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苏闲一家还在睡觉,大门就被敲得“咣咣作响”。
苏贵渊赶紧去开门,瞬间就得知一个好消息,知府林一德派人来报,淘金手终于被抓到了!
“好!”
苏闲在被窝里,都听到父亲这一声兴奋至极的呐喊。
在苏贵渊看来。
只要抓住淘金手,那今日朝会上,如果胡相这些人,借着盐引论来攻击格物院,攻奸闲儿。
自己就能借着闲儿也是为圣上分忧的理由。
再加上格物院建立之时,圣上说了百无禁忌的等等话语全部搪塞过去。
只要有功,就不怕他们攻奸。
所以他行动的很快,第一时间就披上衣服,跟着那些人前去。
而苏闲也没了睡意……
想着大明的盐引,又赶紧在脑海里想了一遍明天要干的事情,只觉得计上心来。
自己能通行无阻的出入宫苑,进入大本堂,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要比很多“求告无门”的人强的太多了。
更何况这一次,不说废掉盐引,也要让胡惟庸失去最大的一笔助力。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他又睡了过去。
……
另一边。
大明京城,下辖八个县,除了上元县和江宁县因为地理位置靠近中枢,多住国朝百官、勋贵,另外还有一些清流士族之外。
其它六个县,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当然,这几年来,国朝为了京城的繁华,迁移了很多富户,再加上一系列的国策之下,大明京城,欣欣向荣,一番开国盛世之景。
六合县,小半部分地区在城内,多半部分在城外,多是秦淮河附近的肥沃田产。
而靠近城外的一片的庄子里,篝火燃烧,将附近照耀的通明。苏贵渊来的时候,恰好就看到知府林一德,正站在众多衙役之前,正有条不紊的等待着“他们”的搜查。
“苏院使来了?”
看到苏贵渊,林一德温和而笑。
话说两人当初,按照林一德的话来说,还是“不打不相识”,正是因为苏贵渊被关入应天府衙,才有了两人往后的交情。
“林知府。”
从上年年末,宝钞提举司还没有改制的时候,苏贵渊就因为查假钞的事情和其有过交集,如今已然相熟。
趁着走近,苏贵渊也看向院内,“怎么样?”
“幸不辱命!从傍晚就围着,里面还打了一会儿,有几个练家子都有些身手,不过这会儿停了,应该快了。”
闻言,苏贵渊点头,两人再度客气了一阵,便继续等着。
果然!
没过一会儿时间,里面就传来动静。
苏贵渊向前迈出几步,朝着里面看去。
很快,一众差役,押着二十几个人就朝着外面走来,前面的林一德都没管,押到众人身后就将其按住。
而后面的几位过来的时候,有差役指着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皮肤黝黑,低矮精瘦的汉子说道:
“知府,这就是那杨金木。”
一边说着,他又从旁边接过一个被木盘拖着的方块。
“这是他们的罪证。”
苏贵渊还在迟疑之际,就见林一德问道:“什么东西?”
那差役赶紧解开,苏贵渊一眼看去,却是雕刻的精细异常的印版。
赫然是宝钞印版!
“好家伙!果然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啊,人称淘金手,你还真淘金啊!”
“苏院使,怎么样,和你们的印版比起来?”
苏贵渊则翻看着这些印版,眼眸之中也闪过一抹讶然,“看来之前的宝钞提举司,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啊。”
“不过新钞马上落定,这些家伙应该没什么可跳的了。”
闻言。
那精瘦男子当即眸光一闪,然而现在被抓,却已经成为死局。
“等着吧,等到查清这些天,他们嚼圣上耳根子的证据,这些人一个个都要受那剥皮之刑!”
林一德冷笑一声,旋即高声道:“人赃并获,大功一件,诸位回府!”
