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嫁到冯家这些年,公爹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重的话。
她面色涨红,转头回了屋。
谁都看不上她的晏儿,笙儿那个死丫头结识了贵人,心就大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死丫头在偷偷学认字,只是因为忙,她一时间抽不出时间管教。
阿娘果然说得没错,女子就不该读书认字。
张氏越想越气,起身出屋,去了冯笙的小房间,从枕头下翻出那本《千字文》,径直撕了个粉碎。
“娘!”冯笙冲进屋,就要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片。
张氏发了狠,见她过来捡,又狠狠踩了几脚,想要把碎纸踩烂,却不想竟一脚踩到了冯笙手上。
冯笙痛呼出声,刺激到了张氏,她越发用了力气。
既然不听话,那她的手留着还有什么用!
“住手!你这个毒妇!”冯大富落后一步,见到这副景象,惊得目眦欲裂,上前重重一巴掌扇到张氏脸上。
冯里正一行人后面赶来,小房间里闹作一团。
动静太大,惊醒了在对面屋子睡觉的冯晏。
他揉着眼睛过来,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见到张氏脸上的巴掌印,当即火冒三丈,顾不得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要扑上去跟冯大富拼命。
“我娘辛辛苦苦,为了供我读书,眼睛都快绣瞎了,你凭什么打她!”
到底是自己儿子,冯大富下不了重手,只出声解释,“她踩笙儿的手,我若是不阻拦,笙儿的手就废了!”
冯晏哪里听得进去,再说了,母亲教育妹妹,这是应该的。
他狠狠瞪向冯里正搂着的冯笙,“都怪你,搅家精!身为女子竟然妄想学男子读书识字,简直是倒反天罡!非要这个家散了你才满意?”
说完犹觉得不够,还将那本被撕烂的《千字文》抓起,撕得更碎。
“就你也配读书?真是痴心妄想!”
冯笙愣愣的望着冯晏,她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哥哥。
平日里憨厚老实,只知道读书的哥哥,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身为女子,不配读书。
真的是这样?
家里其他人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些年二房交到公中的银子太少,故而从来没有想过送两个孩子进学堂的事。
至于冯笙偷偷学认字?
又没花家里的银子,学就学嘛,能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至少不用做睁眼瞎。
冯大贵看向他爹,示意他爹劝劝。
冯里正接收到小儿子的目光,暗暗叹气。
“张氏,我冯家是留不得你了。”对上张氏的时候,冯里正目光冰冷。
意识到自己真的可能要被撵回娘家,张氏这才慌了,赶紧跪了下来。
“公爹,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赶我回娘家,晏儿还要考科举……”
冯里正没有说话,他心意已决。
娶妻不贤,祸及三代。
张氏一手绣技再挣银子又能怎么样?脑子拎不清,只知一味惯儿子。
好好的孩子被惯得眼高手低,还想掺和进那种杀头的大事里,完全不考虑还有这么一大家子。
送货去“桃源斋”的时候他特意跟掌柜的打听过,那掌柜的好心,提点了一句,“莫要掺和任何事。”
总之,张氏今天必须走。
要么和离要么被休,她自己选。
如果大孙子想跟他娘走,也一并去张家就行。
昏暗的灯光下,冯里正满脸沟壑的脸上竟似多了几分狰狞。
见冯里正不为所动,张氏突然笑了起来,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冯里正便开骂。
“我嫁到你冯家多年,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提全家都靠着我做绣活养活,怎么?现在搭上贵人,有了出路,就想过河拆桥?”
听她这样说,冯里正眸色更冷。
“老婆子,你去把家中这些年的账本拿出来。”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老妻。
林婆子点点头,回屋拿了本子。
她不识字,本子上画的是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
冯里正盯着张氏,沉声道:“从张氏嫁进家中开始念。”
林婆子翻开账本,找到那一页。
“张氏婚后半年,大房才开始上交银两,第一个月交了300文,第二个月500文,之后每个月都是500文。”
“晏儿读书后,每月笔墨纸砚,公中补贴700文,而大房依然上交的是500文……”
“……这一笔一笔算下来,张氏,晏儿这些年读书的花销,你上交的银子都用来补贴给他了,算起来,供晏儿读书,二房也出了不少力……”
“……虽说束脩是你在出,但每月的笔墨纸砚,我们从来不曾吝啬,因着你非要供,明知道他不是那块料,我们也都勒紧裤腰带一起供……”
“这些年,他除了伸手问家里要银子,还做过什么?”
“二房的瑜儿和昌儿那么小,都知道跟着大人上山采些山货去城里卖,给家中减轻负担。”
林婆子越说越觉得长孙没用。
八岁的小孙子都知道往家里挣银子,大孙子天天说读书,没见读出什么名堂,银子倒是拿出去不少,三天两头都在和同窗小聚。
“张氏,你还有什么话说?”冯里正一杵拐杖。
张氏哑口无言,扭头看向冯大富。
冯大富侧开头,并不与她对视。
他曾不止一次提过,让晏儿不要读了,回家来找个活计。
可张氏不同意,还骂自己目光短浅。
两人为此吵过好几次,还是最近村里开了作坊,忙起来才没有再继续因为这件事吵架。
“晏儿,收拾东西,我们走!”张氏沉声道。
这个家,不留就不留,等晏儿考上,做了官老爷,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听到张氏真的要带自己离开,冯晏犹豫了。
不论是和离还是被休弃,阿娘的名声总归是坏了,如果被同窗们知道,他有这样一个母亲……
“晏儿,乖,只有阿娘会供你读书。”张氏一句话帮冯晏下定了决心。
是啊,跟着阿娘,他还能继续读书,参加同窗们的集会,大家一起饮酒写诗,好不快活。
若是留在家里,他就得像村里其他同龄人一样,娶一个平庸粗俗的妻子,上山打猎,下地伺候庄稼,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好,我跟娘一起走!”冯晏理了理衣裳,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冯笙脸上,嗤笑一声。
冯笙捧着自己红肿的手,没有说话。
见冯晏做下决定,对冯大贵摆了摆手道:“去把族谱拿来。”
冯大贵还没动,张氏就尖着嗓子叫,“老东西!你是想逼死我们娘俩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