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洒下。
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甲胄在身的贺人龙有些无奈的晃了晃身子,迎着刺眼的阳光,朝着不远处城头上如临大敌的"官兵"们喊道:"我等为陕西巡按大人麾下标营,并非乱军。"
"奉命驰援延安府城,尔等快开城门。"
贺人龙没有料到,这一路上第一次想要进城休整,便被当做了"乱军"来对待,刚刚更是遭遇了一波箭雨,但其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火气,反倒是有些庆幸。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这安塞县城并没有遭遇‘‘叛军’’的毒手,远比那些被洗劫一空的村寨强的多。
也许是认出了贺人龙身上穿着的红色鸳鸯战袍,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便见得厚重的城门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了一条缝,从中钻出了几道人影,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站在最前方的贺人龙。
‘‘我乃万历年间武进士贺人龙,这是巡按大人所赐腰牌…’’
不待城门处的几名汉子出声,贺人龙便是从怀中掏出一枚堪合,将其扔了过去。
安塞县隶属于延安府管辖,距离延绥镇也是不远,或许面前这几名汉子曾听过他的名号。
‘‘见过贺大人…’’
也不知是真的听闻过身前武将的名讳,还是弄清楚了手中堪合上的文字,本是小心翼翼的几名汉子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高声朝着身后的城楼招呼。
嗡嗡嗡!
伴随着有些沙哑的声音,紧闭的城门被完全退开,从中走出了一名瞧上去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规规矩矩的行至贺人龙身前,拱手作揖道:‘‘见过大人…’’
瞧这名老人身上的穿着,贺人龙便知晓其并非城中原有官员,不由得出声问道:‘‘城中的县令…’’
‘‘昔日安塞县乱匪高迎祥杀官造反,县令大人被其一刀砍死,闻讯的县丞大人则是匆忙出逃…’’
‘‘余下的官吏死的死,逃的逃…’’
‘‘小老儿年轻时曾中过秀才,待到叛军退去以后,便被城中百姓推举,暂代行县令一职…’’
不待贺人龙将话说完,面前的老人便是主动解释道。
昔日高迎祥于城外的高家庄揭竿起义,率众抵达县城以后,将贪赃枉法的县令斩杀,开仓放粮。
此事结束之后,高迎祥唯恐被朝廷大军围剿,并没有在县城逗留,而是回到了城外,并且开始招募流民百姓,攻打相邻县城。
如此种种之下,安塞县城竟是得以保存,没有遭遇太大的混乱。
闻言,贺人龙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心道这安塞县的百姓倒是好运气,没有像其余县城的百姓那般流离失所。
‘‘我等奉命驰援延安府城,暂于此地休整一夜。’’
随手将身前青壮递过来的堪合放回怀中,贺人龙作势便朝着不远处的城池而去。
星夜兼程多日,就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遑论身后那些士卒?
听贺人龙这般言说,陪在其身旁的几名汉子及刚刚做声的老人神色都有些莫名,眼神也是有些躲闪。
‘‘老人家,我等是官兵,不会惊扰城中百姓的。’’
一瞧身前这些人欲言又止的模样,贺人龙便大概猜出了这些人心中所想,想来无非是担心身后的千余名官兵于城中为非作歹。
虽然心中苦涩,但贺人龙还是出声宽慰了几句,毕竟他心中也清楚,在陕西这片地界,官兵的名声着实称不上好。
‘‘这位大人误会了…’’
及至贺人龙即将行至城门处,愣在原地的几人方才反应了过来,忙是快走了两步,在贺人龙有些愠怒的眼神中拦在其身前。
‘‘老人家这是作甚…’’
挥了挥手,止住身旁作势便要发作的士卒,贺人龙声音冰冷的问道。
‘‘刚刚大人言说,是奉命驰援延安府城?’’
像是没有听出贺人龙声音中的不善一般,为首的老人近乎于明知故问的说道。
‘‘正是…’’
深深的瞧了瞧身前的老人,贺人龙点头称是。
起初他本以为面前这老人不过是城中的普通百姓,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莫不是那高迎祥的内应?
想到这里,贺人龙的脸上也多了些狠辣之色,难怪面前的安塞县城毫无波澜,原来整城居民都是沦为其‘‘帮凶’’。
‘‘大人不是剿匪来的?’’
也许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老人的声音有些失望,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黯淡了许多。
此话一出,护持在贺人龙身旁的士卒便是忍不住出声讥讽道:‘‘你这老头,废话怎这多,二者有何区别!’’
他们可是奉了巡按大人之命,赶往延安府城平乱的,安塞县城不主动招待他们也就罢了,竟然还推三阻四,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慢着…’’
终究是曾经得中武进士,也算踏入仕途,贺人龙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好似有些误会,不由得侧过身,一脸殷切的盯着老人问道:‘‘老人家刚刚口中的剿匪,却是何意!’’
‘‘大人不是为那乱匪高迎祥而来?’’
老人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甚,但其平淡的声音却是令贺人龙脸色大变。
‘‘谁?!’’
贺人龙只觉得精神一振,连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上下充满了能量,其炙热的眼神更是吓得身前的老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高迎祥…’’
‘‘他半个多时辰前,刚刚回到了安塞县城…’’
迎着贺人龙殷切的眼神,有些受到惊吓的老人小心翼翼的回道。
本以为面前这群官兵是一路追捕高迎祥而来,但瞧身前武将的样子,好似毫不知情。
不过如此也好,这应该便算自己主动向朝廷‘‘检举’’,日后说不定还能换个一官半职…
就在贺人龙胸口剧烈起伏的同时,老人也是没来由的想道。
‘‘高迎祥,在安塞县城?’’
几个呼吸过后,贺人龙方才有些艰难的接受了现实,一脸不可置信的朝着身前几人问道。
又一次得到肯定回答以后,贺人龙只觉心头一阵澎湃。
本以为此生最为荣耀的时刻,当是昔年得中武进士的那一日,但现在看来,只怕更大的荣耀还在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