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怎么看?”使者走后,黄斐问。
黄得功皱着浓眉道:“那圣旨上的玺印、以及先帝笔迹我瞧着倒是挺真,却也不敢保证不是伪造。
但如果是伪造的话,又何必弄个什么‘照片’,直接把伪造的圣旨拿来岂不是更让人信服?”
黄斐眉头微动,道:“侯爷的意思是说,先帝遗诏坤兴公主监国多半真有其事?”
“是有这个可能。”黄得功还是不敢肯定。
主要是让公主监国实在太离奇了。
如果先帝是让太子或另两位皇子监国,有诏书在,他黄闯子肯定立马从命。
但公主监国,总让人觉得这事有问题。
至于说“圣旨”中所写的“公主得天所衷,有大神通,可往来后世”,黄得功看不懂,也懒得去想。
反正就是先帝找个名义让公主监国呗——总不能真如字面的意思,因为公主被上天喜爱,有大神通,才被先帝立为监国的吧?
他黄闯子虽没文化,可少年从军,战场厮杀二十余年,却是从不信鬼神之说的。
要真有鬼神,怎么不见李自成、张献忠还有他这等手上有上万人命不止的人鬼魂缠身?
天灾连年,兵祸不断,怎不见神佛下凡救济苍生?
就在黄得功思考这些时,黄斐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先帝是否真任命坤兴公主为监国并非最重要之事。
最重要的是,坤兴公主若真击败了左良玉、李自成,其麾下大军必然实力极强,此番东下恐怕非你我所能抵挡。
如果你我都不能挡,南京京营就不更不必说了。
至于说刘良左、刘泽清以及高杰那几个部下,都是墙头草,南京朝廷指望不上的。”
啪!
黄得功一拍大腿,道:“文麓贤弟说的有道理呀!不过,这公主的大军都过了武昌到铜陵了,恐怕击败左良玉之事八成是真的。
至于说击败李自成的事,倒是值得怀疑。
还有啊,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公主是不是真的,又是否是他人的傀儡。
如果公主是假的,或者是别人的傀儡,就算军队实力比我们强,我们也得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乱了大明正朔!”
说到最后,黄得功很是严肃认真。
黄斐点头,“那是自然。”
黄得功想了想,道:“这样,既然公主的水师明日就能到荻港,今日便让你的水师退往下游去。
明天我率军驻扎在岸上,即便那公主是假的,或者是被人挟持的。
我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在这荻港的岸上我也有信心挡住他们。
你再在下游以水师拦截他们的水师,我们便不会犯下大错。”
“可以,”黄斐先点头,随即又道:“那明日你我还去见那公主吗?”
黄得功道:“当然要去见,不见我们怎么知道公主是真是假?又怎知公主是否被人挟持?”
“你我统领大军,以身犯险会不会不太好?”黄斐迟疑地问。
黄得功沉吟了下,道:“这样,明日我带一对亲兵去,你就别去了。
以我的身手,再带上一队亲兵,如果那公主真有问题,我说不定能来个擒贼先擒王。
如此一来,也许此番你我不必废什么兵马,便能做成大事。”
对于黄得功的身手,黄斐是信得过的。
黄得功少年时从军便表现出了过人的胆略,及非凡的勇勐。
当年他从山东登来南下,请黄得功带兵来接应,结果黄得功带着几百亲兵半路被高杰的人埋伏。
黄得功一个人就杀了几十个敌人,又靠大吼声吓得追兵不敢靠近,是真正的勐将。
如此勐将,若靠近了敌方首脑,确实有一人逆转乾坤之能。
两人说定后,就各自行动起来。
黄斐带大部分水师舟船去往下游,黄得功则调兵遣将,在荻港做更多的防御布置···
次日。
黄得功站在荻港码头大营的辕门楼上,眺望江面,神情震惊而凝重,又掺杂着惊疑。
只见无数舟船从上游而来,船帆如云,几乎遮蔽了整段江面。
这些舟船一眼望不到尾,仅前面的便有大几百艘。
且其中四百料以上的战船亦有一二十艘,其他各式战船更是上百,便是随行的民船也都不小。
就黄得功所知,黄斐这个江防提督麾下虽有近三万水师将士,可真正的战船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艘,其他船只斗不过是民船改装而来。
不过黄斐的水师中四百料以上的大海船倒是不少。
相较于众多的战船、民船,江面上最吸引黄得功瞩目的却是三艘乌黑色的四百料怪船。
只见那怪船有帆而不用,船尾还竖着一大烟囱,冒着浓浓黑烟,直冲天空,时不时还会发出“呜——”的怪吼声。
更重要的是,在阳光的照射下,船身竟然隐隐如铁甲般反光!
