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快到母妃这里来!”香妃一进门便看见自己儿子在往水玲珑的床上爬,当即吓得毫无血色,且不论水玲珑得了时疫与否,单单是寻常风寒也容易过了病气给小孩子,何况她的十一才不到三岁!
“那噶……齐……额格齐!”十一皇子扯着水玲珑的手指,回头朝香妃软软糯糯地说道,他长得简直是可爱极了,像个粉嫩的糯米丸子,胖乎乎的,偏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又让他看起来像个美丽的瓷娃娃,当他说话时,乌黑亮丽的眼一眨一眨,配上卷翘浓密的睫毛,真比天使还可爱三分!
然,小安子的脸色就是一变,三两步走到床边将十一皇子抱了起来,并回头对香妃说道:“娘娘,这儿有些闷,奴才先带着十一殿下出去玩。”
香妃的素手捏得紧紧,长睫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但转瞬即逝,快到无人发现她的异样,她挥了挥手:“你送十一殿下回沉香殿。”
“是!”小安子抱着十一皇子给香妃和玉妃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和玉妃擦身而过时,玉妃狐疑地看了小安子一眼,她总觉得小安子的神色略有些慌乱了,似乎不大正常,可转念一想,任谁的主子误打误撞进了传染病人的房间都难以保持冷静,玉妃便又释然了。
香妃见玉妃没有起疑,遂收回了落在玉妃脸上的余光,转而看向素心:“呵,主子爬病人的床,居然不知道拦一下,真不知是你擅作主张呢,还是有谁纵容了你?”
素心扑通跪在了地上,颤声求饶道:“娘娘饶命!奴婢想拉十一殿下,但十一殿下不允许奴婢接近,奴婢便不敢上前……”
枝繁不屑地瞪了素心一眼,撒谎不眨眼,脸皮真厚!
“不敢上前?十一殿下还不是你正儿八经的主子你便不敢劝阻他。”香妃顿了顿,冷冷一笑,看向玉妃,“妹妹,这样的宫女放在身边,若你的孩子出世她也这般怠慢,你找谁哭去?”
“小德子,把她带下去好生管教。”玉妃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对小德子慢条斯理地吩咐,心里却恨得痒痒,心腹本就不多,如今又少一个。
“是!”小德子上前,将素心押了下去。
枝繁给两位妃子见了礼,恭敬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香妃在冒椅上坐好,玉妃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捂着肚子走了进去,只是坐得离床稍有些远。
香妃给张院判点了点头,张院判行至床边,搭上帕子给水玲珑把了脉,良久,张院判神色凝重地道:“水小姐的脉象很奇怪,似寒非寒,似热非热,无明显病症,却又紊乱不顺,当真是……奇。”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香妃按了按太阳穴,声线冷了一分:“那依太医之见,是否属于时疫呢?”
“应当不是,不过具体是什么病,微臣一时也难以下定论。”张院判据实相告,目光自地上破碎的药碗和残留的汁液里一扫而过,这是安神药的味道,按理说,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无需服用这样的药物,虽是无害,却也太没必要了,且这样会拖延病人苏醒的时间。
玉妃顺着张院判的视线望去,发现一地的药汁,她的心微微一颤,想起刚刚素心满眼的慌乱,难道这药根本就没喂水玲珑喝进去?这可真是太麻烦了!她站起身,忍住内心的排斥在水玲珑的床边坐下,并握住了水玲珑满是红疹子的手,天知道,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是担心水玲珑的病会传染给她,而是怕水玲珑突然睁开眼,当着香妃的面“咬”她一口!
张太医垂下眸子,最终决定把对这碗药的疑惑烂进肚子里:“微臣换些去热排毒的方子,看能不能有所好转?她这症状或许是接触了不好好的东西导致的过敏,也或许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玉妃松了口气,水玲珑没醒,病也没问题,香妃这下无话可说了,她轻声道:“有劳张院判了,请张院判开方子,我会命人去取药熬药,真希望玲珑能快些好起来,我这做姑姑的,才能安心。”
张院判福了福身子:“娘娘宅心仁厚!”