苏贵渊也立刻跟上。
而等到官府一行人逐渐远去,附近的百姓似乎才从安静中回过神来。
黑夜中,一道道目光闪烁,有敬畏、有解气,或许也有其他别样心思。
……
翌日,天还没亮。
苏贵渊就揉了揉一夜没睡觉的眼睛,坐着知府林一德的车轿,一起去上朝。
奉天殿内,苏贵渊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相反还很熟悉。但是随着他走入百官之中,还是有一道道目光朝着其看来。
连带着在其身旁的林一德,都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百官前方,两位丞相如同以往,连头都没回。但林一德仿佛能替苏贵渊感受到,那若隐若现,似乎从后脑勺渗出来的视线,发凉的紧。
“苏院使生了个好儿子,这自从空印案之后,可是跳的厉害啊,一段时间跳一下,都说孩童顽劣,在家里顽劣也就罢了,怎么还染指国事?”
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趁着大殿门还没开,百官还在整理仪容的时候,一道阴冷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响起。
放在以往,苏贵渊可能并不理会。
但今日,他却转过头,对着朝他望来的视线,连番对视。
他不仅看到了御史清流的愤恨眼神,连带着六部、鸿胪寺、大理寺、还有武将、勋贵的眼神,都似乎带着敌意。
当然,还是有一小半的朝官对他目露善意,只是隐藏的极深,剩下的则大多都如右丞相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如今的朝堂上,从此处可见一斑。
党同伐异!
虽然洪武帝一手将朝堂镇压,根本不可能出现历史上的那种党争,但见微知著,此刻的朝堂说是胡相半分天下都毫不为过。
“淮西势力太强大了。”
苏贵渊心中一叹,想到如今陛下的性子,虽然也出自淮西。
但从登上帝位的那一刻,所谓的同乡……?
天下皆吾乡!
……
苏贵渊本想和他们好好斗斗嘴,但想到这些,再加上接下来的朝会有的忙了,于是又忍耐住性子。
很快,随着承天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
奉天殿内,朱元璋如同以往,早早的就等着朝官进来拜见。
而最开始的议事,从各地的政务,国朝近期的安排。根据往年,可能出现的防洪,哪些地方还需要减税……
这些国事,朱元璋处理起来有条不紊。
终于……
如同之前吩咐的那样,侍御史涂节启奏。
“启禀陛下,自昨日起,格物院突然往京城发出格物快报,本是奇技淫巧,陛下怜爱皇长孙,让其初识天地之学,却不料,总有人想借此染指国朝!”
“格物快报上,一篇《盐引论》,小小孩童,妄谈国事,蛊惑民心,以至于我大明京城百姓,如今所说之言,涉及百官乃至陛下,其中细闻,更是有大逆不道,言我大明国亡此等骇人听闻之语!”
“如此行径,简直可怖!臣怀疑,一介黄口孺子,还不至于有如此大的胆识和魄力,定是有人在其中诱导,请圣上尽快严查!”
“但凡查出有心人,应即刻枭首示众,并宣告京城百姓,消弭此事!”
涂节话音响起,更有官员站出来喝道:
“陛下,格物院只需聘请一些夫子,给皇长孙教导天下奇闻即可,其实让臣想来,应将其立刻关停!否则今日有《盐引论》,明日还不知道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论!”
“正是啊陛下,盐引乃我大明运送粮草之利器,十余年来,我大明边屯事宜越发稳定,军中也不用太过担心粮草之事,如此国朝善政,却被人攻奸,其心可诛!”
“……”
朱元璋虽然早就料到,今日朝会定然热闹,连带着昨天,那如同雨点飘来的“奏疏”,此刻再见到这一幕,他只觉得苏闲那《盐引论》,说不定还真的戳到了这些人的心肺管子!
一时之间,他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而眼看着,朱元璋一直不说话,一时间,百官竟然也不知道这位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圣上!”
而这时,苏贵渊也赤膊上前,没有臣子敢在这时候去帮他,连林一德也暗暗叫苦,想拉住苏贵渊,却没拉动。
“哈!陛下,吾等还没指名道姓!”
“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涂节见此,立刻高声道:“当初空印案后,微臣就觉得一介童子,怎么能有如此胆识?”
“现在看来,分明是有人教子有方!一步步的从九品检校到如今的五品院使!这是存了多少的心思?现在又把矛头指向了盐引,难不成这新设立的钞镜院,也想染指一些我大明朝各路盐运司的事情不成?”
