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冲压机内发出。
严绍庭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缓缓抬起的冲压机。
自从腊月十八日开始,直到二十日,连续三天文武百官、军民耆老在紫禁城中,对太子朱载坖劝进即皇帝位。
朱载坖也终于是在二十日同意接受大明皇帝位。
随后便是礼部计算吉日,定下腊月二十六日为吉日。
今天。
腊月二十四日。
按照地域划分来说,今日属于北方的小年。
严绍庭却和身边的徐渭、周云逸、肖俊鹏等人,屏住呼吸,看着冲压机一点点在眼前抬起。
四人连带着周围的匠人们,也都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尖,探头看向车床上的物件。
“成了没有?”
问话的是肖俊鹏。
一旁昌平锻造厂的工头匠人眯着眼走上前,然后转过身点了点头。
“成了!”
立即。
周围一阵脚步声围绕上去。
严绍庭瞪大双眼,瞧着被匠人从车床上敲起来的那几枚造型精致复杂的金币。
背面,依旧是‘大明金宝’四个大篆字样,下方还有一行小一些的‘嘉靖四十五年制’字样。
而在正面,这一次不再是光板一片。
而是清晰的有着嘉靖皇帝的半身像浮雕,匠人们制造的钱范模板技艺十分精湛,所以即便是半身像也栩栩如生。
“就按照这个标准,再将银币也做出来。”
“另外还要有以太子半身像的金银币,也一起做好。”
严绍庭立马吩咐了起来,随后就带着众人走到一旁的屋子里歇息。
昌平锻造厂的匠人们,早已准备好了相应的钱范模板。
这个时候只需要放料,然后压铸成型即可。
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严绍庭便已经是在今天这个短暂的空隙,返回昌平将属于大明的金银币制造完成。
然后便带着制造好的金银币,又立即往京城赶回。
翌日。
嘉靖四十五年腊月二十四日。
太子朱载坖即皇帝位的前一天。
宫里宫外都显得无比的忙碌。
一来是大行皇帝的丧事尚未完成,二来便是太子明日便要登极称帝,即皇帝位,成为大明新君。
文华殿内。
朱载坖一早从东宫起来后,便是先去了奉先殿祭拜大行皇帝,而后就一直待在这文华殿内。
此刻。
在朱载坖面前,只有以高拱为首的内阁辅臣袁炜、李春芳、赵贞吉三人。
“殿下,如今京中文武百官,俱已按照规矩上了辞疏。臣已经命人清点过,并无遗漏。”
高拱手里捧着一份题本,默默的念着上面做好的记录。
京中文武百官俱上辞疏,这还是大行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因为严家四代人一同上辞疏引发的事情。
朱载坖抬头看向高拱,心中暗带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嘴上却是说道:“不过都是不成文的规矩罢了,走一个过场而已。这些人的辞疏,就有劳高师傅送到乾清宫吧。”
太子随口的说着话。
可在场几人却是齐齐的心中一震。
您不是说就是一个过场吗?
怎么现在又要将这些辞疏送去乾清宫了。
是不知道,等明天太子即位后,就可以从东宫搬去乾清宫居住了。
朱载坖却仿佛完全不懂一样,笑着说道:“既然是要留中不发,自当是要将这些辞疏留在御前,本宫并无旁意……”
说完后,朱载坖淡淡的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高拱等人也没再抓着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来。
反正太子那点小心思谁都清楚,现在首要事情就是让太子安安稳稳的即位。
高拱又说道:“遗诏前番已由严太师重新草拟,昭告天下。而大行皇帝生前另有遗谕,让臣等推举大臣入阁。前些日子朝中繁杂,臣等未能来得及顾全此事。而明日便是太子即位,登极称帝,为我大明皇帝陛下,臣职所在,先将阁议人选禀奏殿下。”
朱载坖眉头一挑。
内阁选拔新人,一直放到今日,就是为了让自己在新朝以新君的身份收拢一批人心。
现在也该知道内阁给出的名单上都有什么人了。
朱载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不知内阁准备了哪些人选?”
高拱侧目看了袁炜三人一眼,而后颔首低头道:“臣等合议,吏部尚书郭朴、礼部尚书高仪、兵部尚书胡宗宪、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四人,才能、经历、为人,皆上品,可选拔入阁。”
朱载坖眉头不由一挑。
而高拱代表内阁,给出的这份入阁人选名单中,也果然是没有同为兵部尚书的杨博在。
朱载坖微微沉吟,似乎是在琢磨着这四个人的过往经历,而后长长的嗯了声:“按照规矩,此四人名单是不是还要交九卿廷议?”