香妃冷冷一哼,惺惺作态!
张院判走到一旁,拿起纸笔开起了方子。
香妃转而看向枝繁,面无表情地道:“水小姐生病的前一天晚上在做什么?”
玉妃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却笑着道:“香妃姐姐,既然张院判已经看完了,你还是赶紧去向皇后娘娘复命吧!”皇后不过是想走个形式,彰显其母仪天下、德厚流光,绝不会刻意查探什么,定是香妃假公济私,想要从水玲珑那儿撬出什么话来!
香妃少有地笑了:“我来都来了,不把事情弄清楚也不好向皇后娘娘复命。”
不给玉妃插嘴的机会,再看向枝繁,厉声道:“快说!”
枝繁吓得头皮一麻,战战兢兢道:“大小姐生病的前一天晚上也没做什么,晚饭后和玉妃娘娘、以及两位妹妹去散步,奴婢先回了房,大半个时辰后,大小姐也回了房,有些累乏的样子,没说话便洗洗睡了。”
散步……一个时辰?香妃又问:“水家的另外两位小姐呢?把她们叫过来。”
玉妃的素手一握,声线冷了几分:“香妃!这是我的关雎殿,你公然审问我的侄女儿到底是何居心?”
“不是审问,是调查!”
“调查?那么,请你出示皇后娘娘懿旨,让本宫知道皇后娘娘许了你私自调查本宫的侄女儿!”
香妃的黛眉一蹙,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了,皇后的确只让她带张院判诊病,顺便表示一下对水玲珑的关心,至于水玲珑是如何病的,病得到底重不重,不在皇后娘娘关心的范畴。只是她和玉妃属于没事儿也找事的死敌,何况玉妃的表现本来就有些惹人起疑,她如何肯放过这么一个机会?但玉妃所言在理,没有皇后懿旨,她无权越过玉妃去盘问水家千金。她懊恼地睨了昏迷不醒的水玲珑一眼,满脸的红疹子让她看不清她的长相,一屋子的药味儿更是把她的气息遮蔽得彻彻底底,想起十一刚刚不停喊的几个字,她忍不住探出手,要去摸摸水玲珑的脸。
玉妃眼尖儿地拦住她的手:“本宫的侄女儿需要休息,现在,请香妃姐姐回避吧!小德子,送客!”
“是!”小德子朝香妃福了福身子,恬着笑脸道,“香妃娘娘,请吧!”
香妃潇洒起身,拂袖离去。谁料,还没跨出门口,便听得小太监失声通传:“三公主驾到——”
香妃的纤长的睫羽颤了颤,收回撤出去的脚,重新在冒椅上坐好,细看会发现,她的眼底闪动起了丝丝笑意。
玉妃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三公主是皇后的女儿,该不会皇后又决定要彻查水玲珑生病的前因后果了吧?
屋子里的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与三公主一起的还有皇后的侄媳诸葛汐。三公主和诸葛汐在关雎殿门口巧遇,问明原因后便携手走了进来。
“给三公主请安!”下人们恭敬地行了一礼。
三公主摆了摆手:“平身吧!”
“香妃娘娘、玉妃娘娘。”诸葛汐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玉妃微微一愣,竟是连诸葛汐都来了!
“两位娘娘都在呢。”三公主也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她从不称呼妃嫔们母妃,位份高的尊称一声“娘娘”,位份低的直接连叫名号,皇帝和皇后也不苛责什么。
香妃的冰块脸上淡淡地绽放了一抹似有还无的浅笑:“三公主和姚夫人可是来探望水小姐的?”
“嗯。”三公主微笑着点头,含了一丝独属于嫡公主的清高,在她看来,香妃再受她母后的器重那也是个妃,是父皇的小妾,她,不喜欢!
