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触电般地松了手,红意自耳后一点一点攀升,直至玉面郎君变为霞面郎君,方哑声:“我……”

    半晌无下文。

    醉汉仍在叫叫嚷嚷,试图起身纠缠于她,被赵浔冷沉着眼一脚踢开。

    虞茉不熟悉此间律法,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低低劝道:“先离开此地。”

    她匆忙走出十步远,忽而忆起自己并不识路,倏然回头,竟与紧紧跟随而来的赵浔撞了个正着。

    胸膛宽厚却也坚硬,磕得虞茉鼻间一酸,再开口,带了几分委屈的哭腔:“疼……”

    赵浔回神,本能地躬下身,用指腹替她轻轻按捏。

    晶莹泪滴湿润了长睫,虞茉眼前水雾蒙蒙。她轻捶一下赵浔胸口,细声抱怨:“你是铁做的吗,骨头都快被你撞断了。”

    赵浔薄唇紧抿,看似因愧疚难当而沉默不语。实则,他心跳如擂、呼吸灼烫,耳畔嗡鸣阵阵。

    分明滴酒未沾,醉意却止不住地上涌。

    饶是如此,赵浔依旧记得匀出心神关切,一时,语气温柔更甚往常:“还疼吗?”

    虞茉咽了咽口水,撩他一眼,红着脸不作声。少倾,慢吞吞地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半是撒娇半是真切道:“让我缓缓。”

    她疼的可不仅是鼻尖。

    方才,某人意欲揽住她的腰,是以并未克制力度。偏估错了身量差异,加之虞茉后缩着去躲,歪打正着,竟......覆在了那一处。

    如今还微微疼着,偏不好当众去揉,只得咬牙忍着。

    再者,

    他最后分明捏了一把,对么?

    这话自然不能向赵浔求证,只她愈想抛之脑后,记忆反而愈发清晰。甚至,仿佛还能感受到掌心热意,带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透过薄衫,一滴不剩地匀给了自己。

    虞茉挫败地闭了闭眼,启唇轻轻吐息。

    好在赵浔亦不镇静,强有力的心跳“砰砰”作响,似要将她的右耳震聋。

    见勉强扳回一局,胜负欲渐渐盖过羞意,她终于退离赵浔的怀抱,装作若无其事道:“杂耍快要开始了。”

    --

    二人进了临街酒楼的雅间,登高凭栏,视野开阔。

    杂耍班的青年已经开始热场,衣袖被推至上臂,露出结实黝黑的腱子肉,随着人群欢呼,四尺长的火龙自他口中窜出,引得总角小儿们拍手称奇。

    虞茉踮脚望去,见作隔断用的幌子后还立了不少女子,或踩着高跷,或端着圆碗,静候登台。

    气氛所致,她也跟着放声大笑,两刻钟下来,双颊竟微微发疼。

    她回屋斟一杯清茶润泽喉咙,余光扫过赵浔,见他正低垂着眼,神色淡淡,与满街哗然格格不入。虞茉敛了笑意,踱步过去,仰起脸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夜色朦胧,遮掩了赵浔红如滴血的双耳。鸦羽缓缓颤了一颤,他不自在地开口,“不必管我。”

    总不能让人知晓,他仍在回忆掌心里短暂停留过的触感。

    虽非有意,却还是太过失礼。

    一时,赵浔不动声色地往暗处站了站,躲过她投来的探究目光。

    碍于宵禁,杂耍并未持续太久。班子里的老者纷纷举着铜钹出来讨要赏钱,一面说起吉祥话。

    虞茉意犹未尽地收回眼,嗓音发哑,不得不凑近赵浔,耳语道:“我们也去?”

    他今夜心绪不宁,是以当少女温热的鼻息拂过耳畔,竟忘了躲,只迟钝地点了点头。

    恰直厢房内的食客倾巢而出,各自归家去,一时,长廊、胡梯围得水泄不通。

    虞茉忧心会被冲散,且存了及时行乐的心思,咬咬牙,主动圈住赵浔的腕骨,目光躲闪着望向后方。

    他脊背僵了一瞬,很快,不容分说地抽回手。趁虞茉愣神,改为虚揽着她的肩,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将她护在怀中,连发丝也不许旁人沾染分毫。

    寒霜般清清冽冽的气息登时将她裹住,无孔不入。虞茉轻嗅几下,可耻地咽了咽口水。

    而赵浔掌心半悬,看似姿态亲昵,实则恪守着礼节,并不与她肌肤相触。

    她强忍笑意,自行倚近几分。

    少女圆润的肩不断触上他的掌心,若即若离,无端惹出绮思。

    待平安出了酒楼,赵浔长吁一口气,作势要退开距离。虞茉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张臂环住少年精瘦的腰。

    窄而坚硬,和女子大不相同。

    赵浔当即要将她拨开,偏偏无从下手,忍了忍,低声冷硬道:“松开。”

