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没有回答,对方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在夜里拉几万骑兵冲过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随便遇到个沟沟坎坎跌进去几百人都稀松平常,而且鞑子还没有立寨,进攻顺利还好,要是稍微不顺,那可就是一败涂地,连个拒守的地方都没有,可战场上啥事情都可能发生,谁知道会不会林丹汗会不会不按牌理出牌呢?刘成想了想,问道:“王参将,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那王参将显然已经有了准备,笑道:“把辅兵放在土垒上,鞑骑也看不出虚实来,其他人尽快休息,以备明日的大战!”
“好,就按你的法子做,各军人不解甲,立刻休息!”说到这里,刘成矜持的对王参将笑道:“王参将,这一战若是能打胜,本镇台一定为你请功!“
“多谢镇台大人!”
这一夜非常漫长,马鸣、羌笛、皮鼓、号角、铜锣、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乐器发出的声音充斥着刘成的耳膜,这让他无法入眠,当黎明再次来临的时候,刘成重新睁开双眼,却没有丝毫睡醒时的精力充沛,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倒好像干了一夜苦役一样。
林丹汗大帐
“嗡吗!阿嘎那,阿巴那,吗打那!吗嘿!吗打那耶,梭哈!”
沙尔呼图克图跪在那尊大黑天神像前,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口中诵读着密宗密咒,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倒好似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做着艰苦的战斗。在他的身后,林丹汗与数十名将领跪在地上,有些惊惶不安的看着上师大人做着法事。突然沙尔呼图克图一声大叫,从地上跳了起来。双目睁开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上师大人,怎么样了!”林丹汗小心的问道。
沙尔呼图克图深呼吸了几下,脸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他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大黑天神已经采纳了我们的供奉,将明军的性命交在大汗您的手上!“
“呼图克图!呼图克图!”王帐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仿佛要将整个帐篷掀飞了。
小丘上,刘成身披铁甲,脸色惨白,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硬的好像石块一样。在铁甲的重压下咯吱咯吱作响。“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一定要找个大木桶泡个澡!”刘成暗中发誓道,不过首先得活下来。
大约三里外,察哈尔人的骑兵正在列阵,“五万鞑骑”在纸上只需要一挥手的功夫,但在战场上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一面面旗帜汇成了一片海洋。一开始刘成还企图计算一共有多少面军旗(这代表有多少个敌人的单位),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蒙古人的阵型是如此的厚重,以至于刘成甚至无法分辨敌人的统帅的所在,惊惶与恐惧就好像一条冰凉的毒蛇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其表露出来。
“大人。鞑子开始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话的便是昨天建议全军休整的王参将,他虽然是武将,却起了个颇有文人气的名字“王安世”。在宁夏后卫那边任职,刘成看他对于蒙古人惯用的战术十分熟悉,便将其留在身边。刘成点了点头。顺着王参将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敌阵的两侧冲出几股骑兵,每股也不过两三百骑,这些骑兵并没有直接冲击明军的战地,而是在射程的边缘来回游动,还有一些人跳下战马,将一些东西丢弃在地上。刘成有些疑惑的问道:“王参将,鞑子这是在干什么?”
“禀告大人,若是末将没有猜错的话,鞑子应该是准备放火!”王参将毕恭毕敬的答道。
“放火?”刘成疑惑的问道:“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烧,他们放火作甚?”
“大人请恕罪,末将方才其实说的有点不对,应该说是纵烟!”王参将笑道:“这是鞑子常用的一种法子,大明军步兵多,骑兵少,所以与鞑骑交战时往往会据高地而守,而鞑子则在上风口,将柴草与牛羊马的粪便堆积起来,纵火焚烧,以烟熏烤我军将士,由于草原上乏水,士卒多有眼睛被迷的,不过这次鞑骑是白费力气了。”
“为何这般说?”
“其实对付这招很简单,只需用布沾水蒙住口鼻即可,可惜高处往往乏水,将士们喝的水尚且不够,是以鞑虏常能得逞。大人有先见之明,背河列阵,鞑子就算把草原上烧光了,也伤不得我军分毫!”