香妃习以为常,未作反应。
玉妃忙笑着道:“多谢三公主记挂,我代玲珑谢过三公主了。”
说着,朝三公主福下身去。三公主侧身避过,皇帝的小妾与宅子里的姨娘到底不同,她是主子,当得起一声“娘娘”的也是主子,她可不能受玉妃的礼:“好了,别弄这些虚礼了,张院判,你给我说说水小姐的病情!”
张院判写好了方子,放下笔,递给欣女官,继而对三公主抱拳行礼道:“回三公主的话,微臣初步认为,水小姐是对什么过敏,或受了一定的惊吓。”
三公主的柳眉就是一蹙,过敏还说得过去,惊吓?水玲珑这种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人能被什么事吓到?
诸葛汐走到床边,枝繁搬来凳子,坐下后,诸葛汐拿出帕子擦了擦水玲珑嘴角尚未干涸的一滴药汁,蹙着眉对枝繁训斥道:“你怎么照看你们家主子的?竟让她病成这样?信任你才带了你过来,连个人都照顾不好!早知道你就别跟着来呀!头小戴大帽,能耐了你!”这话,有些含沙射影了,只见玉妃的脸一白,笑容僵硬在了唇角。
枝繁跪在地上:“姚夫人恕罪!”
诸葛汐冷冷一哼:“要是我弟妹有个三长两短,镇北王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此话一出,所有的头皮都麻了麻。
玉妃的目光闪了闪,对欣女官吩咐道:“还不快把地上收拾了,给主子们奉茶?”
“是!”欣女官招呼小宫女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自己则亲自泡了茶给几位主子奉上。
三公主又问向张院判:“水玲珑的病治不治得好?”
“这……若真是过敏的话……其实过敏症状也是可大可小。”张院判想了想,道,“微臣尽力而为。”
诸葛汐火了:“什么叫尽力而为?难道她得了不治之症?连你这太医院院判都不能保证救活她?既然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我这就把她带出宫,请别的大夫医治!”
三公主的第一反应是,要是没了水玲珑,郭焱的心是不是就能转到她的身上?可第二反应是,水玲珑死了郭焱会难受,郭焱难受她也不好受。三公主走过去,直接坐到了床边,疑惑不解地对比了二人的容貌,得出定论自己更美后才说道,“表嫂稍安勿躁,且问清状况再行定夺。”
她的目光落在枝繁的脸上,“你是水小姐的贴身丫鬟吧?她到底是怎么了?”
香妃心头一喜,端起茶喝了一口。
玉妃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三公主和诸葛汐,前者算水玲珑的朋友,后者是水玲珑的夫家长姐,她们若干预此事,她还真没有阻挡的道理。
枝繁和张太医把刚刚回禀香妃的话重复了一遍,诸葛汐眉头就是一皱:“请问玉妃娘娘,玲珑和你在一起时可有出现异常?那一个时辰内你妹可接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玉妃摇头:“我们散了会儿步,我便累乏先回去歇息了,后面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但那时,她尚且是好好的。”
小德子接过话柄:“水小姐去过一趟小厨房,说是娘娘胃口不大好,她想给娘娘做点儿吃的孝敬娘娘。”
诸葛汐又问枝繁:“你知道你家小姐平时对什么过敏吗?”
“不知道。”枝繁当真不知道。
三公主蹙了蹙眉:“水家的另外两名小姐呢?把她们叫过来,毕竟是姐妹,兴许知道什么。”
玉妃的眼神闪过一丝飘忽之色,却是不敢以一敌众,屋子里除了她之外,都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什么。她给小德子使了个眼色,小德子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将水玲清请过来了。
玉妃问向小德子:“四小姐呢?”
小德子答道:“大概又去逛御花园了,这几日她每天都会去御花园转转。”
“你派人去找找吧。”
小德子吩咐了几名得力的小太监去找水玲月,诸葛汐问起了水玲清:“你大姐生病前一晚,你可知她做了些什么?接触到不好的容易导致过敏的东西,或是看见什么遭受了巨大的惊吓?”
