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姐姐多大了,几月的生日?我瞧着咱们该是差不多的年纪。”徐姑娘吩咐婢女上茶和点心,然后坐在沈妩对面和她说话。

    “我今年十二,五月的生日。”沈妩道。

    “我也十二,不过却是正月的生日。”徐姑娘说道,又眼露促狭,“这样一来,该是你叫我姐姐才是。”

    沈妩便笑着叫了一声:“徐姐姐。”

    徐姑娘就哈哈笑道:“我与你开玩笑的。咱们年纪相仿,还是互唤名字吧。我闺名宝镜,沈妹妹呢?”

    沈妩道:“我家里人叫我阿妩。”

    “阿妩,果然人如其名。说起来我最喜欢长的好看的女孩子了。”

    沈妩失笑,“若论好看,陶姑娘才是真正的大美人。”

    “她这样的可不讨长辈们喜欢。”徐宝镜面上笑意敛了敛。

    时下对女子的主流审美多是端庄温婉,如陶姑娘这样长相美艳的,就免不得让人觉得端庄不足。

    “容貌乃是天生,不能以此评判一个人的好坏。”沈妩说道。心想这位陶姑娘若是生在现代,有这样的颜值不知道会多受人追捧和艳羡。

    徐姑娘看了她一眼,道:“我祖母也是这样说的,不然又怎么会带她回京城。她其实与我祖母的血缘关系并不近,只是同族罢了。”

    两人说着话,有丫鬟端了茶来,并着几碟子点心。

    徐姑娘招呼沈妩尝一尝,“这个点心师傅在当地很有名气的,自打上船还是第一回做,快尝尝味道如何?”

    桌上的点心都是江南有名的,栗子酥、雪花酥、糯米糕,还有扬州方糕。

    到底是勋贵富贵之家,不似寻常。上船这么多天,沈家的饭菜水准直线下降,除了鱼虾,已经吃不到什么新鲜的了。成国公府却还能找齐这么些点心原料。

    沈妩夹起一块扬州方糕,只见其色白如雪,其上点缀青红丝,造型精致可爱。咬一口,香甜软糯,里面的芝麻豆沙馅也甜的恰到好处。

    “香气清新,味如甘蜜,真好吃。”她不吝赞美之语。

    徐宝镜听了就很高兴,让沈妩再尝尝其它的,顺道她自己也一连吃了好几块。

    直到她的丫鬟过来阻止,“姑娘仔细吃多了积食。”

    沈妩看出来她应该喜食甜。看她脸若圆盘,身形微胖,应该与平时吃多了点心有关。

    徐宝镜悻悻收回筷子,闷声道:“什么积食,分明是嫌弃我吃多了发胖。”

    “姑娘这可是小孩子话了。”丫鬟面露尴尬,提醒她:“沈姑娘还在这里呢。”

    沈妩心思一转,转移话题,“这些日子我每日待在屋里,难免无聊。宝镜平时做什么打发时间?”

    “我倒是不觉得不好。比起在扬州的时候,这几日不知松快了多少。”徐宝镜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家呢。”

    沈妩面露不解。

    徐宝镜就道:“我二哥哥向来认为女孩子应该多读书,因此时时督促我上进,偏我又不是个好学的,一看到书上的字就头疼。好在这几日我二□□日与你家兄长一起念书,终于不再盯着我了。”

    沈妩听得不觉莞尔。觉得这位徐二郎不光有才,还是个秒人。

    这个时代多少人觉得读书是男子的事,却对女子只要求识字就行。

    偏这位徐二郎反其道而行之。

    沈妩跟着安氏出门逛了半下午,酉时才回去。云鉴和沈诺却只能兢兢业业的在屋里用功,哦,还有个徐二郎。

    云鉴屋里,沈父点评了他们三人新写的策论,又让云鉴将之前写过的一篇类似的文章找出来印证。然后就施施然出门了。

    云鉴这段时日写过的文章不在少数,翻了半会儿才找出来沈父说那篇,递给徐二郎。

    徐元圭看到文章的第一眼不由怔了怔,文章内容他还未细看,只这一笔字就让人惊艳,笔迹锋芒毕露,气势腾腾,彰显着书写者意气风发的姿态和一往无前的个性。

    再看内容,文章观点犀利,见解独到,笔力纯熟,功力已不下他当年。

    只一点,却让人有些惋惜。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云鉴,思虑再三还是说道:“此篇可是云兄友人所做?看文章火候已至,这一科是必中的。若能占得天时,魁首亦可有一争之力,只是……”

    “只是此人许是太过年幼,少年气盛,姿态太过当仁不让,恐为某些耿介的考官误会目无下尘,为之不喜。”