到了这个时候,御史风闻奏事,也不管自己所说的矛盾不矛盾了,但凡想到的罪名,全都往“其身上”扣去,似乎势必要趁此机会,将敢于挑衅《盐引论》的人,一网打尽。
甚至户部也有人站出来,厉声喝道:“陛下,涂御史说的对,盐引虽然看似是户部盐运司的事情,但却是军防大事!臣怀疑,这奸臣怕是和北元有染。如今北元虽然被我大明赶到漠北草原,但其仍旧虎视眈眈!”
“正等着有奸臣跳出来呢。”
“怕是那秦桧之流!”
“苏贵渊,交出你的同党!”
一道道厉喝声响起,放在寻常时候,一些百官怕是早就认错喊冤。
但苏贵渊心中,却闪过昨日和苏闲的对话,再加上他也有准备。
连忙说道:“陛下,无论如何,格物院之事臣都得在这朝堂之上严明一二。”
“一、《格物日报》出现,除了发出新品“味精”之外,也是想让格物院进入正常运转,而之所以发出《盐引论》,乃是为了消弭京城近期,因为刘伯温旧事的那些风言风语,此事百官知晓,陛下定然也知晓。”
“闲儿是一片好心!”
“二、陛下当初定下格物院,曾严明:百无禁忌。《盐引论》,本身就是对我大明盐引的探索,臣实在不知,难道提前防范可能出现的贪腐,就是在扰乱国事吗?”
“臣也实在不知,我儿刚才那些罪名,又从何谈起?”
“三、至于蛊惑民心,和北元勾结之罪名,诸位真是高看苏某了。北元要是想找探子。何必找个一年前还是个九品的检校?”
苏贵渊双手朝着朱元璋抱拳,高声道:
“臣得陛下慧眼赏识,再由陛下提拔,这才入列朝官之中,”
“如诸位所言,若有同党!提拔臣的就是臣的同党!”
“臣若是秦桧之流,那敢问李大人,在你眼里,谁又是那南宋开国皇帝之流?”
唰!
此话一出……
众人打死也想不到,苏贵渊竟然有如此,让人惊心动魄之语传出。
“大胆!”
“放肆!”
“陛下,此獠该问斩!”
此刻。
朱元璋身旁,朱标也是听得一阵愕然,心中却直呼过瘾!
这种局面可太少见了,而每次出现,看着下面群臣互相言语攻击,就跟是看热闹一样。
他甚至斜看向父皇,果然,父皇还是如同以往端坐的样子。
但熟悉父皇的朱标却是看到,那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摆明了也是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看来父皇跟自己一样,对这种“热闹”还是颇为感兴趣的。
不过话说回来,从现在这幕情形就可以看到,苏贵渊还真是成长了许多。记得上一次,跟群臣对峙的时候,摆明就是豁出一切的架势。
而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些风轻云淡了……
“继续吵!继续吵!”
终于,眼看着下方局势越发激烈。
朱元璋这才缓缓开口。
从他的角度看起来,他忽然发现。
以往朝堂一片死水,基本上群臣定了的国事,就算自己有些意见,不想当朝确认。
但看到大势如此,也不得不摸着鼻子认了。
比如倭寇犯边,高丽屡次想要收回“三城”的种种事情,他本想整兵讨伐不臣,但群臣一番举证之下,自己也慢慢的淡了那个心思,毕竟北元才是心腹大患。
可事实虽如此,以往的朝局,却也让他有些不耐烦。
而现在……
他却发现越发的有意思了,起码这苏贵渊,从进入朝局后,就能和朝臣相对。
当然,虽然还是那小子闯的祸。
但自己不亲身下场,而是充当古之圣贤的角色。
这他娘的才是圣君啊?
自己此前,好几次逼得想亲自下场,和群臣搏斗……
现在看来,古之圣贤帝王,真是御人之术,炉火纯青,谈笑之间,兵不血刃,就能利用臣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赤身下场,反倒是过于匪气了些。
还是得向这些心里能装得下九州万方的圣贤君主学习啊。
而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些的同时。
群臣也不再争吵,而是看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裁决。
“《盐引论》之事,虽然大胆,引起京城热议。”
“但咱思来想去,既然能引起百姓热议,那便说明,这其中还真有需要好好思量的地方。”
“诸卿也别吵,这盐引论诸位想必也看过了。”
“单说其中一条,防止贪腐!咱认为的确可行!”
