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参加市长办公会,就遇到这样的场面,让周景感到很是吃惊,他不觉得有争议是件坏事,认真计较起来,某个位置上,到底谁更适合,谁更胜任,可能十个人会有十种看法,一百个人就会有更多不同的见解,这本身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通过博弈和协商来解决问题,也无可厚非,当然,会上火药味这样浓,还是令他大开眼界的,内心深处也受到了触动。

    这个人选暂时放置,接下来,双方似乎都无心恋战,气氛也逐渐缓和,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人,又都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在情绪上,明显比刚才低落了许多,姚胜利似乎也受到影响,兴致不高,将前边的事项议完,就针对着周景等人,去滨海考察之后,得出的这份方案,向大家做了简要介绍,没有讨论,就请各副市长部署落实。

    这件事的处理上,充分体现了政府一把手的权威,话音过后,姚胜利就直接宣布散会,拿起茶杯,转身离去,大步流星地走出会场,会议桌边的其他人,也都收拾资料,纷纷离开,政府秘书长鲁恒生皱着眉头,把市长丢下的文件,整理妥当,也夹着公文包,忧心忡忡地离去,等众人散了,会议桌边只剩两人,办公室主任顾程曦才笑笑,低声道:“怎么样,感想如何?”

    周景点点头,小声道:“像是一场战争。”

    顾程曦嘿嘿一笑,就说:“本来就是,政治是战争与妥协的艺术,也是最令男人着迷的游戏。”

    周景讶然,随即笑道:“不对啊,你顾兄向来喜好老庄,应该是崇尚无为与不争啊。”

    顾程曦叹了口气,自嘲地道:“无为才能无所不为,无争才能莫与争锋,哲学里边都是辩证法,道理虽然正确,但做事方面,却丝毫含糊不得,否则,就容易事倍功半,甚至南辕北辙。”

    周景笑着点头,又试探着问道:“刚才那两人,你选哪个?”

    顾程曦合上笔记本电脑,微笑道:“周大市长,别开玩笑了,我参加会议,带着耳朵就够了,嘴巴是不能乱讲的,这是市委领导操心的事情,我还没有议论的资格。”

    周景喝了口茶水,就说:“顾主任,这里又没有旁人,谈谈你的个人观点吧!”

    顾程曦向门口看了一眼,有些神秘地道:“选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振国市长这次出手很强硬,无论结果如何,胜利市长都要头痛一阵子了,市长办公会要是都这样开,肯定出问题。”

    周景笑笑,轻声道:“以前也常这样吗?”

    顾程曦摇了摇头,微笑道:“有过,但不多见,通常部门领导,都由市委那边来定,但每次把名额交过来,这边几乎都会发生争执,时间久了,都快成惯例了。”

    周景敏感地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就试探着道:“桃子好看,不好摘,对吧?”

    顾程曦淡然一笑,收起材料,谨慎地道:“周大市长,这是你讲的,我可没说,但这很正常,不触碰到切身利益,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反之,就算是亲兄弟,也有掀桌子摊牌的时候。”

    周景也不愿多谈,和他一起出了会议室,在门口分开,各自回了办公室,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周景点了一颗烟,暗自皱眉,他很清楚,原本把申报的材料放到最后,应该是要当做重点内容进行讨论的,但由于在人事问题上出现了争议,导致双方分歧太大,讨论也受到影响。

    尽管如此,周景还是感到很满意,毕竟一番辛苦没有白费,总算可以得到实施,其他的倒可以放放,不必计较,随后,他又翻开本子,对照着政府办这边提供的,本月领导活动安排表,琢磨着请省委领导下来考察的事宜,这件事情要提前准备,否则,那些省委大佬公务缠身,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紧,如抽不出时间过来,下边做得再好,也都无济于事,除此之外,也要考虑加大宣传力度,要把广告做到省里,这些内容方案上虽有,却很隐晦,并没有点透。

    正奋笔疾书间,外边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周景放下签字笔,低声道:“请进!”

    房门被推开,却见市委常委,崔振国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公文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周景暗自吃惊,忙起身绕过办公桌,快步迎了过去,微笑道:“振国市长,您好。”

    “好,好,周副市长。”崔振国伸出手,和周景用力地一握,上下震动两下,笑着道:“公务在身,你来的时候,正巧我带队在外边考察,没有参加欢迎宴会,为你接风洗尘,真是抱歉。”

    周景微微一笑,忙把他让到沙发边,沏上茶水,客气地道:“哪里,振国市长言重了,该说抱歉的是我,早该去领导那里报到了,只是不知您具体回来的时间。”

    崔振国笑笑,拿起茶杯,感慨道:“昨晚刚刚下的飞机,这一趟去了长江三角洲,半个月的时间,跑了多个城市,拜访各地商界大佬,真是鞍马劳顿,人困马乏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周景点点头,深有体会地道:“是啊,以前搞过招商工作,也晓得其中的辛苦。”

    崔振国哦了一声,放下杯子,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诧异地道:“周副市长,以前搞过招商?”