高拱回答:“是如此,届时会由内阁召集九卿官员,一同廷议,从此四人中选出一二人入阁。”
说是一二人,其实也不过是摆明了的事情。
胡宗宪入阁的事情,那是先帝在世时就定下来的,如今先帝虽然已经死了,可东南的倭患也确实平定了。
另一个,那必然就是在前不久刚被高拱运作到礼部尚书位子上的高仪了。
郭朴和欧阳必进纯属是陪跑。
而杨博则因为高拱要在用晋人的同时,压制晋人在朝中进一步发展,直接就没有他的名字出现在入阁人选名单上。
朱载坖却是忽然盯上了高拱:“廷议定在何时?是否要提前传谕朝廷?”
高拱立马说道:“廷议自当是要在殿下即位之后,不过此事并不紧要,待到了日子提前传谕即可。”
朱载坖点点头,又说道:“不过总之是内阁再添人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好事,这廷议的日子倒是可以选在年前办好,如此等过了年,新阁员也就能直接入阁办事了。”
高拱觉得这时间定的倒也无妨,只要不提前被杨博知道了,等一切都做成了,自己就能压着晋地晋人为自己所用。
不过袁炜却在一旁出声说道:“殿下,说来近日京中却也有些风声,隐隐是有事要发生。”
朱载坖立马来了兴趣,转头看向袁炜:“京中要发生何事?袁阁老不妨说说。”
袁炜却是侧目看向高拱。
高拱在这边摇头,清冷的低声一哼:“启禀殿下,不过是有一些个外商,近来在京中说他们的营生愈发的不好做,说是我朝在欺负他们,看上了他们的财产。”
朱载坖立马瞪大双眼,面露茫然:“这又是为何?我朝如今也已开海,许他们自由往来与我朝贸易,何来我朝欺负他们了?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如今朝廷不少财税进项,还是靠这些外商做成的吧。”
袁炜在旁立马附和道:“殿下英明,如今朝中专卖去海外的丝绸,每年就能从这些外商手上,弄回来不下千万的钱货。除开这个大头,市舶司和税兵衙门每年也能在开海与外商贸易一事上,赚下数百万的税银。”
一千多万的税赋收入。
这一点放在哪里,都不能让人无视。
朱载坖立马看向高拱:“高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这些外商当真闹起来了,恐怕是要波及我朝与外商往来贸易,最终可能是要影响到朝廷既有的税银进项吧。”
高拱也是被这件近几日才冒出来的事情给弄得一头雾水。
此刻嗣君询问,摆出来的态度就极为担心。
高拱只能是如实回答:“殿下放心,臣已经让户部和顺天府去召集在京的外商之人,以示安抚人心。”
朱载坖却是皱眉摇头道:“可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满呢?”
“殿下……是因为他们觉得在我朝买卖东西,用的宝钞和银子,太过吃亏了……”
当高拱还在犹豫该如何解释的时候,赵贞吉已经在旁小声附和解释了一句。
朱载坖却愈发的不懂了,满脸疑惑。
“这个……”
“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高拱轻咳一声,如同太子一样,他对这件事也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高拱沉声道:“臣觉得,可能是这些外商觉得,我朝钱钞比价不稳,所以他们与我朝做买卖的时候,账目算的不清。”
“钱钞比价?”朱载坖低声念叨着,然后立马追问道:“高师傅,几位阁老,那个……那个与我朝做着丝绸买卖的,叫……”
袁炜低头说道:“殿下,是欧逻巴诸国之西班牙外商柏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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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载坖立马看向袁炜:“对对对,就是袁阁老说的这个柏富贵。本宫知道,朝廷那每年千万利益的丝绸生意,就是和他还有背后一帮外商做成的。如今京中的事情,可波及到他们了?”
一时间闹不明白、算不清这笔经济账的朱载坖,只能是先选择询问朝廷对外贸易的大头上,现在有没有出问题。
随后。
朱载坖又探头在殿内看了一圈。
“严绍庭呢?”
“朝廷里说来说去,他在经济一道上的能力,先帝在世时就满朝皆知。”
“怎么本宫这两日都没有见到他了?”