    历来读书人讲究内敛中庸,即便心有沟壑,也得做出个谦谦君子模样来。

    “咦?”云鉴听得此话,不由探眸来看,然后笑道:“元圭见谅,这是家妹所做,一时不妨竟是拿错了。”

    “令妹的文章?”徐元圭愕然,随即脸色一红,作揖道:“元圭不知,无意冒犯。”若是男子所写,他的评论还可视为指点,但是闺中女子所写,他这番言论着实失礼。

    云鉴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家妹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说起来我父亲也曾这般评价过家妹的文章,不过她到底是女儿家,不必科考,文风略有气势些倒也不妨什么。”

    “………”

    徐元圭再次看了一眼手中文章,心道这可不是略有气势,简直是势不可挡。文章中某些观点犀利的直击人心,虽强势,但细思却又发人深省。

    这若是男子,将来入了官场,恐怕就是上官最头疼的那一类,用之容易误伤,弃之却又可惜。

    不过他却不觉得此种强势不好,反而有一种磊落不羁的可爱。

    接着徐元圭又看了云鉴所作文章,然珠玉在前,再看其他只觉索然无味。

    犹豫再三,他还是出口道:“云兄,可否允准我再观一观令妹的其它文作?”

    说罢,又解释道:“令妹文章字字珠玑,观之让人豁然开朗……实在惭愧!”

    云鉴倒也不吝啬,大方的翻出来给他看,只是提醒道:“我知元圭是个正派人,今日只是以文会友,不过却不好过多传扬。”

    云鉴此言倒不是害怕沈妩的文章被外男所知。

    毕竟大成朝不似后世那般尊崇程朱理学,女子从闺中哪怕漏出去一个字,都会被千夫所指,这个时代多的是女子才名外显,所做诗词文章在文人中传颂。

    而是父亲曾说过,阿妩年少早慧,木秀于林,恐她将来为盛名所累。

    “元圭知道分寸。”徐元圭正色道。

    暮色时分,云鉴送走了徐元圭,来到安氏屋内用饭。

    “这几日哥哥可是越发用功了。”沈妩笑道。

    云鉴道:“与元圭同窗这几日,让我受益良多。元圭天资高,家世好,却还如此上进,反观我自己,从前不知事,成日浑浑噩噩,不知荒废了多少时日。如今想起不免后悔。”

    安氏不妨他能有这样一番自省,顿时欣慰的眼圈发红,“你这孽障,往日我说了多少话,你却听不进去,如今也算自悟了。”

    云鉴起身作揖,“从前儿子顽劣,累母亲操心了。您放心,从今往后儿子定然奋发图强,再不会如从前那般。”

    望着云鉴眉宇间的坚毅,沈妩不禁感叹良友的重要性。

    这世间除少数心志坚定之人外,大多数人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因此交友好坏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性乃至一生。

    在家里,比起沈妩的早慧,云鉴在读书上天资平平,从前没人比较,他便散漫度日,因此才屡屡在科场这条功名路上颗粒无收。

    好在今年先有沈诺在旁比对,后又有徐二郎这样的少年天才激励,总算激发出了他的上进心。

    有这样的心态,这次秀才试已经稳了一半。

    沈妩高兴云鉴改变的同时,每日出考卷也越发用心,几次测评都评出了上等卷。

    题卷送到云鉴和沈诺处,被徐元圭看到,除了云鉴和沈诺做,徐元圭看到感兴趣的题目有时也会作文一篇。

    因此沈妩有幸见到了徐元圭的文章。

    不愧是考中小四元的学霸,比起沈妩的稍显稚嫩,徐元圭的文章不仅文采斐然,而且笔力老辣,时文思维已趋向成熟。

    沈妩的好胜心被激起,于是针线也不做了,门也不出了,整日只待在屋里念书。用功程度堪比家里的两个准考生。

    儿子有这样的心气,安氏只觉欣慰,可女儿如此,安氏就觉得头疼了。

    与沈父抱怨,“让她绣个香囊,三个月了还没见到影子,成日抱着本书,说了也不听。”

    沈父却只一味偏袒,“读书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阿妩知道上进,夫人怎么还不高兴?”

    听他这样说,安氏不由恼怒,“我并非那等见识短的妇人,认为女儿家读书无用,只知拘着她们姐妹做针线。只是凡事讲究个平衡,女子将来是要嫁人的,书要读,女红也不能荒废,不然传出沈家女儿不善女工,将来阿妩如何在夫家立足?”

    这倒也是。

    沈父被安氏一番抢白,不免讪讪,想了想道:“从前在家时阿妩于读书一道没有对手,如今来了个徐元圭,学问文章皆在她之上,难免不服气。这几日她在兴头上,且由着她去,等过些日子这股劲儿过了,自然也就好了。”

    安氏忧心忡忡,却也只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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