水玲清低下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不知道大姐对什么过敏,那天晚上我闻到厨房有香味儿便转了过去,正好碰见大姐在里边,可我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便被德公公给叫走了,德公公说娘娘赏了我金疮药,让我去拿。”
小德子的太阳穴突突一跳,不对!水玲清明明知道水玲珑在做什么,还打算和水玲珑一同讨好玉妃的!怎生这时水玲清说她根本没搞清楚状况?若换做别人这么说,他或许认为对方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水玲清这种迷糊蛋,压根儿不懂撒谎!除非——有人教她这么说!那么,会是谁呢?贴身丫鬟巧儿?亦或是……水玲珑?如果是水玲珑的话,他百分之百可以确定水玲珑有蹊跷!
他借着满茶的机会靠进玉妃,跟玉妃耳语了几句,玉妃骇然失色,忙用帕子掩住嘴,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以遮掩自己的异样。
张院判要给玉妃诊脉,玉妃摆摆手:“无碍,喉咙有些干涩而已。”
就在这时,三公主的脊背陡然挺直,小脸上的血色霎那间褪去,发髻上的流苏随着身子的抖动轻轻敲打着,发出低哑的声响,诸葛汐凝眸,略显疑惑地问:“三公主,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三公主吞了吞口水,浑身都吓出了一层冷汗,“我是觉得……既然玲珑在这里过了敏,那么这里一定有玲珑不能接触的东西,为了让她痊愈,不如把她搬进我的寝宫吧!”
“不可!”玉妃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众人不禁一怔,“唰”的看向了她,她的眼神微闪,定了定神,笑着道,“院判只说可能过敏,未必是真,这病虽不大像时疫,可到底是病,三公主乃金枝玉叶,万一染了病气,我实在无法像皇后娘娘交代!”
这一点上,香妃和玉妃达成共识:“玉妃说的没错,三公主不能冒这个险。”
三公主紧张且气呼呼地道:“我的寝宫那么大!多的是房间安置她,你们不用担心我的安危!玲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来人!把水玲珑抬入崇明宫!”
玉妃还想劝阻,被三公主狠狠一瞪,便不敢再言。
三公主和诸葛汐带着水玲珑去往了崇明宫,水玲清也跟了过去,香妃和张院判则去往未央宫向皇后复命,当屋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时,小德子在门口听了太监的禀报后道:“娘娘,御花园里没看见四小姐,咱们要不要再派人去其它地方找找?”
玉妃哪儿有心情管水玲月?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像摔下去一般,整个人都晃了几下:“不用管她,许是小丫头调皮玩到别处去了,她是个机灵的,哪怕迷了路也能问回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水玲珑的事,依本宫看,她怕是在……装病!”
小德子并未否认:“奴才也是这么担心来着。”
“诸葛汐能亲自入宫探望她,大大出于了本宫的意料,由此可见,镇北王府极在意水玲珑!这值得我们冒险实施备用方案!可惜到底晚了一步,如果三公主迟来哪怕半个时辰,本宫也早已解决这个麻烦了!三公主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她跟水玲珑不就是赏梅宴打了一次马球,怎么好到了这种地步?”想不通,玉妃严重想不通三公主为何如此含糊水玲珑!她急得……头都痛了!
“现在该怎么办?娘娘?”
“想法子把消息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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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满楼内,郭焱心绪不宁地喝着闷酒,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他不敢喝多,只小酌了几口,便开始倚窗而望,三公主说确定了玲珑的状况便会来这儿与他会面,他从日暮等到跃上三竿,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百无聊赖地扭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诸葛钰正从隔壁厢房的窗子里探出半截身子,朝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停扫视,似乎……也在等人!
呵呵,诸葛钰在等诸葛汐吧!
显然,在郭焱看向诸葛钰的同时诸葛钰也发现了他,诸葛钰侧目看向他,红唇勾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弧度:“真巧啊!”想起上回在郭府,郭焱追着水玲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他就觉得郭焱对水玲珑别有企图。但他的女人,岂容别人染指?
