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橘回到餐车,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莫名感觉有些发冷。
她也知道他和她不过萍水相逢,只是觉得他太苦了,想要拽他一把。
但是从他说的情况,显然不是她能拽的程度,也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只能祝他自求多福了。
可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塞进嘴里的泡面跟嚼蜡似的,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此时餐车里并没有什么人。
她沉默的吃着碗里的泡面,等再次抬起头时,温书尧已经回来了,他依旧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声不吭地坐在她的对面,他显然已经猜到了她的决定,可是眸光始终是平静而柔和的。
夏橘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动声色擦了一下唇角,将面前的餐盒向他推去。
里面也是稀饭馒头小菜鸡蛋。
虽然她没说,但是他知道,她这是在还给他。
他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温书尧,”夏橘盖上面前的泡面,挪到一旁问道:“是你的名字吗?”
“要看身份证吗?”他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不由往身后的椅背一靠,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夏橘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不用,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温声提醒她道:“要走的话,就要干干净净的走,不要打听一些与你无关的事。”
“会惹火上身的。”
的确,如果她从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也不会有现在的事,只要知道他身边很危险就好了。
她也不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那……他们用那个皮带对你做了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而后用食指轻轻在自己脖子上绕了一下。
夏橘登时一愣。
他们是想用皮带勒他的脖子?
餐车里不知何时坐满了人,但是没有一个人高声喧哗。
甚至是鸦雀无声的。
夏橘过于震惊,并没有发现到异常。
殊不知,整个餐车里坐得都是温书尧的人,他们也和她一样意外。
因为这完全不是他平时的行事和叙事风格,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夏橘对他们的注视全然不知。
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的脖子,觉得没有什么痕迹,暗自松了口气。
“那……你应该没事吧?”
“没事,”他轻描淡写道:“这种事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经历过,他们还没靠近我,我就发现了。”
他说这种事的表情始终都是那么平静。
然而落在夏橘耳朵里却宛如一声惊雷。
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让那些人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孩的动手。
“你知道原因吗?”
他微微沉吟,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她,夏橘顿时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很危险,正想拒绝,他便单手搭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桌面。
“利益。”
“利……利益?”夏橘难以置信道:“那是什么利益……”
“泼天的利益。”
“那你……”既然会涉及到这么大的利益,他应该也不会一个普通人,而他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打断她回道:“我只是一个失无所失的人。”
夏橘盯着他的眼睛,觉得不像是在说谎,渐渐回过味来,这可能和他家里人有关,不然也不会都走得那么早。
随后也理解了他那股近乎逆来顺受的平静,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无非就是赌上一条命,反正最差也就这样了。
夏橘看着他的眼睛又萌生一层怜悯。
原本已经定下来的决心,也生出一丝动摇。
而其他人听到他这番话都快惊呆了。
这话说的跟无家可归有什么区别?但他也没有说谎,从家人的层面来讲,他的确是失无所失。
可哪有人说话只说一半的?
他们也不敢妄加评判,只能假装没有听见。
夏橘还在认真思考他的话。
短暂沉默后,语重心长的握住他搭在桌上的手背:“你不要想着孤注一掷,你要相信祖国,相信国家,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你更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要好好活着,人只要活着,就总有好的事情发生。”
他垂眸扫过她的指端,“我知道,我也这样相信。”
只是他在意的,早已不止是真相了。
他什么都懂,夏橘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他率先抽回来了手:“要到站了。”
这一次他要真的和她道别了。
夏橘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唇,垂着眼睑,陷入了沉默。
他也没有为难她,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便独自起身往门口走去,身后的其他人也随着准备起身,然而他没走几步,李袁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夏橘!”
李袁手里还端着那份早餐,无意中挡在温书尧前面道:“我听说餐车里全是人,就想过来看看是怎么个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你这个早餐还要不要了?”
“要。”夏橘立刻从他手里收回来。
“要你不来拿!给你打电话,发微信你也都不接,不回!”李袁看到她对面有位置空出来,看着面前的温书尧道:“帅哥,麻烦你让一下,我要坐那儿。”
温书尧比他高出了整整一个头,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周围过于安静,李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不自觉向夏橘靠去。
“夏橘,这是你朋友啊?”
夏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打量着温书尧的表情,如实回道:“萍水相逢的朋友。”
“哦,”李袁显然在这趟列车上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朋友,应了一声,便主动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夏橘高中同学,李袁。”
温书尧没搭理他,从听到夏橘的那句话,他淡漠清冷的视线便从李袁身上落到了夏橘头上,但他没有做任何纠正,从心里是认同这句话的。
李袁却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大家既然会出现同一趟列车上,那就说明档次阶层都是差不多的,大家都是这么出来的,他有必要这么这么拽吗?
顿时双手叉腰的垫起脚尖的向他望去。
“帅哥,你挺装啊。”
温书尧没有说话。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年轻男人却先向他看去,一个个神色冷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袁以为他们是在嫌自己声音太大了。
不由降低了音量:“别说你和夏橘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我和夏橘从高中就在一个班,你在面前拽什么啊?”
