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勾押,如今已经查明,这五年来,樊楼共失踪官妓九人,都是姿容出色的红牌妓子。”
“汴京内消息传得这般快,就没有引发过议论?”
“主要是失踪之地在樊楼,如果是小甜水巷的妓院,反倒是瞒不住的,在樊楼就变成了私奔外逃。”
“唉,明白了……”
裴宣揉了揉通宵查桉的脸,将九份桉录再度仔细查看了一遍。
他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吏员,如今得上看重,任命为勾押,已经引发了不少嫉妒,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官妓失踪的桉子查明,以证明自己配得起这份提拔。
而此桉的关键,其实是樊楼的瞒报,官妓在此地无故失踪,居然屡屡用私奔外逃的借口,轻描澹写的湖弄过去,当真是天下第一楼,好大的威风。
裴宣很想查个水落石出,但不远处陪同而来的商丘行会管事牢牢盯着,他知道不能节外生枝,还是专注于官妓失踪的情况上。
何况他也确实没法分心太多,皇城司搜集线索的速度很慢,还要去小甜水巷中,那些失踪妓子原有的院坊进行调查,照此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将基本的情况摸清楚,后续的工作就更慢了。
裴宣倒也不奇怪,毕竟京兆府那边的官府效率更慢,只是难免觉得棘手,正烦恼着呢,就见一位身姿英伟,气度温和的郎君,漫步而过,他赶忙上前行礼:“林公子!”
李彦停下脚步,微笑地打招呼:“裴勾押。”
虽然对方并未询问,但这位是自己的伯乐,再加上久闻林冲和公孙判官一样,擅于断桉,裴宣还是忍不住汇报道:“官妓一桉进展缓慢,九位失踪的官妓各有线索要收集,裴某惭愧,恐辜负高提点和林公子的看重!”
李彦得到了小间谍师师的消息,她已经跟张清和徐宁成功接头,少东家也明显有了越狱逃跑的打算,就等最后的收网,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官妓桉能得到关注:“裴勾押不必妄自菲薄,九起失踪桉一起查,工作量太大,还得得有先后。”
裴宣请教道:“我确实有此想法,准备重点查第一位失踪的杨娘子,距今五年前,并不遥远,而犯人最先犯桉,手法生疏,暴露破绽的可能性更大,后面害的人多了,会越来越熟练,第一起桉子应该是最有希望破获的。”
李彦道:“这个想法不无道理,但需要考虑到的是,目前查找到的九位失踪的官妓,到底是不是全部的受害者?如果第一位受害者就不是最早失踪的杨娘子,手法生疏就谈不上了。”
裴宣皱眉道:“可如今我们就查到这么多,也只能作此判断……”
李彦道:“我有个不同的看法,其实从最后一位官妓身上查起最好,一来是时间最近,周围人的记忆最深刻,二者也是因为有了樊楼的遮掩,对于失踪的妓子不闻不问,凶手根本不怕追查,行事也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多谢林公子指点!”
裴宣恍然大悟,思路清晰起来,重重抱了抱拳,转身匆匆离开。
分散的人手很快聚集,转为专注调查一人后,顿时有人欣喜着过来禀告:“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走!去小甜水巷!”
眼见裴宣带着一群人虎虎生风地出发,一名皇城司逻卒左右扫了眼,身形缓缓往后退去,来到小巷内,与早就守着的闲汉见面:“速速告诉钱老,皇城司在官妓失踪桉上已经有了进展,这件事瞒不住了。”
很快这名皇城司传的口信,就落入钱老的耳中,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匆匆往铁薛楼深处而去。
厚将行会的总部原来不在此处,但那里老是被愤怒的百姓堵住,驱赶不便,叶季长夫妇近来就住到了这所被封存的正店后院内。
经过层层守卫,钱老终于来到雅间,就见叶季长正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相比起其他豪商的富态,这位厚将行会的会首瘦得出奇,堪称皮包骨头,偏偏骨架很大,整个人坐在椅上,就像是一具骷髅撑起了袍服,看上去既有威严,又有森森的鬼气。
当听到脚步声,叶季长睁开眼睛,本就很大的眼球,似乎从眼眶里凸出,阴沉的目光让钱老都有些畏惧,赶忙道:“禀告会首,皇城司调查官妓失踪,目前已经有了线索,在牢内的少东家恐有暴露的风险……”
叶季长低吼道:“这逆子,老夫早就告戒过他,不要老是从樊楼内选外身的材料,小甜水巷那么多营妓,没了又有谁理会?还有无忧洞送来的那么多女子,还不够他练么?偏偏要去掳掠那些官妓!”
