋划,他又是如何亲自带人夜袭扬州锦衣卫千户所,将堂堂锦衣卫千户所上上下下杀的干干净净的。
同样也交代了他是如何同知府许林相互勾结,带人袭杀朝廷钦差的经过。
李桓奏章之中自然是一笔带过,可是在徐卫交代的这些案宗当中,却是无比的详细,让朱厚照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然而越是如此,朱厚照越是愤怒,因为在徐卫的供述当中,朱厚照看出扬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几乎是全部都烂透了,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下抚黎民百姓,上报君王,却是满心思想着如何贪赃枉法,甚至连袭击钦差这等胆大包天之事都敢做。
嘭的一声,朱厚照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大箱子上,直接将其中一口箱子给拍的散碎了一地。
“该杀,朕要诛了他们九族!”
接连两份案卷就让朱厚照看的咬牙切齿怒气冲天,咆哮着要诛灭这些人九族。
又随手翻看了几分,朱厚照那是越看越恼火,气的原地走了走去,一股无形的威势弥散开来,只将丘聚等几名侍奉的小内侍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会被盛怒的天子给当做出气筒了。
“气煞朕也,气煞朕也!”
似乎是实在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朱厚照直接冲着边上一株大树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
登时足有水桶粗细的大树被天子一脚踹的剧烈摇晃起来,登时就见枯黄的树叶哗啦啦落下。
枯黄的树叶飘飘洒洒落下,不少树叶直接落在了朱厚照身上。
边上的杨廷和、张彩几人看到这般情形不禁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实在是朱厚照无意之间所流露出来的那一股武力让身为文人的杨廷和、张彩几人都禁不住为之侧目。
天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身惊人的武力了啊,他们怎么不知道。
虽然说他们也知道天子曾跟着李桓习练过一段时间武艺,甚至就是如今天子也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练武。
可是无论是杨廷和、张彩还是朝堂之上的百官都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天子的一种喜好。
可以说谁都没有想过天子习武能够练出什么结果来,毕竟大明除了太祖、文皇帝几位帝王之外,其余的天子就没有几个喜好武事的。
狠狠的发泄了一番,却是可怜那一棵大树,被朱厚照狠狠地踹了几脚之后,扎根于大地之下的树根都为之震动,以至于地面之上都裂出了一道道的裂痕,触目惊心。
吐出一口浊气,朱厚照压抑着内心的怒火,看着杨廷和、王阳明、张彩几人道:“关于这一桩大案,几位卿家以为要如何处置才好?”
杨廷和看了天子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回陛下,此案关系重大,涉及人员多达近万人之多,当开大朝会,由百官商议才是。”
朱厚照闻言不禁冷哼一声道:“商议?这些人罪证可以说是确凿,又何须百官商议,依朕之见,直接将涉案人员依照国法严加惩处便是。”
杨廷和闻言微微垂首,低下头去之时则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朱厚照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冷冷的道:“传朕旨意……”
“陛下,臣以为杨阁老所言甚是,此案须得百官共议才是……”
就在朱厚照即将开口下旨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王阳明直接打断了天子的话,一脸郑重之色的向着天子躬身一礼。
朱厚照被王阳明打断,本来心中便因为那些案宗而憋着一股子火气,这会儿正欲发火,可是当其看到王阳明那一脸郑重之色的时候,朱厚照不禁愣了一下。
天子的神色反应自然是看在王阳明的眼中,见到天子欲要发火却又愣神那么一下,王阳明再次沉声道:“陛下,此案关系重大,须得百官共议才是啊。”
此时杨廷和、张彩、王鏊几人皆是看了王阳明一眼,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对于王阳明,说实话朱厚照还是无比的倚重和信任的,哪怕是心中带着几分怒意,可是看王阳明那一副郑重的模样,并且一再强调要百官共议,朱厚照就算是反应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朱厚照目光从眼前几人身上扫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道:“朕有些累了,诸位卿家且先告退吧。此事容朕仔细思量一番再说。”
似乎是没有想到天子会是这般的反应,不过几人也没再说什么,冲着天子拱了拱手躬身拜过然后缓缓退下。
几位阁老走在空旷的宫城之中,远远的能够看到四周那戒备森严的皇城宿卫挺拔的身形。
张彩脚步一顿,看了王阳明一眼轻叹一声道:“阳明兄你方才不该……”
杨廷和、张彩几人的目光也都落在王阳明身上,虽然说张彩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是其意思在场几人却是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说王阳明方才不该阻止天子下旨就那一桩大案做出决断的。
王阳明则是神色淡淡的看了几人一眼道:“几位,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某身为臣子,又岂能坐视君父一时不差背负暴君之恶名。”
正说话之间,忽然之间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这脚步声响起倒是让几人之间略显不谐的氛围冲散了不少,几人循声望去,就见侍奉在天子身边的丘聚一溜小跑的跑了过来。
行至近前,丘聚先是冲着几人拱了拱手,然后目光落在了王阳明身上,脸上洋溢着几分笑意道:“新建侯,陛下让老奴来留你一留,陛下有事召见。”
杨廷和、张彩、王鏊几人对视了一眼,冲着王阳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向着丘聚笑了笑道:“既是陛下召见,那么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脸上满是笑意的丘聚冲着杨廷和几人点了点头道:“几位阁老慢走。”
当王阳明随着丘聚再见到天子的时候,天子已经摆驾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之中,正坐在那里换了一身衣衫的朱厚照看到王阳明的时候直接拦下正欲向着他行礼的王阳明道:“卿家不必多礼。”
说着朱厚照向着丘聚摆手道:“大伴,给王卿家赐座!”
谢过天子之后,王阳明落座,目光落在天子身上。
朱厚照将手中茶盏放下,神色之间带着几分郑重之色看向王阳明道:“卿家方才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劝阻于朕。”
朱厚照也不是傻子,王阳明那么明显的劝阻之意,他要是察觉不到的话,怕也不可能稳坐天子之位了。
王阳明神色郑重的道:“陛下岂不知今日陛下若然亲自下旨严办扬州府大案,他日陛下说不得要背负一个暴虐之名了。”
朱厚照闻言不由愣了一下,说到底朱厚照到底太过年轻,哪怕是自小受到极好的皇家教养,甚至被孝宗皇帝耳提面命的教导帝王之术,可是却也无法改变他终究只有二十余岁的事实。
比起那些朝堂之上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来,年轻气盛,少年心性的天子意气用事之下,思虑不周也是再正常不过。
看着王阳明,朱厚照脸上不禁露出思考之色,到底是经过完善的帝王心术教育的天子,一时不差倒也罢了,可是这会儿被王阳明点明,朱厚照自然是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
深吸一口气,朱厚照不由的怒急而笑道:“好,好,真是朕的好臣子啊,他们这是想要朕背负一个暴君之名吗?若是杀了这些人便要落一个暴虐之名,那么朕便做一个暴君又如何!”
王阳明闻言不禁眼睛一亮,随即便摇头道:“陛下,事情没这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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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