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娘这一生最值当骄傲的事便是生了庄楚然这个儿子,而且,还供出了一个秀才爷,如今这位秀才爷眼看着就要飞得更高,更让她欣喜若狂,喜不自禁,她一心只等着坐在高位,受众人叩拜,只等着儿子给她争脸。
可是,儿子飞得高了,这翅膀也硬了,是益发的不听话了,而她,是老了么?连唯一的儿子都拿捏不住了。
庄大娘想到庄楚然对她的疏离,便伤心得忍不住落下泪来。
春芽递上帕子,温声地劝:“老夫人可别伤了身子,不值当。”
“我这不是为了他着想么?就怕他娶个被休弃的女人当娘子被人取笑,我就是怕他被人说着捡别人的破鞋穿,不都是为了他想?”庄大娘眼泪直流,道:“他倒是好,越过我私下去找了保山,这是要置我这当娘的于何地?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少爷他也是情深。”春芽斟酌着道。
殊不知,这话更刺激了庄大娘,作为一个寡母带大儿子,她是绝对不会容许儿子情深的,儿子只是她一个人的。
“情深,男人当以仕途为重,为个女人捣弄如斯,还有什么作为出息?”庄大娘恨声道:“现在尚未成亲就已经为她百般筹谋了,一旦成了亲,这家里还有没有我的地儿?我这不是要给人腾位子?”
春芽默然,眼角觑了她一眼,道个:“我看秦娘子虽然是强势了些,但应当不会对老夫人您无礼吧!”
若是秦如薇在,指不定就会听出这话是在火上烧油了,可庄大娘只沉浸在自己惊吓的心思,并没有察觉到这话里有这什么深刻的意义。
“她敢,我告她不孝。”庄大娘越想越觉得可怕,她不要成被拿捏的一方,多年媳妇熬成婆,她自是要做高高在上的老夫人的。
“不成,这亲事我不答应。”庄大娘腾地站起来。
春芽忙的安抚她,顺着她的背轻言建道:“老夫人莫急,若您不嫌奴婢僭越多事,不妨听奴婢一言。”
“你是我身边的人,有啥不能说的?”庄大娘瞅她一眼。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春芽的恭顺让庄大娘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和虚荣,故而,她已经视春芽为自己的心腹了,而且,庄楚然不在家时,也就这丫头陪着她说话,再硬的心肠也软着,情分自又是不同。
“那奴婢就逾越了。”春芽轻身福了一礼,道:“要依奴婢的话,老夫人不如就顺着少爷的心思,全了他这心愿,为他去求亲。”
庄大娘的脸唰地一沉,瞪眼道:“怎么,这就是你的建言,少爷给你多少好处来替他说好话?”
真是气煞她了,还以为这丫头有什么建言,竟然是让她退步去全了庄楚然的心思。
春芽噗通地跪倒在地上,急着表衷心:“老夫人,您可冤枉奴婢了,奴婢没有收少爷的好处,少爷将奴婢买下,奴婢就是老夫人的人,不敢有异心。”
庄大娘脸色缓和了些许,春芽紧接着又道:“奴婢确确实实为老夫人打算,您试想想,从前少爷待您如何?如今又如何?”
庄大娘神色一怔。
如何?
