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却是嘴角抽了抽。
除非是他脑子抽了，才会愿意将一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
故而直接便说道：“大师为白莲社十八高贤之一，回到庐山也会被接纳的吧？何必跟在贫道身边？”
这话还是有些委婉了，不过只要聪明一些，都能听懂话中的意思。
就差明说，你是和尚，我是道士，咱们两个不是一路人了。
可是道生却并不生气，反而是笑着说道：“万法虽异，一如是同。”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万法虽然过程不一样，可是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无论佛门各脉，又或者是儒道释三教。
这话让陆尘却是无奈了，他都差些忘记了，白莲社十八高贤，大部分都是不在乎各法脉之间的区分的。
慧远建立白莲社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东林寺是念佛一脉的寺庙，根基已经定下了，不能轻易改变。
所以才另外创立了白莲社。
白莲社的最初的目的，为的便是吸引其他不同佛门法脉的修行者到来，如同持戒一脉的佛陀耶舍，坐禅一脉的慧永等，便是如此与庐山有了交集的。
而其中，作为白莲社十八高贤之一道生，更是一个与当代主流佛门不一样的和尚。
堪称是‘别人做的，我不做。别人不让做的，我偏要去做’的典范！
当代佛门，有六家七宗的说法，最中最大的主流，便是本无宗的东林寺一脉，本无宗乃道安立下，后被慧远，僧睿等继承，也是六家七宗中的最大派别。
不过，六家七宗虽有分歧，可是根本上，都是对于般若空理念的不同解读罢了。
就如同道教的各道脉，不管是哪一个道脉，最终都绕不过去《道德经》上。
如今的佛门也是如此，不管你是哪一家，哪一宗的，所修所得，都是以《般若经》以及《禅经》为主体，故而除了六家七宗之外的划分，便是大乘般若与小乘禅学的划分。
从中便可以看出，般若思想便是主流。
虽有分歧，但也只是看待‘空’的方位不同，所以才有了不同的解释，所以才分出来了这么多的派别。
而道生此人，却是剑走偏锋！
除了宣扬‘一切众生皆可成佛’这一受到此时僧团教众共同抵制的理念之外，更是打破了当下僧团教众研究般若空的理念，转而从《法华经》之中提取出来了‘涅槃有’的概念。
也就是说，将佛这个概念，从空的概念，转变为了有的概念了。
由此可以看出此人的性格，并不是循规蹈矩的那种，反而最喜欢与人唱反调。
主流越是这样说，他就偏偏选择了不和众人同流合污！
当然了，他的这个唱反调，并不是没有依据的。
他的‘一切众生皆可成佛’‘涅槃成佛’的理论，在后世确实形成了主流论调，并且根深蒂固。
像是‘除一阐提外皆可成佛’的理论，后世除了唯识宗之外，几乎各家各派都已经将其抛弃。
所以，陆尘越是不让道生跟着，后者却偏偏要跟着。
这是触碰到他的逆反性子了？
见状，陆尘也只是感觉有些头痛，随即也就不理会他了，转头看向了其他三人。
无论是王灵期，徐灵期，孙浩然三人，亦或是道生，每个人身上的气息他都看不穿。
很明显，道行都是要高过自己的。
少说也是元神真人。
貌似，他现在拒绝谁，都讨不了好？
“贫道不知金丹传人，三洞弟子的传言怎么出来的。只是贫僧确实没有董真人的传承线索。”
陆尘摇头道：“怕是让诸位失望了。”
“道友莫不是信不过贫道？”
王灵期眼睛微眯，有寒光乍现。
确是觉着，陆尘不告诉他，是警惕他。
陆尘目光看向王灵期。
他现在有些明白王灵期为何会在后世得不到道门的认可了，哪怕是寇谦之那样分裂天师道，效忠胡人朝廷的人，都有诸多道门中人为其摇旗呐喊。
而王灵期造经，却被人唾弃不已。
估计就是和他的脾性有关系了。