似乎是随口说出的一样。
当高拱等人看着朱载坖在念叨起了严绍庭。
而朱载坖嘴里却又说道:“若不是真的太过年轻,这一次就让他一并入阁才好,也省得遇到事情了找不到人……”
这话一出,在场四人哪怕是与严家亲近一些的袁炜和赵贞吉两人,也有些绷不住。
而就在此时。
还以司礼监掌印太监身份,管理着整个皇城的吕芳,则带着黄锦快步入内。
“殿下!”
“京中那帮被户部和顺天府召集起来的外商,全都闹起来了。”
此言一出,朱载坖两肩一颤。
“闹……他们怎么闹了?”
高拱亦是赶忙转头看向吕芳:“吕公公,内阁不是已经让户部和顺天府召集这些外商以示安抚,怎么又闹起来了?”
吕芳看了眼高拱,开口说道:“这些外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在顺天府的公堂上闹起来了。因为人太多,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进不去,只听说就连海瑞都被泼了一身的茶叶水。”
众人一个个瞪大双眼。
朱载坖沉声道:“海瑞怎么都被泼了水?”
吕芳低头回答道:“殿下,海瑞是被与我朝做丝绸买卖的一名大外商泼的水。”
高拱当即问道:“可是那个叫柏富贵的外商?”
吕芳摇头:“并没有听到有泼水的消息,如今顺天府那边已经一团乱。这些外商做的买卖都兹事体大,顺天府和户部那边一时间也不敢得罪了这些人。还请殿下与阁老们商议定夺,此事该如何办?”
朱载坖立马看向了高拱等人。
高拱几人却是眉头皱紧。
正如吕芳说的一样,这帮外商都不是能轻易得罪了的人。毕竟这帮人手上都捏着实实在在的银子,算起来那都是大明朝的财神爷,来给大明送钱的。
一个弄不好,这帮人可就不会再来了。
而此刻在顺天府衙内。
海瑞头上的乌纱帽早已不知所踪,头发上夹杂着几片茶叶子,而他也不恼怒也不气急,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的将自己脸上的茶水给擦拭干净。
望着眼前乱作一团,用自己听不懂的各国言语叫嚣着的外商们,海瑞侧目看向一旁的几名户部官员,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这事原本其实都够不上由顺天府来做主场,该是去户部的才是。
可户部却说事情是发生在顺天府地界上,召集京中外商就给定在了顺天府衙里。
嘭的一声。
海瑞的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原本只是平静擦拭干净脸颊的海瑞,忽的满脸怒色。
“这里是大明顺天府衙!”
“尔等若是再敢叫嚣吵闹,本官即可将尔等统统下狱!”
一旁的户部官员连忙站起身,正要开口劝说。
海瑞却已经是看向了这几名户部官员,冷声道:“顺天府衙内,若无上命,则以本府府令最大!”
几名户部官员立马闭上了嘴。
谁让海瑞是最懂大明律法的人,他一开口那事情基本就如他所说的一样了。
不过随着海瑞拍桌子发飙,公堂上聚集着的外商们,也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而在人群中的柏富贵,眼珠子朝着左右看了好几圈。
然后将自己面前的人推了出来。
那人便立马跪在了地上。
“还请海府尊为我等做主啊!”
“咱们这个生意当真是没法做下去了,今年反正已经要做完了,明年我等是绝不可能再与大明朝廷做那丝绸的买卖了,旁的也不成!”
“不然我们真就要亏的血本无归了!”
一旁原本已经被海瑞吓得老老实实坐下的户部官员,立马又齐齐的站了起来,个个都是面色慌张。
“都御史!”
“丝绸买卖可是国策!”
那名被柏富贵推出来的人,跪在地上却是继续大喊大叫着。
“我们可管不到你们大明的国策。”
“我们现在只知道,你们大明的人太精了,我们与你们做生意,就永远只有吃亏的份!”
“你们大明的人精太多,要是再没有规矩。”
“我们等开春就坐船离开大明!”
人群中,柏富贵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无声的点着头。
很好!
先把大明的人给吹捧起来。
这件事才好继续下去,而且最后还不能怪罪到自己这些人身上。
稳赚不赔。
现在只等严宾客出场,然后自己最终拿下那个已经被许诺的大明官职。
等到那个时候。
自己可就是真正的大明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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