诸葛钰扔过一个盛满酒水的杯子,郭焱反手一接,滴酒不洒:“想跟我拼酒?”
“不敢?”诸葛钰挑衅地问道。
“谁说不敢了?”郭焱挑了挑眉,这个动作,和水玲珑那欠扁的样子如出一辙,诸葛钰眉头一皱,火上心头,“当心爷喝死你!”
“大言不惭!谁喝死谁还不知道呢!”言罢,郭焱单手吊着窗棂子,一个旋转沿着墙壁来到了诸葛钰的窗前,尔后轻轻一纵,跳入房间。
二人面对面在小圆桌旁坐好,绝对的大眼瞪小眼、两看两相厌。
郭焱:敌对一切对水玲珑有所企图的男人!
诸葛钰:教训每一个跟他抢水玲珑的男人!
四目相对,空气里刀光剑影、火光四射,似天际的乌云黑压压席卷而来,也似海面的波涛一阵阵拍岸而来,静谧的天地,忽然就有了万马奔腾的喧嚣,仿佛两军对垒,势要杀出个你死我活来!
诸葛钰把郭焱给他的酒杯放在鼻尖下轻轻一闻,不以为然地笑了:“这是酒么?根本是水!安平!”
安平从门外窜了进来:“世子爷!”
“上酒!”
安平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拧了十坛子密封美酒。
诸葛钰推了三坛给郭焱,自己留了七坛:“自古凡俗庸人扰,春梦不醒能几回?你三我七,喝完不倒算你有本事!”
郭焱不服气地抢了两坛子过来:“我才不要你让!本将军杀得了敌人,尚得了公主,还喝不了你几坛子酒?”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眯成两道月牙儿:“春梦不醒,一坛能醉倒一头牛,我劝你别逞能。”
该死的诸葛钰居然给他喝这么烈的酒!郭焱咬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促狭地笑了起来:“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喝什么酒你定,吃什么菜我定!小二,把我平时最爱吃的东西端上来!”
诸葛钰狐疑地眨了眨眼,臭小子笑得这么邪恶!
不多时,店小二呈上了郭焱每次来都必点的菜肴和佳酿,赫然是一碟火红的朝天椒,一锅涮羊肉,一碗黑马酒,闻到浓浓的膻味儿时,诸葛钰的胃里就是一阵翻腾!在漠北和大周边境住了一年,他最受不了的便是那里的饮食!而他……也吃不惯辣!
郭焱将诸葛钰的神色尽收眼底,得意一笑,用筷子夹起一个朝天椒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吃了起来。
诸葛钰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却也不甘示弱,学着他模样,吃了一个,这朝天椒,比水玲珑屋子里的椒盐酥饼可厉害多了,诸葛钰只觉一团烈火在唇齿间突兀地点燃,从口腔到肠胃,熊熊烈火一路蔓延,连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整张脸,红透了!
“哈哈哈哈……”郭焱笑得前俯后仰,“跟小姑娘似的,还脸红!”
诸葛钰狠瞪他一眼,端起酒坛,仰头豪饮,原是粗俗之举,他做来却行云流水般惬意潇洒。
郭焱的笑容一僵,眼睛都看直了,他最差的便是酒量!但输人不输阵,即便结局只能是晕过去,他也得强撑着把五坛子喝完!一念至此,他拔了酒坛上的封布,也如诸葛钰这般,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不多时,便醉得东倒西歪。
这回轮到诸葛钰哈哈大笑了:“跟个糟老头儿似的,坐都坐不稳!”
郭焱立马摆正了身形!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狡黠:“郭焱,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特浑,现在……更混!爷告诉你,玲珑是爷的女人、爷的妻子,你少给爷动歪心思,不然爷灭了你!”
郭焱打了个酒嗝,双瞳有些涣散:“你是不是想灌醉我,然后……套……套我的……话?”
诸葛钰瘪了瘪嘴,臭小子,倒也不笨嘛!