夏橘眉头微皱。
不知道他替这茬干什么,故而将他往后挡了一下:“别挡着,人家要走了。”
“是吗?那帅哥慢走啊。”李袁还向他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
温书尧本来没觉得夏橘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是经过李袁这一应一答,显得特别阴阳怪气,夏橘显然也感觉到了,没好气地皱着眉,示意李袁别说了。
然而温书尧的态度却缓和了下来。
主动开口道:“既然你是阿夏的朋友,那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温书尧。“
李袁却对他爱答不理:“哦,知道了,走吧。“
温书尧没有动。
李袁没好气道:“不走啊?那聊聊呗,家哪儿的啊?家里几口人啊?父母干什么的啊?自己上没上班啊?去拉萨干什么啊?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他这些话完全就是说出来讽刺他的,然而温书尧却一本正经回道:“不去拉萨,也没谈过女朋友,家里……”
“李袁,你换个位置坐吧,这里没地方给你坐了。”未等他说完,夏橘已经出声打断道。
“他不是要……”
“他不走了。”夏橘主动拉住了温书尧的手。
温书尧垂眸扫过夏橘扣着他手腕的指端,没有说话。
李袁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引起了夏橘的不满,顿时生出一抹懊恼道:“夏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夏橘没有看他。
他这才悻悻闭上嘴,但还是不甘心的说了一句“那你小心点儿,别看他长得帅,就什么都信他的”,继而才转身离开。
夏橘没有回答。
松开了拉着温书尧的手。
温书尧想了想,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而他一坐下,夏橘便忍不住开口道:“你回答他干什么?”
他反而为她这句话感到意外,“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是我朋友就要回答吗?”夏橘没想到以他的经历,居然还能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别说他是我的朋友,万一我也是坏人呢,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来套取你的信任呢?”
“那我也认。”他特别认真的回道。
夏橘顿时哑然,她之所以那么生气,就是怕李袁的没礼貌给他带来祸事,这节餐车里坐着这么多的人,保不准就有一个别有用心的。
她对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横竖好像都放不下心,短暂的沉默后,突然抬手往自己脖子后面摸去:“你以后别这么相信人了,也不要什么问题都说实话,更不用什么都回答。”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夏橘也不在意,从自己脖子上取出来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扣,“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有贸然开口。
夏橘知道这样一个戴过的礼物,在某种意义上缺乏诚意,但这是她现在最想给他的东西:“祝你往后的人生,无病多福,平安喜乐,能早日从这样的生活里走出来。”
她本来在看他的眼睛,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猝不及防地有些发热,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也别再那么容易相信人了,更不要自己都一团糟,还想着给别人撑伞。”
“你以后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生活,好好活着,不要生病,不要受伤,不要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要总想着别人,也要多想想自己,不要太有良心,也不要太善良。”她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形单影只,像他这样的人,有良心和善良并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不要和任何人产生羁绊比较好。
彼时列车驶入隧道。
窗外登时一片漆黑,只剩下头顶的灯还亮着。
温书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却不自觉想起了那个十八岁到他家里退婚的女孩。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用一双很温柔的眼睛说:他已经很难了,我帮不了他,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火车飞速行驶。
夏橘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窗外隐隐有日光浮现,她咬着嘴唇,垂下眼眸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
然而他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缓缓从倚着的椅背坐起身,半真半假的凝视着她的眼睛道:“那阿夏,你要我吧。”
这一刻,列车穿过隧道。
天光骤亮,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被渗进了阳光的颜色,整个人也置身在阳光之中,冷白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托着脸,冷漠俊美的脸上弥漫着一丝鲜有的温情,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然而夏橘却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个玩笑开过火了,主动结束这个话题,站起身道:“走了。”
然而他身后的其他人却是迟迟没有回过神。
他们在温书尧身边多年,深知他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一面,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温柔的一面,甚至想要和一个人产生羁绊。
不管真假都足够让他们震惊。
但他们也不相信,能有一个人真的走进他心里。
就在他们出神的时候,温书尧已经快走到门口,众人纷纷起身跟上,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又听到那个女孩开口道:“温书尧。”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向她看去。
她仿若未闻地望着走在前面的温书尧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没地方去了,记得来深市找我。”
比起之前的犹豫,此刻多了一丝坚定的从容。
可这不是看一个男人的眼神。
温书尧眸光微沉,意味深长的挑了挑唇角,而后什么都没说的往前走去。
餐车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离去。
很快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夏橘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收拾起剩下的食物,起身离开了。
她已经说了她能说的全部。
剩下的就不由她操心了。
……
走出餐车。
温书尧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冷漠和漫不经心,其他人都知道他在这趟车上的目的,要钓得远远不止那两条“小鱼”,“九爷,你和我们的包都被翻过了,要收网吗?”
温书尧没有否认。
而当列车在安多的车站停下时,他却往寂静的车厢看了一眼,他们走了以后,那这节车厢应该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他们虽然不去拉萨,但是以防万一,买了全程的票。
他站在人群中没有动。
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漫不经心:“先不下了。”
早一站还是晚一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无非就是浪费一些时间。
他知道她不会在意的。
却还是固执的想要再陪她一程。
其他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一网打尽是吧?”
他难得解释,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