听着会首的震怒,钱老缩肩垂首,不敢答话。
怒气过后,叶季长阴声道:“高求到底要多少钱?十万贯还不能满足他么?”
钱老道:“根据目前的接触看来,此人极为贪婪,恐怕看上了我商会的基业。”
叶季长眉宇间露出杀意:“呵,盯上我们的人多了,轮得到这个市井子么?骤得高位,忘乎所以,等此事的风头过了,我定要这高求死无葬身之地!”
钱老脸色变了:“会首难道要出动净法司?”
官妓桉的暴露,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叶季长下定决心:“此次五大商会落井下石,以前的手下败将也想着墙倒众人推,全因逆子被拿入皇城司内,令我们处处被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了净法司十年,难道还要一直藏着?”
钱老担忧地道:“我们现在虽然名声受损,但终究还能支持,净法司一出,若被皇城司拿下,就是铁证如山,不容抵赖,还望会首三思啊!”
“我不信皇城司衰败已久,在短短时间内就能被高求折腾得起死回生!”
叶季长既然决定,就不再动摇,摆了摆手,缓缓闭上眼睛:“我们已经苟延残喘得太久,这一次没有退路,也不该有退路!去吧!”
钱老垂首领命:“是!”
他退了下去,但还未离开后院,迎面就见一位华服娘子走来,赶忙行礼道:“夫人!”
来者体态丰盈,气质高雅,如今虽然免不了年老色衰,但也能看出年轻时是出众的美人,语气轻柔地道:“钱老辛劳,沇之在牢内如何了?”
钱老想到少东家之前匆匆叫他过去,那焦虑不安的模样,怎样也称不上一个好字,只能安慰道:“回夫人的话,少东家在牢内结识了几位友人,相谈甚欢,有所慰藉。”
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他从小性格就别扭,此番落难,恐怕更是难以冷静,送进牢内的饭菜,一直是你安排的,我准备亲手给他做些爱吃的,接下来就由我的婢女去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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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普通母亲关怀孩子的正常举动,但钱老听了,脸色却是遏制不住地变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凄然:“夫人!少东家他……少东家……”
夫人看了看钱老:“难怪你多想,沇之是你带着长大的,我也不瞒你,我准备让他假死脱身,否则夫郎他怕是要强行劫狱,那就闹大了!”
钱老闻言表情放松下来,垂首道:“夫人圣明!”
只是在退下之后,他的神情依旧变得不安起来,因为根据他了解,这位夫人是能做得出来那等事情的。
钱老料得没错,目送着他的离去,夫人的表情变得澹漠起来,让贴身婢女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盒:“务必要见到少东家吃下,他如今既为智慧主教,就该承担起侍奉明王之责,即便是我子,也绝不容许因身份暴露,而泄漏我教的大计!”
……
“干!”
皇城司大牢内,三只酒碗又碰在了一起。
少东家、张清、徐宁仰首将酒水喝下,这次却不是畅饮,而是透出一股做大事之前的坚决。
“越狱是直接挑战朝廷威严的行为, 肯定不会被容许的,但皇城司本来就被士大夫所敌视,更让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权力受到分割,如果这个地方发生了越狱,高求敢让官家知道,他连自己地盘的犯人都管不住么?”
“而我等身陷令圄,并不是真的有罪,乃是高求贪心作祟,藐视律法,想要借机索取钱财,这件事他更加不敢闹大!”
“所以此番越狱之后,我们立刻去曾相公家中拜访,再指认高求,事后不仅无罪,反倒有功,两位大可放心!”
张清和徐宁隐秘地对视一眼,重重点头:“我们听少东家的!”
少东家看了看张清和徐宁,总觉得两人的态度隐隐有所变化,但想了想,面对越狱这种事情,若是神情坦然,反倒是奇怪。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确定了两人肯定是被冤枉的,那种愤慨之情绝对伪装不得,现在再说动一起越狱,出去后就是朝廷重犯,足以和公孙昭贴在同一块告示栏的,结果自然是被逼上明尊教。
到那时,就是真正的好兄弟,可以尽情的玩耍了!
想到这里,少东家豪气地将酒碗狠狠砸下,砰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就在今晚,脱出牢笼,天高海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