郭焱呵呵一笑,指着诸葛钰的鼻子,慢吞吞地道:“想知道我和玲珑……的关系呀……呃……我……偏……不告诉你……急死你……让你小时候……欺负我!”
诸葛钰笑了笑:“少来!你和玲珑根本连面都没见过,何来关系?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郭焱的眸光一暗,笑容染了丝丝苦涩,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道:“吃菜,诸葛钰!”
诸葛钰硬着头皮吃了一片郭焱夹过来的刷羊肉,刚一吞进去便走到内室对着痰盂哇哇狂吐,郭焱再次哈哈大笑:“诸葛钰,你怀孕了吧?居然会吐诶!”
嘭!
诸葛钰的拳头砸了过来!
郭焱并未闪躲,而是同样抡起拳头,迎了上去!
安平站在门口,捂住耳朵,二位爷,你们轻点儿!
月黑风高。
一辆装着馊水的车从皇宫的偏门驶出,车辕上的刘太监把御膳房的腰牌给侍卫看了看,侍卫走到车身旁,掀开一个馊水桶的盖子,一股带了些腐烂气息的搜味儿扑鼻,侍卫恶心得皱了皱眉,又急忙盖上:“这回的馊水怎么这样臭?”话虽如此,他仍是朝后面的搜水桶走了过去。
刘太监在御膳房当差,常出入偏门,和侍卫也算相熟,他笑着道:“放得久了些,便有味儿了!我天天打您眼皮子底下过,我什么为人您还不清楚?几桶馊水,能藏些什么!你瞧!”
刘太监站起身,拿着车上的棍子在另外三个馊水桶里搅拌了一番,没有异样的碰撞声传出,证明里面没有金银珠宝、玉器瓷瓶之类的值钱东西。做完这些,刘太监放下木棍,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小声道:“我家那口子病了,我得去瞧她一番,大概要晚些半个时辰回,可否请大哥为我留个门儿?”
太监是阉人,不能婚配生子,却可以有与之对食的名义妻子,不少太监在外面置了房产,“娶”了妻子,宫里伺候人,回了屋有人伺候,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侍卫对这理由不疑有它,看了刚刚被刘太监检查过的馊水桶一眼,想着要不要再检查一番,可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笑道:“行了,过吧!我给你留门儿!”
刘太监低头,唇角的笑似有还无,坐上车辕,驾了马车离去。
就在他即将穿过长长的通道时,一声娇喝自身后陡然响起:“给我拦住他!”
侍卫先是一怔,随即扑向马车,刘太监顾不得那多,扬起马鞭狠狠地甩了下去,被逮住绝对是死路一条,倒不如逃命兴许能一线活的希望!
几名暗卫腾空而起,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落在车辕上将刘太监给踹下了地,并勒紧缰绳,停住了奔跑的马车。
侍卫回头,看清来人后立马跪了下来:“三……三公主!”
三公主一脚将侍卫踹了个四仰八叉:“把他给我拖下去,关进暴室!”这种人活该被打死,可惜她一不是皇后,二不是太子,无权处死御林军。
三公主给其中一名暗卫打了手势,暗卫目光一凛,从其中一名馊水桶里捞了个湿漉漉的人儿出来!
三公主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德子!她火冒三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好呀你!居然想了这么个龌龊的法子溜出宫,本公主倒要看看,你究竟藏了什么猫腻?给本公主搜!”
暗卫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搜身不在话下,然而,他们四人在小德子身上搜了好几遍却一无所获。
小德子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却哭着道:“三公主饶命啊!奴才身上哪儿有什么猫腻?奴才就是一时贪玩,想出宫学那风流才子喝喝花酒!过一过心里的瘾!奴才……奴才真没什么猫腻啊!”