“原来如此!”刘成不由得哑然失笑,兵法云“计莫毒于断粮。”可实际上断水比断粮可毒多了,毕竟士兵身上一般都带有几天的食物,再杀马与牲口,撑上个十天半月也不稀奇,而人离了水两天都撑不下去,牲口更是不堪,一支大军没有水源,一天就不战自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游牧民族的骑兵甲不坚、兵不利,人口数量更没法和农耕民族比,唯一的长处就是机动能力强,补给容易,能够在火器出现前与农耕民族杀的旗鼓相当,凭借就是在补给战上点了满分,各种切断敌人补给线的招数可谓是层出不穷,几千年来也不知道多少名将在这点上栽了跟斗。
“传令下去,每个哨都准备一桶清水,以备烟熏!”刘成立即发出号令,果然如那王参将所预料的,在明军阵前升起了数百道烟柱,在西风的吹拂向明军涌来,早有准备的明军士卒用浸透了清水的衣襟裹住自己的口鼻,匍匐在地上。
这时从蒙古人的军阵上传来一阵号角声,随即响起了一片战鼓声,站在土丘上的刘成透过稀薄的烟雾看见一名骑士手持顶端有白色毛发装饰的长矛走出行列,猛地向下一劈,数十面军旗也随之指向前方,蒙古人的骑队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了。
在明军与蒙古人之间的战场上本是一片丰饶的麦田,此时早已收割完毕,只留下枯干的秸秆。此时整片田野都是空荡荡的,毫无一点生气。河岸边的白杨树上栖息着一个个黑点,那是成群的乌鸦,这些不祥的鸟儿在静静的等待着盛宴的开始。
此时一阵旋风吹过,将烟雾吹散了许多,位于土丘间鞍部的明军士兵们看到了正在向己方靠近的蒙古人,军官们大声呵斥着士兵,将他们赶上土垒。田野上旋风待其一片片枯干的秸秆,将他们吹到蒙古人的眼里,这时小丘上响起了一片号角声,随即土垒上便闪过一片红光。明军开火了。
也许是被蒙古人的威势所惊慑住了的缘故,明军的射手们开火的时机早了一些,蒙古人骑队的行列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被击中落马,他们的空缺很快就被后继者所填补,这些矫健的骑士们上半身伏在马背上,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他们胯下的伙伴们也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伸长脖子,垂下双耳。加快了速度。战马从慢步变为快步,从快步变为奔驰,在无数只马蹄的践踏下,大地都开始呻吟、战栗。蒙古人高呼着“呼图克图、呼图克图!”。千万人的胸膛发出一个声音,仿佛雷鸣一般。
很难判断双方的第一波交锋是在具体哪个地点打响的,由于时间仓促的缘故,明军的战壕挖掘的宽度并不足以阻挡蒙古人的骑队。许多骑士勇猛的越过战壕,主人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向土垒上冲去。而其余的骑兵则在壕沟的外侧,有的用弓箭和投矛攻击栅栏后面的守兵,有的投出勾爪和套索,企图将栅栏拉倒,而用土垒后面的守兵也拼死反击,他们用弓箭、火器还击,对于土垒下的敌人,则用四米长的长枪刺杀。由于骑马的缘故,土垒下大部分蒙古人没有长枪,而普遍使用手盾、弯刀、骨朵一类的短兵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但这些勇敢的骑士并没有后退,而是用抓住枪杆,企图将其夺下来反刺土垒上的守兵。
“鞑子果然彪悍!”土丘上的刘成看的清楚,不由得咋舌道。
“数万人挑选出来的选锋,自然不一般!”一旁的王安世笑道:“镇台大人不必担心,没有器械,他们冲不开口子的!”
仿佛是为了驳倒王安世的预演,在靠近刘成所在土丘的下方的一小段栅栏被蒙古人用勾爪拉倒了,蒙古人顿时发出一片欢呼声,几十个勇士向缺口冲了上去,在他们看来只要冲进这个口子,胜利就在眼前了。
“将主,让末将下去吧,给这些狗鞑子一点厉害看看!”一直站在刘成身后的郝摇旗再也忍耐不住了,抢上前道,刘成没有理会,目光转向一旁的王安世。对方也感觉到了刘成的意思,躬身笑道:“镇台大人,请给末将一个机会!”