从前庄楚然待她自然是千依百顺,实实在在的是个乖顺的好儿子,自从提了这亲事她强烈反对后,儿子待她是一天不如一天,别提多糟心了。
春芽偷眼看去,只见庄大娘脸色踌躇,不禁又垂下眼睑,一副恭顺老实的样子。
“起来说话吧。”
春芽低垂的眼睑中闪过一丝喜意,知道自己是又说到了这老妇心里去了,抬头站起时,脸上神色更为恭敬。
“老夫人,您和少爷争,其实也没啥好争的,他是您唯一的儿子,您念着他,疼着他,难道您就争得过他去?最后还不是得妥协,与其和他撕破脸妥协了,还不如现在大大方方的全了他的心意?如此,母子情全了,他心里头也感激,还能对您有怨?”春芽细细地道:“相反,撕破脸也只能成全妥协,那才是得不偿失呢,只怕少爷会与您更离心。”
庄大娘浑身一震,瞬间抓住春芽的手臂,微微发抖。
“做母亲的哪能拗得过自己的亲骨肉,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呢。”春芽被掐的发疼,却是半声不吭,强忍着。
“你说的对,他咋就不明白这当娘的心呢?”庄大娘声音悲凉。
“少爷也是一时迷了心罢了,这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少爷又是这样的风姿人物,将来是要当大官儿的,自是强硬些。”
庄大娘抿着唇,半晌道:“可是,就这么让她进门,我这心,就不舒坦,她哪里配得上我儿子。”
春芽眼中闪过不屑,只觉这妇人是将自家儿子看成天上有地下无的,但脸上却是半点不显,道:“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那是最平常不过,小门小户且不说,若是将来少爷当了大官,难道就只守着一门妻子?那还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庄大娘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
“奴婢听说啊,那些大官可都是妻妾一屋的,您现在全了少爷的心思。将来,您不也可以以子嗣为由,再替他娶上一门平妻纳上几门侍妾?到时,要娶谁纳谁,还不是您老的一句话?”春芽轻言建议。
庄大娘眼中发光,道:“你说得很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是正常,现在娶了她,然儿赴考也有银子打点,将来然儿高中,我再给他娶上一门贵妻,那她也只能受着。”
“老夫人英明。”春芽拍着马屁。
“好丫头,幸而你提醒了我,不然可真是白白和我儿子离了心让外人占了好去。”庄大娘拍着她的手背道。
“奴婢自当当老夫人的耳朵眼睛,为您分忧。”春芽羞赧地笑。
庄大娘看一眼她恭顺的模样,十分满意,笑言:“你放心,你真心为我们母子打算,我这心也不是浑的。等将来你家少爷高中,我就让你去他身边伺候,当个通房丫头。”
春芽一听,噗通地跪下来,羞涩地道:“奴婢只愿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一辈子。”心里,却已是喜开了花。
想着那人的风姿俊朗,虽说如今只是秀才,但不是说已靠上了王爷?自是有出头的一天!
当丫鬟能有啥出路,不就盼着被主子的青眼看中,能有个好归宿,可配个管事或小厮,又怎比的过主子的女人?
她自知当不了正室,只要伺候好了这狭隘的老妇,她一句话,庄楚然总不会连个妾都要硬顶吧?而且,自己还是庄楚然买回来的。
先当个通房丫鬟,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再提上妾的位份,那也是半个主子,吃喝不愁了。
春芽苦了十几年,也就是个丫鬟命,如今有机会,她定然要紧抓住的,她也不求多的,只求不再当丫鬟伺候人就是了,只要她老老实实的,肯定会有出路。
“傻丫头,女大留来留去留成愁,你且安心伺候就是,我自有安排。”庄大娘拉她起来。
春芽想着庄楚然,羞红着脸轻声道:“奴婢听老夫人的。”
庄大娘满意的笑出声。
虽是心里已经妥协,但庄大娘仍然沉了两天和庄楚然拉锯,最后才故作无奈和悲凉的答应了。
庄楚然自然欣喜若狂,可他到底不是毛头小子了,眼界视野开阔不少,又跟着曲先生身边学习处事,对庄大娘的突然转变,也是多转了几个心思,总觉得有哪里出了差错。
直到春芽隐晦的对他说自己会劝着老夫人不让她钻牛角尖,让他尽管放心时,庄楚然才恍然。
“是你劝着老夫人应承这亲事的?”看着她一如既往憨实的圆脸,庄楚然的眼睛眯了起来。
春芽低下头,道:“奴婢只想看着老夫人和少爷和睦安然,秦娘子也是个好人,定然能辅助少爷。”她顿了顿又道:“少爷,老夫人也是心疼您替您着想,您别和她置气了。您不在家的日子,她都是天天念叨着您的。”
庄楚然听了,脸色缓和几分,心里的疑窦也散了好些,道:“你只管伺候好老夫人的身子,多陪她说话,让她安乐,便是你的本分。其余的,不必你插手,懂吗?”
春芽的出发点是好,可他,却不愿意看到庄大娘被个丫头引导着使得团团转,现在是这亲事,庄大娘被劝着听进去了,万一这丫头出了其它幺蛾子呢,庄大娘也听进去不成?
奴大欺主,这道理庄楚然很清楚!
听出庄楚然话里的警告,春芽身子一颤,当即跪了下来:“奴婢自当尽心伺候老夫人,不敢有旁的心思。”
庄楚然嗯了一声,快步走去,他得跟秦如薇说说这好消息。
春芽看着他远去,才缓缓站了起来,长吁一口气,按着心口处,那里心跳如鼓,刚刚庄楚然那眼神实在太可怕了,恍惚要穿透她的心里去一般。
老实本分,一定要老实本分,她才能过上好日子春芽暗暗的握拳。
“春芽!”
“来了。”春芽应了一声,扬起一抹恭顺本分的笑,向庄大娘那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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