这般急躁易怒，动不动就怼人，不给人好脸色看的人，哪怕是有很高的道行，可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为他洗白的。
陆尘道：“并不是信不过，只是贫道所言句句属实。”
王灵期却丝毫不信陆尘的话，语气紧逼：“你说不知就不知？还是说，伱是怕我等夺了你的机缘？”
陆尘淡淡道：“若是王真人这般想，那贫道也没有办法。”
“呵呵！看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王灵期等得不耐烦了，周身气势蓬勃而发。
一团神光浮现在其脑后，数十丈高的神光乍现，浩荡气息朝着陆尘席卷而来：“贫道倒是要看看，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说着，一道神光便朝着陆尘疾驰而来。
陆尘还没有动手，旁边一人便已经走到了陆尘的身前。
却是孙浩然！
他此时却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和陆尘拉关系的好机会，直接在王灵期准备对陆尘的动手的时候，便拦在了两人的身前。
背朝陆尘，面向王灵期，孙浩然笑道：“陆法师且放心，孙某是相信陆法师的，陆法师三洞弟子的身份，黄民兄离开时便曾说过，若是陆法师道行足够，上清派正宗自然愿意承认。既然如此，那陆法师之事，便是我上清派之事，若是有人胆敢为此来找陆法师的麻烦……哼哼，孙某不才，名声也不大，可身为一介闲儒，学过几招浩然功的。”
话说到此，他的身躯一震，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光芒从他身上照射出来。
普通人若是看了，可能只会当他癫痫发作了。
而他们都是修行者，法力只要灌输到双眼之中，便可开启法眼，看到真相。
“这就是浩然气？”
陆尘眉头一挑。
他从楼观派的典籍中，就看到过关于儒家浩然气的记载。
不过记载不多，只有寥寥几笔。
‘浩然气不归神魔，分属人族自身正气，辟妖魔，免神佛’。
光看记载，看不出来什么。
可是直面感觉之时，却是发现了浩然气的功效。
这股气势貌似没有多少杀伤力，可是陆尘却感觉浩然气十分针对于法力。
受到浩然气影响，哪怕是陆尘体内的法力，都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很明显是被浩然气给压制住了。
事实证明，浩然气真的能让妖魔辟易，神佛让步的力量。
孙浩然虽然名声没有多少，可是其却也是一位大儒了。
王灵期的金光冲到孙浩然的身边后，转眼间便化作了无形，好似此时的孙浩然已经变化成了铜墙铁壁，又好似是成为了一股无形的漩涡。
任何有关于神魔妖佛的力量，都在这股浩然气之下犹如无物一般。
“孙浩然！你找死！”
王灵期眼睛一眯。
儒家没有法门，也没有修行力量，所谓浩然气，其实便是一身正气。
什么性功，命功的，都是没有的。
不过浩然气最是克制法术，好似任何的法术只要是碰到浩然气都会失效一样。
不过，浩然气也只能克制法术，可是却无法克制物理伤害。
王灵期正准备下达命令，让身后的道人们去将孙浩然斩杀，可是下一秒，徐灵期也站在了孙浩然的身边，面朝王灵期，厉声道：“王灵期！你要动手吗？那贫道就来会会你上清高招如何！”
王灵期看着徐灵期，有些咬牙切齿，他此生最恨的一人，不是许黄民，而是葛巢甫！
就是那厮，伪造灵宝经文，肆意传播，压制了上清派。
追杀许黄民，是恨他许氏想要学龙虎张氏一脉传承，也恨他许家不能带领上清派压制其他道脉，还不愿让正统神位传给他王灵期。
其实没有葛巢甫这个压制上清派的人恨意大。
而徐灵期作为葛巢甫的弟子，王灵期自然也恨。
可是他也知晓，徐灵期的实力要比他更强。
虽然他有一众精英弟子在身旁。
可是徐灵期身旁的孙浩然，身后的陆尘，以及明确表示了要跟在陆尘身边的道生，这些人的实力已经完全压制了自己一方了。