刘太监早在被抓时便晕了过去,根本答不了话,三公主的小脸皱成一团,难道水玲珑估计错了?水玲珑说守住偏门,一定能捉条大鱼,但一个触犯宫规的小太监算哪门子的大鱼?杀他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远处的水玲珑摇了摇头,幸亏她不放心跟过来了,三公主聪明机警,却自幼单纯,并不熟悉那些腌臜手段。水玲珑戴着面纱,在枝繁的搀扶下从林子里走出,为了演好这场戏,她的的确确让自己过了敏,走了一会儿已颇有些累乏:“搜他的魄门!”
三公主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转过了身,吩咐暗卫道:“照水小姐说的做!”
小德子勃然变色!
两名暗卫架住他,另一名扒了他裤子,借着稀薄的月光,看见了魄门口的一条似有还无的丝线,他随手一扯,一个光滑的瓶子掉了出来!
暗卫用帕子擦了瓶子,拿去里面干干净净的信,递给三公主。
三公主只觉得恶心,哪里敢看?
倒是水玲珑接在了手里,三公主这才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她惊愕不已:“这画的是什么符?”
小德子哭着道:“只是一个平安符!咱老家的迷信,被鬼压了床,把平安符塞魄门里,可以驱邪!”
这一重又一重的保险,真是……安得太巧妙了!把人藏在馊水里蒙混过关,即便被发现,又有谁能想到对方会把信息藏在魄门那种污秽的地方?而即便这一招又失策,里面的文字也决计不是大家认识的!
这样严密的细作手段,除了荀枫,天底下还有谁想得出来?荀枫竟是打算让皇帝成为八字不合的“幕后主使”,她明明已和诸葛钰定亲,如果皇帝真看上她纳她为妃,被打了脸的镇北王府立马会跟皇帝冷脸,加上喀什庆族二十年免税期即将结束,荀枫再从中挑拨挑拨,皇帝或许认为镇北王是借她的名义发难,实则是想闹喀什庆族的独立。双方很快便会恶斗,荀枫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水玲珑冷冷一笑:“这是西洋文!she—has—been—taken—away。she—was—pretending—to—be—sick。what—to—do—next?意思是,‘她被带走了,她一直在装病,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她’自然就是我了!”
见三公主一脸惊讶,水玲珑又道,“我小时候曾偶然得了一本西洋图文书,三公主想看的话,我改日命人给你送来。”
小德子惊得瞠目结舌,金尚宫暗地里教了玉妃几年,玉妃才勉强学成,水玲珑……水玲珑不过是个庄子里出来的庶女,为何也懂这些?
三公主很快想到了玉妃,小德子是玉妃的奴才,没有玉妃的指使小德子哪来的胆子和通天大能混出宫与外人勾结?“你个狗奴才!说!玉妃到底和谁勾结在了一起?”
小德子矢口否认:“和娘娘无关……”
勾结谁肯定是查不出来的,若她猜的没错,与小德子接洽的也不是荀枫本人。荀枫要是连这点儿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前世又怎么斗倒云家的男儿?至于玉妃么——水玲珑淡淡笑道:“三公主,请你向皇后娘娘请旨,让关雎殿所有人都照着这张字条仿写,并请太子殿下在一旁监督,谁是真的写不来,谁是故意藏拙,太子慧眼,一定看得出!”
“好!我这就去办!”能惩恶扬善,三公主兴奋极了,她命令暗卫将小德子和张太监送去了皇后的未央宫,自己则笑着看向水玲珑,眼底多了一丝钦佩,“你真厉害,我决定了,和你做朋友!”
“不,厉害的是公主。”见三公主疑惑地瞪大了眸子,水玲珑又道,“你我仅两面之缘,却能在突然知晓我装病的情况下当机立断选择相信我,这份气度和胆识才真正令人钦佩。”
从玉妃想撮合她和皇帝的那一刻起,她就怀疑玉妃其实是打算挑拨镇北王府和皇帝的关系,若玉妃不受宠,尚能以为她是想利用亲生侄女儿固宠,可皇帝尽管不留宿关雎殿,却日日定时前去探望,玉妃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树立一个情敌。为了逼玉妃和幕后黑手联系,她才不得已装了一场病。不曾想,幕后黑手竟是荀枫。
三公主撅了撅嘴,我信的不是你,是郭焱!“对了,玉妃不是你姑姑吗?她怎么好像……要和谁串通起来害你似的?”