一边说着。
群臣瞪大眼睛,正要赶紧开口,将陛下这个念头驳斥回去。
甚至侍御史涂节,御史商、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等一干人等都要立刻回绝。
却不想朱元璋下一句话,顿时让他们紧闭嘴巴。
“咱准备设立巡盐御史!每年在四月份或者十月份南下或者北上巡盐!清查贪腐,如何?”
“就是这舟车劳顿,不仅要去两广,还要去福州、两湖等山林湖泊众多区域,北上更是苦寒,这朝堂上,有谁能担得此任?”
朱元璋似乎在疑问。
然而刹那间。
众臣齐齐抬头,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刚才喊得最激烈的侍御史涂节。
只见其脚步飞快上前,竟是在半途就跪了下去,奉天殿的地板本就光滑,一直越了好几道站立的臣子身影,才靠近了那位他准备誓死效忠的陛下。
“陛下!巡盐御史为国朝计,为北防军卒计,为黎民百姓计……”
“若真能为国效力!”
“臣……臣涂节欲担此大任!”
朱标惊愕的看着这一幕,又是想到,其当初那大中午过来要弹劾谁的时候,话头风向转变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直接变成了张观策。
而现在,朱标看着自己的父皇,后者显然也是倍加惊愕。
但见此一幕,还是不由得笑道:“可这……《盐引论》?”
“盐引论固然大胆,其言辞令人心悸,臣的态度依旧不变!”
涂节义正言辞。
朱元璋蹙眉。
然而下一刻,还没等朱元璋表态,就见后者再度高声道:“但陛下若是不计较其中的狂言,不可否认,的确有为国思量之深谋远虑啊!”
其话一出。
群臣看向涂节,只觉得脑海之中,金星乱冒!
胡惟庸更是眼眸锐利。
就连汪广洋也不由得睁大眼睛……
“既然如此!”
朱元璋将群臣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洒然一笑。
“巡盐御史,确实需要人去做。今年刚开年不久,咱便在御史台,设立巡盐御史一职!”
“正四品!”
“替咱,也替这朝廷,监察天下之盐!”
“涂节!”此刻,朱元璋眼神肃穆,在这朝堂上终于放出不容拒绝的威严。
“你可愿意?”
涂节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从六品到正四品!连跨四阶!更是监察天下之盐。
听圣上的意思,以后还要给他派遣御史担任属官,这天下巡盐的要职,分明就是担在自己的肩头了!
从今以后,他也是官场传奇,其眼神通红,似乎被感动到涕泗横流。
“陛下,臣纵然万死,也替陛下看好这盐引大计!”
朱元璋缓缓一笑。
“那好,自今日起,设立巡盐监察制度,第一任巡盐御史……”
朱元璋似乎下了个稀松平常的命令。
但对于刚才还信誓旦旦,要讨伐苏贵渊的百官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信号?
下一刻,便见朱元璋再度稀松平常的话语响起,其仿佛只是确立了一件小事!
“便是你了!”
……
与此同时。
大本堂。
苏闲看着内官监的太监们来来往往,已经找了好些沙子、石灰、稻草、还有一桶桶粗盐,全都摆放在院落内……
不断点头。
四周,朱雄英等人一直看着,待看到那些公公们终于停下后,便有很多话想要询问。
高符却赶紧上前问道:“小公子,这下行了吧?”
“不行。”
苏闲看了看天上,今日虽然风和日丽,但是要达到他想要的程度,还是不够。
“还得再找一个火盆,以及高架!”
“另外,再提一些水……”
高符早就熟悉了苏闲的古怪,此刻听闻也是没有询问,连忙点头,让其他人赶忙去做。
很快,等到一应玩意到齐之后。
苏闲这才点了点头,看着奉天殿的方向。
也不知道父亲那边如何,今日的朝堂肯定不安稳。
但现在,看着眼前准备的一切,苏闲再想起昨夜给父亲说的那些话。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