王灵期再怎么自大，也不会觉着靠着自己一行人，就能对上三尊堪比元神真人的强者了。
“金丹传人，三洞弟子，我上清派不认！你从何来的三洞？”
王灵期此刻也懒得装下去了，直接撕破了脸皮。
孙浩然笑道：“果然，露出马脚了，王灵期，所谓的上清派也不过靠着从黄民兄那里骗走的一份玉字金书罢了，算不得正统，上清派，你也代表不了！”
“呵！贫道代表不了，难道许黄民那个废物就能代表的了？身怀青要紫书，可却迟迟无法成为元神真人，这样的人若是成为上清掌门，上清派迟早会没落下去。”
王灵期昂首挺胸，语气霸道：“而贫道，却将上清派中兴，本就该为上清之主！未来后人说之，也当说贫道为中兴之主！”
随即，便不理会孙浩然，对着陆尘喊道：“陆修尘，你可记好了，若是没有我上清派的认可，你那三洞弟子的名号就不准！贫道倒是要看看，你这三洞弟子，未来如何成为三洞！”
随后他一挥手，率领众弟子离去。
陆尘看着王灵期等人的背影，对着孙浩然问道：“他这个性格，是怎么成为上清派派主的？”
孙浩然无奈摇头道：“自许叔父道化后，上清派便势微了，再加上灵宝派……”
他的话语一顿，看向了徐灵期。
后者神态如常，接过了话茬道：“孙居士不必担忧，贫道师尊虽然广传灵宝经文，可是却没有故意压制上清派的传播，上清势微，乃是自身所致。”
“这我自然知晓。”
孙浩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其中不只是有灵宝派崛起的缘故，其外，亦有佛门崛起，再加上世道混乱，而上清派群龙无首，自然没落，黄民兄只愿意求仙问道，对于门派事务，并不怎么上心，这才有了王灵期的趁虚而入，因为他的强硬作风，才稳固了茅山上的局势，也获得了上清派大多数无知之辈的认可。也是如此，上清派才能一时兴盛。”
“可是王灵期这样的做法，却是将上清派续命一时，若是他的性情不变，上清派迟早会灭亡在他手中。”
陆尘摇头说道。
王灵期这样的做派，哪里还有一个修道之人的样子了？
动不动就放狠话，将其他人都推向了对立面。
王灵期在的时候还好，有着元神真人的实力，还能稳固一时兴盛。
可是若是他去世，上清派又没有扛鼎之人的话，那被各家各派敌视没落，就成必然了。
没有像是龙虎山天师道那样夯实的实力，就想面对天下群雄？
哪怕是太平道的张角，天师道的张鲁都不行！
而他们嫩都证明了这条道是一条死道！
孙浩然再次点头：“黄民兄也知此事，故而才封存了上清典籍，以及上清派所属的青要紫书《上清大洞真经》，可黄民兄在这之前，却也被其坑骗过一段时间，以至于被骗走了一份玉字金书，这也让王灵期成为了元神真人。”
上清派也是道教大派，自身传承中是有着青要紫书天神位的，乃是三洞之中，分属洞真部的根基《上清大洞真经》。
而灵宝派则是有着归属于三洞之洞玄部的根基《灵宝五符经》。
所以王灵期才说，他上清派不承认陆尘的身份，那他的‘三洞弟子’的身份便不准。
因为三洞之一的上清派洞真部不认可他的身份！
“不过，陆道友也无须担忧。”
孙浩然又道：“王灵期虽然占据茅山，自号上清正宗，可上清正宗之说，并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黄民兄持有《上清大洞真经》原本，只要将其传于你，那你就是上清派最为正宗的上清传人。”
陆尘却哑然失笑，摇头道：“《上清大洞真经》原本何其珍贵？贫道不为上清派之道士，哪里能要真经原本？再者说，贫道被诸位称之为三洞弟子，可是若是真有这身份，是不是除了洞真《上清大洞真经》之外，还需要洞玄部的《灵宝五符经》？以及归属于洞神部的《三皇经》？如此一来，是不是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三洞弟子？”
陆尘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道友就不必多说了。”
稍微一想，都觉着有些不现实。
自己的那个便宜堂弟如何有了‘三洞弟子’名号的，陆尘不知道。