“人心险恶,今天我才真真见识到了,我也纳闷,她明明是我姑姑,害我做什么?”内幕水玲珑不打算告诉三公主,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有诸多疑惑,譬如皇帝为何会对着她做的孜然牛肉说“十几年了,朕从没忘记过这种味道”?又譬如,玉妃又怎么算准皇帝十几年前的喜好的?
三公主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半月形的玉佩递到水玲珑手里:“咯!这是你的东西,当时你在装晕,我忘了给你,在你鞋子边捡到的。”
“鞋子边?”
“关雎殿的时候啊!你不是抓着我的手写字求我带你离开嘛?我吩咐宫人抬你出去,然后我就看见木榻上的玉佩了。好了,我得去找母后治玉妃的罪了,你先回崇明宫吧,表嫂在等你!”言罢,三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原地。
半月形的玉佩,是画意留给她的,水玲珑道了谢,打开自己的荷包,准备把玉佩放进去,却发现原先那块本就在里面!脑海里灵光一闪,她忙把玉佩高高举起,对着月光看清了它北面的字,赤那。
赤那,在漠北话里是“狼”的意思。
为了证实心底的猜测,水玲珑把画意的玉佩拿出来,两块拼在一起,正好是一轮完整的圆月,而原先看不清的纹路也渐渐凸显了出来,一边一个,合起来便是——斯琴。
斯琴,漠北四大家族之一,十分尊贵显赫,便是如今改朝换代,斯琴家族仍屹立不倒。斯琴赤那,斯琴诺娃,听起来像一对兄妹或姐弟。
刚刚进过她屋子里的人没有二十也有十个,到底会是谁掉的?不管谁掉的,斯琴赤那都极有可能在宫里。水玲珑突然想起了和镇北王关系匪浅的漠北皇妃,心里一时又有些拿捏不准了。
三公主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明了皇后,皇后勃然大怒,依了水玲珑的方式让关雎殿所有人包括玉妃在内仿写洋文,并让云礼和太傅从旁监督,玉妃果然露了陷儿,但玉妃怀有身孕,无法用刑,皇后除了证实她勾结旁人陷害水玲珑再也撬不出其它信息,至于刘太监和小德子,他们只负责传递消息,从没见过对方的真容,交易地点在城西一处荒无人烟的破庙,可当皇后派人前去勘察时,根本没弄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带人出宫的事狠狠地刺激了皇后一番,皇后集结了六局亲信,在后宫进行了为期七天的大搜查,发现许多珍惜古董被偷偷换成了赝品,严刑拷打之下方知,这些东西都被妃嫔或宫人以各种方式偷运出宫,换了银子再把赝品带回来,有些糊涂的主子,屋子里的东西被换得没一样不是赝品,她还乐颠颠地逢人夸赞她的好货多。
虽说法不责众,但皇后显然被激怒到了一定的程度,她采取了雷霆手段,对上百名宫女、太监以处以了仗杀之刑,尤为严重的十名宫人和两名宫嫔,其中一个便是栗美人,处以了凌迟之刑,且请了阖宫上下,除皇子公主外所有人前去参观!一时间,皇宫人人自危!这是姚皇后生平最残酷的一次肃清宫围的行动,史书记载为《甲卯之乱》,当然,这是后话了。
水玲珑在崇明宫和诸葛汐坐了一会儿,三公主便带着消息回来了——玉妃从二品妃降为七品常在,终身圈禁于冷宫,孩子出世后交由珍贵人抚养。
诸葛汐抬眸,不解地道:“珍贵人?宫里有这号人物?”她时常入宫探望皇后,宫里有哪些妃嫔她还是一清二楚的。
三公主看了看水玲珑,见她半分诧异都无,不由地跺了跺脚:“你是不是一早就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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