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宴会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朝野。
武官振奋,文官不满。
翌日。
一大早,刘三吾便找上了夏之白,想让夏之白跟自己联名上书,奏请陛下,切莫开这不端之门。
夏之白坐在椅子上,颇为诧异的听完,刘三吾振振有词的‘慷慨之言’,无奈道:“刘夫子,你这是何必呢?陛下很早便确立了,大明当文武并济,而今陛下有意提振武将,这按理当支持的。”
刘三吾不苟言笑,肃然道:“老夫不这么认为,纵观历史,崇武就没有什么好处,无非是穷兵黩武,亦或者地方割据,对天下一直都是极大的危害,尤其是唐末,五代十国期间,天下之黑暗,莫过于此,前车之鉴呐,我大明岂能不吸取历史教训?”
“夏学士你也算饱读史书之人,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崇武不可取!”
刘三吾态度很坚决,也丝毫不愿松口。
他对武将天然的反感跟抵触。
如今的武将地位本就高于寻常,再提高武将在民间的地位,这岂不是要让那群武夫尾巴翘到天上去?那时候他们这些文臣,恐要夹着尾巴做人了,更有甚者,一旦招惹,就免不了被拳脚相向,这对朝堂岂是好事?
夏之白笑了笑,安抚道:“刘夫子,言重了。”
“依我看,这是好事。”
“你不说支持,至少不能反对。”
刘三吾吹胡子瞪眼,满眼的不悦,他紧紧的盯着夏之白,狐疑的看了几眼,突然开口道:“夏学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了?不然又岂会为这些武将说话!”
夏之白没有否认,直接点头承认了。
夏之白给刘三吾递了一把椅子,缓缓道:“夫子也是性情中人,才听到一些消息,就在这么火急火燎的找上来,若非在下的确知情一二,不然还真难以招架夫子。”
“夫子说的没错。”
“朝廷有意提振武人地位的事,我知情,而且不止是知情,更是我向陛下建议的。”
“为什么?”刘三吾一脸不敢置信。
武人对国家的危害,夏之白一介书生,不可能不知道的,尤其蓝玉、常茂等人倨傲的样子,更是时不时能看到,朝堂官员见到这几个人,都是避之不及,甚至不少人都私下称这些人为祸害。
现在武人都这么狂妄了,要是地位再高一些,那还了得?
夏之白道:“夫子,你先请坐,我给你慢慢说,此事急是急不来的,等我把道理给夫子说明白了,夫子清楚了其中原委,也就不会再反对了。”
“如今武将的地位的确高。”
“但以后未必。”
“大明的这套体制,一定程度上有效仿前朝的痕迹,而元同样有借鉴宋代的影子,而宋代对武将的压制,夫子应该是清楚的,夫子之所以如此憎恶武将,无非是现在有不少武将嚣张跋扈,不将文官放在眼里,动辄拳脚相向,让朝中官员敢怒不敢言,而这绝大多数原因,其实就一点。”
“大明才刚开国。”
“这些武将乃大明功勋。”
“身份地位天然要比寻常官员高一截。”
“等到天下承平,武将的地位,会渐渐回到原来的位置,也会渐渐不如文官,这其实是一种大势,如今之所以要提高武将的影响力,其实不是单纯只为提高武官的地位,而是提高整体士卒在天下的认同感。”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个天下不能一到‘亡’的时候,就匹夫有责,而到‘兴’的时候,就是百姓受累,达官贵人享福,这对那些兢兢业业,本分经生的百姓是不公平的,他们理应得到天下应有的赞誉。”
“如今只是为士卒恢复本该有的名声。”
“他们之前为天下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不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刘夫子,公是公,私是私。”
“两者一定要分清!”
刘三吾沉默。
他听得出夏之白的诚恳。
也听出夏之白是为那些底层士卒发声。
但武人地位的确不能太高,历史上武人地位高,都没有好事。
刘三吾道:“老夫不是是非不清,但武人对天下的危害太大了,而且不好遏制,稍有不慎,便可能危及天下稳定,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岂能不谨慎?”
“再则。”
“朝廷过去难道没给那些士卒应有的赏赐?”
“何必要再多此一举?”
夏之白沉声道:“因为武人被天下污名化太久了,现在去大街上随便拉几个人问,都能说出武人好几个问题,什么暴躁、喜欢劫掠,为人强横,欺压弱小等等,数不胜数,武人中的确有这些坏现象存在,但不能一杆子全打死。”
“武人中同样有为人正直的。”
“而且在这种舆论的影响下,天下有多少良家子,愿意将自己的子弟送到军中?若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亦或者是朝廷强征,只怕没人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军中,在这种情况下,可不就只会恶性循环了吗?”
“唯有品行不端才送到军中,而品行不端又加剧了世人的刻板印象,继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那我大明的军队还能保家卫国吗?”
“而想要改变那些兵痞的恶习,就必须整肃军队,吸纳更多的良家子,改变军队现有的风气,夫子作为大明的官员,理应对此事表示支持才对。”
“如今朝廷有意扭转这股恶风,又有何不可?”
夏之白望向刘三吾。
刘三吾一下子哑然,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
刘三吾才逼出了一句话:“良家子有这心思,为何不放在读书上,去军队干什么?”
“世间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夏之白摇头道:“夫子这岂不是先入为主了?谁又说天下惟有读书高了?不就只有读书人吗?在商人眼中,赚钱最高,在农夫眼中,把地种好才是大本事,在军人眼里,开疆拓土才是功勋,夫子不能因为自己是读书人,就将读书拔的这么高。”
“读书当然很重要。”
“但天下除了读书,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
“不能太过主观,也当因人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