“那便劳烦王大人了!”刘成笑道。
缺口处仿佛是一个漩涡,将蒙古人中最为勇敢,最为彪悍的勇士们吸引了过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冲进这个漩涡,人和钢铁被这个巨大的漩涡搅拌在一起,漩涡当中的人们都在挥舞着臂膀,弯刀、斧头、骨朵、长矛在相互碰撞,随之而来的是卡啦卡啦的斫击声、呻吟声,被斫倒的人发出的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交织成一片最可怕的轰响,仿佛地狱里所有的冤鬼突然都叫嚷了起来。
王安世的看了看缺口处的情况,大声喝道:“偏厢车在前,长牌在后,三眼铳手预备,长枪手在后,听我号令行事!“
依照王安世的号令,明军士兵推着偏厢车向缺口围了过去,偏厢车的缝隙用长牌填补,排好队形后王安世立即下令放铳,近距离发射的铅弹将缺口处的人们不分敌我的打倒了一片,长枪手就在长牌的掩护下杀了过去,将剩余的蒙古人一扫而空。随即用偏厢车推上土垒,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将缺口堵住了。
“来人,将鞑子的首级都割了,丢到外面去!”王安世厉声喝道,他看了看有些犹豫的守兵,大声道:“只要是活着的,每人都按照斩一级功赏,快割!”
战壕外的蒙古兵正在犹豫是否要再攻,却突然看到数十枚首级被丢了出来,定睛一看却都是先前冲进去的勇士的,不禁有几分胆寒,土垒上又放了一排鸟铳,打翻了十几人,骑队们便向后退去。就这般,王安世领着麾下的数百家丁像救火队一般,不一会儿便将几处缺口的蒙古选锋赶了出去。
林丹汗站在苏鲁锭大纛之下,大纛垂下的白色马鬃在北风的吹拂下轻轻拂动,透过正在飘散的烟雾,可以看到蒙古人的第一波进展的并不顺利,已经有三三两两骑兵们正在向己方的阵型跑了回来。林丹汗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身旁的将领会意的转过身,大声喊道:“击鼓,上大车。”随着鼓声,一辆辆大车被推出行列,缓慢的向明军阵地移动。林丹汗踢了两下马肚子,也缓慢的向前行去,身后高举着苏鲁锭大纛的侍卫赶忙跟上。
土丘上,刘成费力的调整着自己的面甲,好让自己的视线更为清楚点,可钻进眼里的汗水与烟雾总让他的努力化为泡影。他恼火的将头盔取了下来,丢到地上,一旁的郝摇旗赶忙捡起头盔道:“大人,小心暗箭!”
“我没有这么倒霉吧!”刘成恼火的骂道,郝摇旗不敢争辩,只得走到刘成的前方,一副准备替上司挡箭的样子。刘成见状,也只得将头盔重新戴回头上,这时他看到二三十辆大车朝己方的壁垒缓慢的移动过来,在大车的后面则是步行的蒙古人,显然林丹汗已经意识到明军的工事仅凭血肉之躯是拿不下来了。
壕沟前,停靠着几辆蒙古人的大车,这些大车是千百年来草原上游牧部落迁徙时使用的那种篷车改造而成,车轮高达五尺,原本车上的部件被拆卸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用数层柳条编成的藤牌,上面再蒙上两层蘸水的生牛皮,足以无视大部分箭矢和火器,刚刚将其推到壕沟边,成群的蒙古人就将柴捆和装满泥土的草袋投入壕沟中,跟在大车后的弓箭手们则向土垒上的明军射手放箭以掩护同伴的行动。虽然不断有人被铅弹或者箭矢射中,但壕沟里面的柴捆和土袋还是飞快的上升,很快就到了足以让大车通过的地步,大车缓慢的被推过壕沟,直抵土垒下面,看到这一切,蒙古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