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青浦县。这里自元代松江建府以来就隶属松江府管辖,到了明朝嘉靖年间,华亭县(也就是上海县)分划出部分土地,名为青浦县。
张凡如今正站在这片土地上,这里也正是他上辈子居住了多年的地方。沧海桑田倒转之下,张凡丝毫看不出一点自己熟悉的景象,印象中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如今全都变成绿油油的农田。这没有丝毫现代化气息的景象反而让张凡感到很舒坦。
只不过这个想法在张凡心中没有停留多久就被眼前的烦心事给打断了。为什么,因为徐阶和那些农人们。
老实说,徐阶之前因为朱翊钧的原因已然答应了张凡的要求,可是真的等他到了这里,他又有些张不开口了。徐阶总觉得这就像是自己为了身家性命去恳求他人一般。虽然农民在中国古代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是对于徐阶这种站在社会顶层的人来说,他实在是拉不下面子去求他们。
徐家名下的土地很多,因此雇佣的雇农也很多。让徐阶如此一家一家地去劝说,着实不好办,就连张凡也感觉到这个方法有些不妥,可是……
“远德,这个……老夫实在……”徐阶很是困扰地和在他一旁的张凡说道,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阁老不必如此,我明白阁老的心情。”张凡说道,他当然知道徐阶的感受。可是他又不能说“阁老既然拉不下面子就回去吧”这种话,毕竟事情已经摆在眼前。想到这些烦心事,张凡第一次在心中腹诽隆庆,觉得这个皇帝实在是偏执的很。身为皇帝想要惩治臣子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这位陛下非要来个名正言顺。“莫非这也是要向他的亲爹嘉靖皇帝那种多疑滥杀的性格抗议吗?”张凡在心中恶意地想到。
当然,这些事情徐阶心里都明白的很,张凡也不可能这么来劝徐阶。可是忠于皇家归忠于皇家,要让徐阶这么低声下气还真不容易。
朱翊钧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看着这边,本来张凡是让他留在徐阶府上等候的,可是这位太子殿下偏偏说要来看看田间的景象,增加一些见闻。现在,朱翊钧早就过了眼瘾,却又不好说自己累了想回去,只得在这里无聊地等待。
如今快到黄昏时分了,虽然夏日的太阳要很晚才会落山,可是张凡也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想了想,张凡找来王猛和梁超,对他们吩咐了几句。得了命令的二人立刻带着许多手下离开了。
“远德,这是?”徐阶不知道张凡要干什么,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阁老,还请耐心些等待,等会就知道了”张凡充满自信地说道。
徐阶见张凡如此自信,也就不再说话,安静地等下去,只是他心里还有些不平静。不过他看到张凡那副信心十足样子,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些。
过了一段时间,天空已经渐渐暗下去。徐阶看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不过比起张凡派出去的人,回来的人数要多了很多。待到走进,徐阶这才看清楚,回来的除了王猛等一班护卫,还有不少农人打扮的人,其中一些人徐阶还认识,正是那些曾经在自己家土地上劳作的雇农。
张凡确实是让王猛等人以衙门的名义将这些农人叫了过来,不过他为了避免恐慌,只是喊了每家每户的当家男人,并没有惊动妇孺。这让这些农人惊心之余,也安定了不少。张凡的目的就是让这些人聚在一起,就连那几乎已经为徐阶作过证的人家张凡都让人把他们叫了来。
徐阶似乎有些明白张凡的想法,可是张凡这种犹如誓师大会一般的集合式讲话劝说还是他头一次见,他不知道张凡准备怎么办。张凡倒是清楚的很,他非常明白,单独劝说一家人十分困难。可是将这些人都集合起来,气氛的渲染就比较容易形成。何况这些人心中还是认同徐阶的,更有几乎人家已然为徐阶作证。这么一来,集体的心愿与力量的结合便可以消除他们心中对于高拱那些爪牙们威吓他们的恐惧。当然这些自然来自于后世,来自于张凡在那个经济专业领域所学过没多少的传播学概论。
见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天色也暗了下去,张凡命人在四周点亮火把。这些人不知道张凡到底要干什么,这么晚将他们都弄出来,现场倒是有些紧张的气氛。
张凡见人都到齐了,也就不打算在等着,毕竟一旁的朱翊钧早就开始打哈欠了。对于这次演说,张凡很有信心,而且他还做了些准备。
“各位乡亲父老。”张凡走到他们面前,开口说道,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上辈子的村干部,“我名叫张凡,是当今陛下委派来江南之地巡查的钦差大臣。”
开头这句话是为了起到震慑的作用,让这些人能够恭敬地听张凡说话的同时,也不会怀疑他。不过这些农民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人,听到张凡说出自己的身份,又看到周围的护卫以及站在张凡身旁并没有反驳的徐阶,也相信了他的话。赶忙就要跪下来叩拜,被张凡唤了起来。
“各位乡亲父老,我虽然是朝廷的钦差,也是靠了当今皇上的宠信才有今天。在这之前,我也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住在西北的庆阳府,如你们别无二致。”张凡又说道,这是为了拉近距离,果然,那些人听了张凡的话,看着他的眼神中不再是畏惧,而有了一丝亲和。
