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可能不会搭理她,但是问心无愧。
见他如想象中一般没有回应,夏橘略显局促的抿着嘴唇,往后退了一步,而面前的车窗也缓缓升了起来。
夏橘目送他们的车远去,而后往民宿里面走去。
她订得是家庭民宿,找老板要了一个修车师傅的电话,然而并没有人接,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开着车过来,问她是不是要修车。
正是她联系的那个修车师傅。
她不由生出一丝好奇,对方解释是一个叫谢之奇的人联系他的,而这就是谢三的真名。
夏橘将信将疑,“这么晚还亲自上门来修?”
对方也是一脸懊恼,“是啊,你那个朋友给得太多了,我实在没找到拒绝的理由,还说加急,妹子,你这是要急着去哪里啊?这神山你不转啊?”
夏橘没有这方面的信仰,但是也没有多言,把钥匙交给他后就离开了。
夏橘担心受怕了一晚上,此刻终于安下心来,却一时半会儿没了困意。
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禁想起了温书尧,如果他的身边也有像那个九爷身边那么多人就好了。
她其实知道谢三其实是没有这么多的权利,就连挪个车都要去问一下,显然他今天所做的一切的确是那个九爷的授意。
所以答案自然是不可能。
温书尧那个情况,还回她一条微信,她都觉得谢天谢地,说明他至少是安全的。
她打了个打哈欠。
翻过身便睡着了,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拉开窗帘是荒芜的群山,这个时间的草坪也是黄的,不远处的神山冈仁波齐也被云层遮住了大半,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夏橘简单洗漱以后,吃了点东西,便准备出发了。
而车不仅修好了,司机还帮她加满的油,说是那位谢先生的意思,夏橘也没多问,只给谢三留下的号码发了一个道谢的短信便离开了。
她在导航里输入札达县城四个字。
上面显示抵达时间需要四个多小时。
札达,古格王朝。
她此行目的地的终点。
夏橘望着上面的数字,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
她曾经一度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到这里,可是此时西藏就在她的脚下,她看着倒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她对她说:“夏橘,你终于来了。”
那一刻,夏橘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泣不成声,她的信仰不在冈仁波齐,但她有自己的神山。
然而在高原上哭也是需要耗费氧气的,她没过多久就开始喘不上气,对着氧气瓶吸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而后便沿着新藏线继续出发了。
她穿过门士乡,在中午前抵达札达县城,简单的吃过饭后,夏橘便向着古格王朝出发了。
古格王朝的前身可以追溯到象雄国,这里位于西藏的最西边,不仅地理位置偏僻,自然环境也特别恶劣,但这里却有着最灿烂的文化和艺术成就,是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地之一。「1」
夏橘坐着观光车进去以后,没有去著名的藏尸洞,而是戴着帽子背包混迹在人群里,顺着台阶往上走。
整个遗址是在一个土山上,从山麓到山顶高三百多米,最下面的居民区,只有一些窑洞和断壁残垣,夏橘简单参观了一下,便走到了位于中层的寺庙 ,里面有着大量精妙绝伦的壁画和雕像。「1」
她顺着人群混迹其中,而后要从寺庙离开的时候,被外面一个不起眼展牌的吸引了目光。
那是关于古格王朝遗址首次展开科学考古工作的记载,而她在这些照片里面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在她记忆中总是笑呵呵的小老头。
她记忆中的外公从来没像照片上这么年轻过,看着也不过是中年人的样子,戴着一个红色的帽子,笑得特别开心,而他旁边的男人看着比他年轻几岁,却生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显得老气横秋。
照片下面写着【西藏自治区文管会组织的考察队】
外公不止一次告诉她,他们是早年第一批进入古格王朝遗址进行文物普查的考察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他们测量的痕迹,而也经过他们的考察以后,这个消失了三百五十年的王国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旅游者。「1」
他去过很多地方,修过很多文物,然而让他最引以为傲的对古格王朝遗址的考察,这对于当时的学术界和考古界的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这里有过她外公的青春,也有过他文物保护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曾是她心里最向往的神山。
然而她晚了好多好多年。
夏橘看着眼前的照片,忽然她忽然发现很多东西,在冥冥中早有注定,那些她以为永远过不去的东西,一下就释怀了。
她很早以前就应该明白的。
陈海生陪她走不到她的神山,也注定不会陪她走到最后。
其实和陈海生分手这件事,它不是过去了,她只是不去想,不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但是她对陈海生的埋怨会在她感到失意的每个时刻,无声无息的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他明明说过永远不会让她是一个人的。
可是为什么这条路一直是她一个人?就连那么重要的身份信息,她也只能发给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不至于她死在这条路上没有人给她收尸。
在她把那个九爷当作坏人,牵制在驾驶座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的那几秒,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就算在这变成了鬼也不会放过陈海生。
她真的好恨好恨。
恨到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
他凭什么觉得只有他的前途是重要的?她的七年就不屑一顾?
她人生最好的七年,凭什么就用一句“除了陪他吃苦什么不配的女人”盖棺定论?
凭什么他们约好的西藏,最后她一个人来了,而他在高朋满座中,春风得意,应有尽有!
他以为流几滴泪,给她点钱,就能把这些年一笔勾销吗?她要看着他身败名裂!要看着他失无可失!要看着他众叛亲离!
可是她同样也在看着自己面目全非,面目可憎。
夏橘不禁抿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此刻她终于就明白了,为什么她要改变所有的行程执意来这里,冥冥中她觉得她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她的人生好与坏,都和陈海生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是她曾经的一个选择而已。
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还没有赋予自己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没空看着他身败名裂,她要去走自己人生的旷野。
夏橘重重地舒了口气。
眼泪也从她紧闭的眼眸里滑落下来。
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过,夏橘头上的帽子被随之吹落,她正想抬手去扶的时候,一只手率先从后抵住了她的帽子。
她扶着帽檐回头望去。
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单手撑低她的帽子,双眸淡漠地注视着前方的照片。
他家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可真年轻。
感觉到她的注视,温书尧缓缓低了下头,他的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她脸上的泪痕,夏橘后知后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哭了,连忙抬手擦去。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夏橘连忙为自己找补,一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笑着解释道:“这里的风太大了。”
温书尧那张清冷的脸上生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
悄无声息地深吸了口气,握住她擦泪的手:“你的那些朋友呢?”
夏橘心虚地抿了抿唇,但也是没有继续撒谎,如实承认道:“没有。”
“给我发那张照片什么意思?”
夏橘又是一默。
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就是万一有什么危险,你能帮我报个警。”
尽管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心头一凛。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和她所以为的那个“温书尧”是同样的人,无家可归,也无人可依,所以才会对他说那么多的话。
而就是这么萍水相逢的一个人。
居然成为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温书尧嘴唇微收,俯身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一只手摁着她脑后的头发,让她的下颚枕在他肩膀的同时,将脸埋进了她的颈脖。
不应该吓她的。
从一开始就应该抱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