可是想想过程都不简单的。
因为他说的这些经文的原本，其实都是各家各派传承的天神位传承！
也就是俗称的青要紫书！
将这些天神位传承都拿在手中，才算是真正的三洞弟子。
可，天下间将这些天神位都拿下的，又有谁？
张道陵，葛玄，魏华存，许穆……这些名震天下的大宗师，都没有一个将三洞所在的所有天神位拿下来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
忽然，一旁的徐灵期幽幽开口说道。
“……”
陆尘扭头看向他，不是哥们，你个灵宝派的也有话说吗？
“徐道友，你说什么？”孙浩然也觉着自己方才可能听差了，连忙问了一句。
“贫道说，也不是不行。”
徐灵期缓缓说道：“我灵宝派的《灵宝五符经》，也是可以给与陆道友的。当然了，当下还不行，贫道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查验道友的品行如何。”
陆尘闻言无奈道：“贫道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徐道友不要当真，《灵宝五符经》乃贵派派主才能持有，贫道何德何能啊。”
“陆道友不必妄自菲薄。”
徐灵期肃然说道：“《灵宝五符经》虽然是我灵宝派镇派根基，可是我上清派派主，自我师尊之后，就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再修行《灵宝五符经》，除非是能出一能安定天下道门的大德之士才可，故而我灵宝派的派主持有的并不是《灵宝五符经》，而是贫道师尊传下的《灵宝经》，只不过《灵宝经》也已晋升为青要紫书，已能镇压我灵宝派传承气运。故而没有向外传播过而已。”
“什么！？”
“这怎么可能！？”
别说说陆尘了，哪怕是孙浩然与道生都是一愣。
孙浩然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如此一来，便已集合洞真洞玄二部了，就差洞神部的《三皇经》，三洞之名，便就名副其实了！”
却是将徐灵期口中的‘安天下道门的大德之士’的条件，下意识的就排除在外了。
“南无阿弥陀佛。”
道生念诵佛号，关注点有些不同：“《灵宝经》已经晋升青要紫书，这是何时的事情？”
徐灵期微笑道：“葛玄祖师曾将‘五符真文’之名广传天下，期间香火之力大盛，而那第一枚自《灵宝五符经》内分出的五符真文《灵宝经》，孕育的极为快速，自我师尊时，便已晋升为青要紫书，故而才有了我师广传天下的《灵宝经》出现。”
广传天下的《灵宝经》，是真正的青要紫书《灵宝经》的文字。
这让孙浩然赞叹道：“若是黄民兄再次，必然会赞叹贵派之香火。”
道生也点头：“青要紫书，自古至今都没有多少，佛门之中，更是只有《般若》、《无量寿佛》、《禅》以及《阿弥陀经》四册而已，而道门之中，现存若是再加上《灵宝经》，怕是已经有七门了吧？”
他的语气赞叹，有些艳羡。
青要紫书的数量虽然不能直接代表着道统的兴盛程度，可是却能一定的代表着道脉的传承度。
青要紫书的数量越多，那传承下去后，强者的数量也就越多。
“北天师道寇谦之的《录图真经》，天师道张天师的《道德经》、《大有三皇文》，三皇派的《小有三皇文》，上清派的《上清大洞真经》，灵宝派本身就有的《灵宝五符经》，再加上新出的《灵宝经》，确实有七门了。”
孙浩然稍微计算了一下后，微微点头。
他倒是没有多少羡慕嫉妒的情绪存在。
儒家不修神位，《论语》诞生这么多年，也未曾演化自身为神位。
因为儒家自身的浩然气，与神位的力量有着无法磨灭的冲突。
不过，浩然气不用修行，只需要身有正气，浩然自来，成就也不必道佛两教要来的弱。
所以别管道佛两脉诞生了多少尊神位，真正的儒家大儒，都是毫不在意的。
顶多就是担忧宗教乱政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