    “对,刚开始参加工作时,就去的招商局,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周景微微一笑,递上一颗香烟,帮着点燃,就面带笑容,把自己的从政经历大致讲了,并没有进行任何的渲染和夸张。

    然而,崔振国却极为精明,皱着眉头,思索着道:“你是从青阳招商局出来的?还记得三年前,镜湖集团投资青阳,在那边建立了亚洲最大的服装生产基地,那次招商你参与了吗?”

    周景也有些吃惊,纳闷地道:“参与过,没想到振国市长,对这件事情这样清楚。”

    崔振国哼了一声,语气不善地道:“当然了,那次是我带队搞的公关,前前后后忙了快三个多月,和镜湖集团接洽了很久,不成想到了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你们给抢去了。”

    周景听了,抱拳道:“振国市长,真没想到,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崔振国哈哈一笑,吸了口烟,嘴边飘起淡淡的烟雾,轻声道:“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我找人问过,据说是被陈总的一位朋友拉去的,那人年纪不大,在青阳招商局工作,想必是你吧?”

    周景笑笑,算是默然了,又为崔振国续上茶水,恭维道:“没想到,振国市长真是神通广大。”

    崔振国摇着头,皱眉道:“周副市长,别打马虎眼,那次的项目是你给抢跑的,要补偿我!”

    周景闻言一愣,吃惊地道:“振国市长,怎么个补偿法?”

    崔振国笑笑,翘起二郎腿,微笑道:“很简单啊,把镜湖从青阳挖过来!”

    周景听了一咧嘴,苦笑道:“那可不行!”

    崔振国瞪大眼珠,做着手势道:“怎么不行,当初是你给撬去的,现在当然要你给补偿了!”

    周景摆了下手,笑着道:“振国市长,这样可不行,青阳是我老家,你这样搞,是不想让我回家了吧?”

    崔振国呵呵一笑,掸着烟灰道:“不用回去的,只要把镜湖集团挖来,你就在西岭安家好了,把父母都接过来,我可以保证,各方面的待遇,都比那边好。”

    周景有些傻眼,错愕地道:“振国市长,你该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了!”崔振国把手一摆,停顿了一下,又盯着他问:“怎么,有难度?”

    周景点点头,皱眉道:“那肯定了,生意人讲的是生意经,搬来搬去的,容易伤财。”

    崔振国微微一笑,把香烟熄灭,丢到烟灰缸里,双手抱着小腹,熟稔地道:“招商给的优惠条款,签的是多少年的?三年还是五年?”

    周景笑笑,不假思索地道:“是五年时间。”

    崔振国虎躯一震,伸手画了个半圆,极有气势地说:“还有两年时间,不急,可以慢慢做工作,你别担心,这个事情不要你亲自出马,那会得罪家乡人,会很被动,这样吧,到时候,我派人操作就行了,但关键时刻,镜湖那边的高层,还请你去做工作,在商言商么,只要优惠条件给足了,不怕他们不到,你到这边也看了,咱们这里栽着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

    周景嗯了一声,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既然振国市长这样有决心,我一定配合。”

    崔振国拱拱手,笑着道:“老弟,那可多谢了,镜湖可是有实力的大企业,能拉到西岭来,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功劳簿上,我也给你记上一笔。”

    “多谢。”周景笑着点头,却暗自琢磨着,从刚才谈话当中,可以感觉到,这位振国市长很有干劲,也有野心,这句话虽然没有挑明,却也已经隐含着封官许愿的意思了。

    只是,他现在还是常务副市长,就算有心帮助周景,也很有限,或许,只有跟他干,推着他再上一个台阶,某些承诺才能兑现,但从目前观察,还是空头支票的可能性大些,当不得真。

    联想到刚才在会议室里,两边剑拔弩张的场景,周景就觉得,应该谨慎从事,不能在没有摸清底细的情况下,就贸然卷到争斗的漩涡中,那样很容易迷失方向,稀里糊涂地成为牺牲品,因此,在聊天时,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不像刚才那样地轻松,言谈举止,也变得诸多谨慎。

    崔振国也很敏感,注意到了他微妙的变化,就笑着道:“周副市长,刚才的事情,为难就算了,别有压力。”

    周景展颜一笑,语气轻松地道:“不会的,这是好事,应该争取,人在官场,讲的是入乡随俗,无论调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乡,既来之则安之,应该造福乡梓,不应该有地域界限。”

    “说的好!”崔振国笑笑,看了下时间,就起身道:“考察材料看过了,很不错,已经让他们抓紧落实了,周副市长,你很不错,是难得的人才,要发挥聪明才智,继续努力,多做贡献。”

    “一定,感谢振国市长的鼓励。”周景面带笑容,送他到门外,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微微皱眉,通过上午的会议,和刚才的接触,感觉这人锋芒毕露,气势凌人,真是强势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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