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着小纸人短腿扑腾,在皇宫布置眼线侦查,不是件轻松活。
赵鲤一边跪着擦地,一边专心操纵着其中一个纸人去大高玄殿。
她大抵记得大高玄殿的位置。
如果没有差错,隆庆帝应住大高玄殿,沈晏入宫办事,也会住大高玄殿。
让纸人先去踩踩点。
专心操纵着纸人,爬上殿顶高处俯瞰皇城的赵鲤突然一顿,失手将手中擦地的抹布撕成两半。
殿顶的烈风中,小纸人稳稳抓住瓦片探出脑袋。
映入眼帘,是荒废的殿宇。
阴冷的风从残破的窗户灌入,褪色宫墙内杂草丛生。
大高玄殿的牌匾歪斜,挂满了蛛网。
此处,已经废弃了很久。
赵鲤不由想到冯钰所说,今上隆庆帝性情大变。
从前将修仙作为本职工作,如今却窝在宫中宠幸美人,一心生孩子。
已有将近八年未曾临朝,鲜少出现在朝臣面前。
这般结果,赵鲤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她心理素质好,很快调整心态。
将注意轮放在小纸人上,操纵其余纸人去寻找供奉镇物的大殿。
若遇上有人交谈,也停下倾听。
赵鲤的七个纸人,在宫中鬼鬼祟祟前进。
途中经过一处时,纸人一顿。
坤宁宫,皇后住所。
隆庆十五年的世界,坤宁宫被赵鲤强行驱使蚕虫毁得不像样。
这处的坤宁宫却是完好的。
只是破败得很,门前蔓草横生,宫门上覆盖着一层灰尘。
破败的宫门前,有大汉将军看守,恰好有宫人送来早膳,竟需门前大汉将军查验。
全无一国之母的体面。
人在太常寺的赵鲤,手上动作不停,依旧老实擦着地板,直将地板擦得光可鉴人。
那厢操纵着小纸人,费劲绕了一个大圈。
年久失修的坤宁宫院墙有个狗洞似的缺损。
小纸人警惕的四处打量,见无人才顺着梁柱爬下,翻着跟头从那洞爬进了坤宁宫。
进去后,可见坤宁宫更加破败。
主殿偏殿门窗以木条封死。
若不是门楣上悬着的坤宁宫牌匾,说是冷宫也毫不违和。
小纸人在庭院荒草中翻腾。
偷藏于草中认真听。
“皇后娘娘,用膳了。”方才送膳的宫人声音从一处传来,语气不善。
纸人贴着墙根摸过去。
坤宁宫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大多都已经被木板封住。
有人说话这处,是皇后的小佛堂。
门未关紧,小纸人双手撑着门槛贴脸看。
只见里边最显眼处,是一尊黑布严严实实裹住的雕塑。
看轮廓应当是一尊佛像,前面并无香案也无供奉。
供奉、移动佛像时,确有以净布遮挡佛像的做法,意为遮凡尘,本为尊重和保护。
但这般用黑布严严实实裹着,麻绳固定的,便更像是……
赵鲤还没组织好语言形容,只听啪的一声。
粥碗在地上摔作几瓣,里边清汤寡水的小米粥泼洒在地。
两个干冷窝头滚来,撞到门槛停下。
“滚,滚!”
妇人歇斯底里的叫嚷,抓伤了送饭的宫人。
送饭的宫人顿时生恼:“好,好。”
“爱吃不吃!”
纸人忙缩头,贴画一样贴在门槛上。
送饭的宫人将房门一锁,径直出了门去。
临去前还道:“晚了饿了,还不是像狗一般捡拾起来吃,当真以为还是从前?犯贱!”
骂声渐远,赵鲤操纵着纸人顺门爬,从顶端的缝隙钻了进去。
入目极为不堪。
黑布蒙着的佛像居中,靠里是一堆干草。
干草旁是粪桶,不知多久没有清理,粪秽满出淌了半间屋子。
小纸人没有嗅觉,但想来这屋中味道只怕十分可怖。
乱发披散的妇人一身脏污,跪在被木板封死的窗前。
背对佛像祈祷道:“愿我儿柴珣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保我儿成功登上皇位,万人之上。”
如慈母般慈爱絮叨后,她许出野心愿望。
虽不见容貌,但赵鲤很肯定,这头发全白跪在粪秽中的妇人就是皇后——神志不清的皇后。
合掌祈祷两句后,皇后话音一转:“我佛慈悲,奸臣恶逆沈晏,謀逆篡权。”
“我愿以此生功德,换他尝尽世间万般痛苦。”
“愿他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愿他众叛亲离,孤苦无依。”
带着刻毒恨意的祷告,从脏污佛堂传出。
殷红纹路的小纸人贴在门上静静听。
皇后忽而神色癫狂,又吃吃笑了几声:“还有柴衡。”
“谋害亲子的柴衡。”
“咒他恶行败露,身败名裂。”
“咒他日夜冤魂索命,永坠阿鼻。”
赵鲤再听不进去皇后的诅咒,她耳中只回响几个字——谋害亲子的柴衡。
若赵鲤没记错,柴衡正是隆庆帝的名字。
再联系宫中不停生不停死的皇子,赵鲤觉得时间都好似停止了一瞬。
这时,一只手按在赵鲤肩头。
“小哥哥!”
赵鲤浑身一震,扭头同时,险些挥手打出。
幸而看清拍她肩膀的,是掌司的徒弟。
那个叫阿福的小太监。
阿福浑然不知,自己险些小脑袋被扇飞出去。
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抱怨道:“小哥哥,怎在这偏僻的地方,叫我好找。”
这小孩是个活泼的话篓子,一边说话,一边递出手里的竹提篮:“你一定还没吃饭吧?”
赵鲤方才小小受惊,现在心跳才平复。
看见阿福觉得心中羞愧,忙看左右。
幸而左右无人,她急忙驱赶阿福:“快些回去,别遇上危险。”
比如她,跟她牵扯太深不是好事。
小太监阿福哪知赵鲤用意,有些难过赵鲤态度,扁了扁嘴:“师傅说你被欺负,我来送饭给你吃。”
赵鲤看见阿福手中提篮,更觉羞愧。
接了阿福手中东西,她问道:“阿福,你今年多大,为何入宫?”
赵鲤想着,若是她成功回到隆庆十五年,定报这师徒一饭之恩,或可不让阿福进宫受苦。
阿福不知她为何问这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今年十一岁。”
对赵鲤问他为何入宫这个问题,阿福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我刚出生时闹妖蛾爹娘爷奶全死了,后来舅舅养不活我,便将我卖给了中人送进宫。”
妖蛾……
赵鲤声音的沙哑再不是装出来,她问:“是隆庆十四年嘉会坊闹的妖蛾吗?”
阿福惊讶道:“小哥哥也知道吗?”
他话音刚落,肩上按了一只手。
“我会成功回去的,届时去送你周岁礼。”
“什么?”
阿福听不懂这莫名其妙的话。
赵鲤不解释,只是催促着他快些回去。
自己则是起身收拾水桶抹布,去寻冯钰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