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锦绣大会,如期召开。
宋澈携众贵宾登临江阁,居高俯瞰广场盛会——
绣娘们捧着一幅幅锦绣画卷,在悦耳声乐中轮流上台展示,月华似练洋洋洒洒,为绣作增添了不少灵性,叫观者眼花缭乱,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大梁风华,莫过于此啊!”廖恒倚栏临风,把酒对月,由衷感叹。
“姐夫。”贺秋凑到宋澈耳边,低声轻语了两句。
宋澈眉头微微一皱,“你确认没看错?”
贺秋点点头。
宋澈沉思片刻,说道:“将他请上来吧。”
贺秋瞥了一眼廖恒,却有些迟疑,“这合适么?”
宋澈轻声道:“他既已来了,不请反倒不合适。”
贺秋不再多言,默默走下阁楼。当他再回来时,身旁已多了个中年人,虽身穿布衣,却气质严谨,颇显尊贵。
“陛下,高大人来了。”
此言一出,众宾沉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高琛。
廖恒并未回头,只轻轻一句:“朕,并不记得朝中有姓高的大人。”
高琛跪地叩首:“罪臣高琛,叩见陛下。”
“高琛,你还有脸来见陛下!”
“你就该从这楼上跳下去,自尽谢罪!”
“陛下,奸贼当杀啊!”
好些臣子,喝声怒指。
宋澈淡淡说道:“是我将高大人请上阁楼的,昔日在长安也是我将他放走的。”
廖恒的眼神十分清明,他轻声道:“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宋澈道:“我有几句话,想说与陛下听。”
廖恒道:“宋兄谈吐,一字千金,大可畅所欲言。”
宋澈凭栏远眺沧海,一字一句道:
“沧海为何辽阔雄伟?正因它能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身为帝王,该有沧海般辽阔胸襟,君子如何?宵小如何?罪人又如何?凡大德不亏,大节不误,皆可物尽其用,
又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自察则无徒,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有大志,成大事者,口可吞吐天地,心可包藏宇宙,腹可容纳百川;
高大人纵使有过错,其丹心却可比鉴明月,若陛下能不计前嫌,回馈宽宏大量,天子之明仁,必弘扬八方,四海流传,到那时天下贤能,众望所归,大梁王朝则可千秋万代,永世不衰!”
他斟一杯酒,手把手递给廖恒,真挚目视其目,最后一句:“陛下之圣明,才是真正的大梁风华啊!”
廖恒摇头折服,也心领神会,持杯来到高琛身前,低声问:“高大人,你既已离开,又为何回来?”
高琛红着眼眶,一指墙上记文,沙哑着喉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廖恒也不禁被他真心感动,长叹一口气,“高大人快快请起。”他将杯中酒递给高琛并亲自将其搀扶而起,“朕赦你无罪,官复原职,永食君禄。”
“陛下!”
高琛泪崩,跪地“啪啪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承蒙陛下之恩,老臣余生必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旁的宋澈笑得何其欣慰,对待任何一个旧人故友,他都问心无愧。
“先生!先生!原来您在这儿呀,可算找着您嘞!”
可可气喘吁吁跑上阁楼,看神情十分焦急。
宋澈问她怎么了。
“您不是嘱咐我,要按时用发电机为您的那个什么手机充电嘛……前些日子忙着布置会场给忘记了……哎哟……这临江阁可真高,爬上来……一口气爬上来,可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她叉着腰大喘气。
宋澈赶忙倒一杯茶递了过去,并问:“是充不起电了么?”
“不是不是……”可可喝了茶,顺了气儿,才道:“倒是能充得起,可它亮了之后,便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可将我给吓坏了,于是便急忙来找您了。”
叮叮咚咚?
那岂不是……手机铃声?
宋澈从未在手机上设过闹钟。
难道是……
“手机呢?”
“我怕拿出来给熄了,所以并未将它带出来。”
“宋兄……发生何事了?你的脸色从未如此慌张过。”姜云天出声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有些急事,先回府去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往阁楼外狂奔!
……
月,皎洁。
夜,深沉。
人,心乱如麻。
宋澈呆呆坐在漆黑的书房中,仅有手机发出的点点微光,屏幕时间显示为2022年2月7号,正是他失足坠落的第二天……
手机信号并不强,仅仅只有两格,未接来电却有整整十七个,来电显示是妈妈……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突然有信号,而时间却只过了一天……
难道这一切都是虚幻?
不,不可能!
不,不可以!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与贴切。
这难道是老天在给他开玩笑么?
在这个世界他拥有了一切美好,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以及被夹杂在虚幻与现实之间的感觉,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我的天啊……
“夫君!”
“咵——”
沈文君撞开房门,抱着一面锦旗,欣喜闯入,嘴里先是抱怨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消失了一大晚上,连颁奖都不来……你瞧,咱们的《春江花月夜》可是拿了一等奖呢!”
黑暗中宋澈的眼神,是那么失落与悲伤。
“夫君,你……怎么啦?怎连灯也不点。”
沈文君察觉到了不对,赶忙将灯火点燃,随着火光逐渐驱散黑暗,显露出宋澈疲惫的容颜,以及那黑白相间的头发。
愁……一夜白了头!
“哐当!”
沈文君手中锦旗落地,即使一言不发,心有灵犀也叫她感同身受,霎时间,她泪如雨下,飞扑上前紧紧挽着宋澈的胳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宋澈喉咙干涸,再也忍不住情绪,抱着沈文君默默流泪。
在相拥而泣的这半个时辰内,宋澈内心闪过一百万种可能,是找寻回去的路,还是留在原地。
可当触碰到她手心温柔,回想起历经的点点滴滴,所有抉择都变得滑稽可笑。
半点犹豫,都是浑蛋!
他捋了捋怀中人儿的发丝,用袖子擦净她哭花了的脸蛋儿,牵着她的手,抓起桌上的手机,一同来到窗边。
推窗月色入户,是如此温润洁白,月光下池塘波光粼粼,秋风低声吟唱。
他随手一丢,将手机扔进池塘,若这真是一场梦,那他永远都会做下去。
沈文君吸了吸鼻子,深埋于宋澈胸膛,静静聆听着心跳。
“夫君,我突然想起个联儿。”
“你说。”
“上联:美美满满团团圆圆。”
“下联:岁岁暮暮年年朝朝。”
“横批呢?”
“自在今宵。”
“这联儿,好不好?”
“好极,好极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不言而喻,倚窗紧紧依偎,昂首共赏花好月圆。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