    “一会儿再松开嘛。”虞茉睁圆了盈盈杏眼,理直气壮地说,“换作平日,即便你诚心哀求,我也是一概不理的。只眼下街上摩肩接踵,忧心有人误伤了我,否则,谁愿意牺牲这般大。”

    赵浔气闷,胸膛剧烈起伏,忍不住辩驳:“我岂会哀求这种事。”

    重点既已偏移,再难绕回原处。他顿了顿,终究默许了她的动作。

    赵浔仔细护着虞茉打赏过碎银,再见缝插针地同踩高跷的女子搭讪两句,随后拐进幽暗巷子里。

    远离了喧嚣,他避嫌般退开一臂之远。

    虞茉:“……”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此处已能遥遥望见下榻的客栈,她“哼”一声,赌气行在前头。一面埋怨某人不解风情,一面又感叹这古代油膏当真有奇效,方抹了一回,双足的酸胀感已经微乎其微。

    行过茶坊,缟白幌子无风自动。

    因笃定了赵浔能护住自己,她便壮着胆儿走近,欲瞧瞧是什么东西作怪。尚未探头细看,听闻一阵“嘬嘬嘬”的暧昧声响,伴随着男子粗重的喘息。

    虞茉虽年岁轻,毕竟生活在网络发达的现代,瞬间会意,“轰”得涨红了脸。

    她慌忙去够落后几步的赵浔,原是要抓衣袖,不成想竟胡乱握住了他的手。

    少了衣料阻隔,热意无比清晰地传来,霸道而又直接。

    “怎——”

    幌子后的声响静了一瞬,她登时如临大敌,回首朝赵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错就错,牵着他快步离开。

    待走出百步远,虞茉忙不迭松了手,免得他又要搬出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赵浔蜷缩起五指,拢于袖中,黑沉沉的眸子打量她一眼,方问出未道完的话:“怎么了。”

    她气息尚未平复,胸脯跟着起伏,缓了缓,一面倒退着走,一面绘声绘色道:“没想到你们还挺大胆,虽不在青天白日,却好歹是公众场合,居然当街亲热,啧啧啧。”

    “你们?”赵浔蹙了蹙眉。

    “......”

    你们古人。

    虞茉自是不便明说,随口胡诌道,“你们男子。”

    他对旁人的情仇爱恨兴致缺缺,只默默留意虞茉身后,以免她不慎跌跤。

    却听虞茉忽而一笑,双手合十道:“如此说来,大周民风竟比我想象中愈加开放。情投意合之人,可以坦坦荡荡地邀约出游,订过亲,更是名正言顺。便要和离、退亲,也无人觉得稀罕,是也不是?”

    闻言,赵浔抬眸,淡声答:“若是两家谈妥,去官府过了文书,自然不会惹人非议。”

    “那你为何......”

    她抿了抿唇,欲追问赵浔为何对身为未婚妻的自己避之不及。转念一想,过不了多久,一个回京,一个留在安岳王封地,从此山高水远,相逢不相识,何必徒增烦恼。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短短两字——

    “算了”。

    --

    回至客栈,虞茉先行洗浴一番。

    待她绞干长发,轻轻移开门闩,唤赵浔:“进来罢。”

    屋中氤氲着澡豆香气,而她眼底似有秋水荡漾。赵浔瞳心一烫,为难地开口:“我、我洗浴时,只能委屈姑娘在书案前稍坐片刻。”

    更深夜静,虞茉身为女子,容貌姣姣,自是不便如他一般在长廊等候。

    她也并未多想,稀松平常地应下:“不妨事,我正要翻翻闲书。”

    小二麻利地换了水,虞茉阖上房门,在书案前坐定,琢磨起自己为何仅仅继承了半数原身的能力。

    虽芯子不同,但容貌相似,连名姓也别无二致。难不成,随着时间流逝,她往后还会觉醒更多东西,譬如天赋、记忆,诸如此类。

    她在宣纸上涂涂写写,试图捋清思绪,忽闻水声沥沥,于一室沉寂间尤为清晰,直敲鼓膜。

    虞茉怔住,脸颊憋得涨红,她后知后觉地推断,难道自己沐浴时......

    不对。

    山林间原就算不得静谧,鸟雀闹枝头,溪流亦是哗哗作响,岂会如眼下这般旖旎万分。

    她悄然吸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屏风。

    里间并未燃灯,男子衣袍正搭在上头,遮住了所有风光。可虞茉第一日便目睹过他的胸腹,因尚是少年,清瘦却不单薄,线条优美,毫无油脂气。甚至,少数几回的触碰,手感极好。

    她忍痛在腰间掐了一把,将回忆驱散。

    偏周身热意不减反增,只好起身行至窗边,迫使自己转移注意。

    虞茉盯了一会儿窗纸,忆起电视剧中常有恶人往指腹哈气,而后捅破窗纸,将迷烟吹入屋中。

    她鬼使神差地伸指一戳——

    糟糕,当真戳出一个圆润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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