张凡也不多看,继续说道:“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想必各位都认得。没错,这位就是徐阶,曾经我大明的内阁首辅。不过对于各位来说,徐阁老更让大家熟悉的是他曾经是你们的雇主。
“各位乡亲想必已经知道我这次要来说什么了。阁老他遇到了麻烦,各位也都知道。然而各位不知道的是,阁老因为这些麻烦就要遭到杀身之祸了。有人歪曲事实,说阁老一家多年来盘剥在他名下土地上的那些雇农,也就是你们,弄得你们是食不果腹。如今是怕朝廷清查这才将土地分给了你们。”
听到张凡这些话,下面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他们知道徐阶为什么要将土地分给他们,为这件事情他们心中还曾经埋怨过徐阶。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徐阶会惹上这种祸及性命的事情。张凡这句话一说,他们那种被高拱爪牙威胁而不愿说出事实的心有些动摇了。不过也仅仅是动摇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说白了这就是小市民思想,而小市民只有在完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才会为了别人着想而有所行动。
张凡继续说道:“我知道各位的顾虑,然而也请各位想想各位曾经作为雇农的日子。作为雇农,只是在为地主的土地劳作而已。虽然不用向朝廷交税,然而没有土地的雇农们向地主交的租子要更多,很多雇农都吃不饱还欠了地主很多钱。然而各位在阁老家的土地上可曾有过如此待遇?
“据我所知,阁老只是每年向各位收取一些粮食罢了,各位虽然没有自己的土地,可是因为阁老的存在,各位过的比那些有自家土地的农人还要好。特别是天灾之年,阁老不但不向各位收租,反而还会救济各位。试问天下如此的地主还有哪里可以找!”说到这里,张凡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其中有一半是真情释放,另一半却是装出来的,不过下面这些人可看不出来。
那些人听到张凡的一番话后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交头接耳了,而是低下头去,也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张凡知道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继续说道:“各位想想,阁老在知道朝廷已经下令彻查江南之地的那些地主豪强的时候,也曾打算将土地分给各位以避风险,各位却没有答应。然而阁老是怎么做的?他顾及到各位的心情,并没有这么做,使得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他到了如此田地。
“我在这里不是要责怪各位受了那些人的威胁而说了假话,而是要请各位想一想。若是阁老当真因为如此而获罪,各位也许可以平安地过完这一辈子。然而各位父老们,你们的心中当真可以没有一丝愧疚地度过余生吗?若是当你们教导儿子、孙子做人之时,心中可以坦然地说出那些原本理所当然,但是你们自己却违背了的话吗!”张凡言辞激烈地说道。他停了下来,给这些人一些时间考虑。
一旁的徐阶倒是被张凡这番话给镇住了,他知道这些话只不过是些大道理而已,谁都懂,可是若单单向一人诉说未必有什么作用。而张凡的做法当真聪明的很,这许多人面对面,谁都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自然会引起共鸣。
“可是大人。”一个老者有些吞吐地说道,“那些人说要是我们敢再帮阁老证言,就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知道阁老待我们不薄,可是我们只是些农民,除了种地就再也不会别的,万一……”
“我知道这位大爷的意思。”张凡微笑着说道,“想必你们其他人也都在担心这个。我在这里可以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没有坏了大明刑律,绝对没有人敢来打扰你们的生活。若是有人敢,本官会让那人不得好死。”
张凡这番话说的让人觉得狠毒,可是听着这些人耳中,却觉得满意的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我相信这位官老爷的话,我愿意为阁老作证。”
群体就是如此,有了第一个出头的,其他人自然就会跟上。一时间,下面的这些人都踊跃起来。
张凡一看就知道事情解决了,虽然徐阶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他站在张凡的身旁就是最好的办法。张凡向这些人感谢了一番,赶紧让人立即设案录下他们的话语和画押,他是怕时久生变,趁着这些人如今正被调动的热情而立即行动。
一旁的徐阶见到事情解决了,也算是松了口气。只不过他和朱翊钧二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张凡,不知道他从哪里想出的这个办法。
张凡看着他们笑了笑,却是没有多说,这反倒激起二人更大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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