“这是什么船?!”黄得功指向江面的怪船,问身旁地一名千总。
黄斐虽然率领大部分水师舟船去了下游,却还留了十几艘中型战船、民船在荻港,留给黄得功做万一之用。
千总便是这十几艘船的指挥官。
却见这千总也是目瞪口呆,道:“末将不知道啊···看样子似乎是由四百料座战船改造而成的。”
黄得功又问:“你看那船是不是铁做的?不然怎么会如盔甲般反光?”
千总想哭,“末将真不知道呀,应该不是铁做的吧,铁做的不就沉了吗?”
“嗯,有道理。”黄得功点头,却再问:“那船尾的大烟囱是怎么回事?莫非什么武器?”
千总急哭了,“侯爷,末将真不知道。”
“哭什么?真是废物!”黄得功气得踹了千总一脚。
他没用多大力气,却仍险些将千总踹倒。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挂着“大明监国”、“长江水师”等旗号的大小舟船便泊满了荻港。
停泊之位不够,便又向上下游及江对岸航去,一时间大有占据整段江面之势。
这一下不用下面的汇报,黄得功便估算出坤兴公主麾下水师船只绝对在千艘以上,甚至可能超过了两千艘!
当一艘打着日月龙旗的冒烟怪船出现在荻港码头的江面上后,不久便有人来传话,让黄得功、黄斐到御船上觐见。
黄得功见此心里微微一沉。
这御船不靠岸,即便他在船上劫持了公主或者那在背后控制公主之人,后续也很麻烦啊。
但他面上却没有迟疑之色,先告知使者黄斐因军务率领水师去了下游,然后便带上一队几十人的亲兵随使者前去觐见。
到了码头,使者却说,只能黄得功一人上御船,亲兵只能留在码头上。
亲兵们自然是不愿意。
黄得功却答应了。
在他看来,“公主”先是派使者来传手谕,又让去觐见,首要目的肯定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归附,顺带将他麾下大军一并收了。
所以,在对方确认他无法收服之前,他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何况他早就嘱咐了麾下的几位总兵,若他有事,这些人便会在荻港抵抗坤兴公主的军队。
所以,黄得功自觉此行是可以去的。
再说了,他对坤兴公主的真假、所处境况也着实好奇得很,必须去那御船一探究竟。
乘坐一艘桨划快艇,黄得功很快就踏上了御船。
上去的时候他故意重脚踩了踩,便听见如跺金铁般的响声。
“娘咧,居然是钢的?!”
暗自滴咕了句,黄得功已不觉生出了些敬畏之心——能给船披上钢甲,怪不得军中可以用那般好的盔甲。
由此来看,“公主”别的方面不说,必然不差钱呀。
上了甲板,黄得功正四处打量(探查地形、虚实),就听见上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黄将军,多年不见可还认得本宫否?”
黄得功抬头,便瞧见一个英姿飒爽却又莫名威严的少女站在二楼阳台上,凭栏俯视着他。
勇卫营当年曾负责过宫中防卫,而坤兴公主又得先帝宠爱,他确实是见过几次的。
如今虽已过去八九年,可他已然从这少女脸上看出了坤兴公主七八岁时的轮廓。
最重要的是,少女面容、眉宇和崇祯、周皇后都有些许相似。
确认了少女真是坤兴公主,黄得功不再迟疑,当即行大礼参拜。
“黄得功参见监国!”
朱媺娖听了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黄得功竟然直接就改了口,还以为又要拿出此前令袁继咸、堵胤锡等人宾服的那一套呢。
心中不解,朱媺娖便直接问:“此前四川巡抚龙文光、湖广巡抚堵胤锡、总督何腾蛟、袁继咸,初见本宫时皆称公主,并不愿认本宫这个监国。
本宫也是拿出先帝遗诏,废了些许功夫,才让他们信服。
听闻黄将军乃是拥立弘光伪帝的大功臣,又被伪帝封为靖南侯,何以才见面便认了本宫这个监国?”
黄得功听到这番话,却忍不住抬头重新打量了朱媺娖一番,并扫了眼阁楼上下的一众女兵。
他之所以一开口就称朱媺娖为监国,主要是因为确认朱媺娖为真公主。
其次却是因为他如今孤身一人在船上,且从朱媺娖的护卫布置来看,他想要将其擒下并不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尚且未确定公主是否为他人傀儡,也还没见到那幕后之人呢。
如此自然要先虚与委蛇。
他是勐将不假,但领兵打仗多年,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可听了公主这番话,再观公主气度,以及周围那些女兵的神色,黄得功却忽然觉得,恐怕公主并非傀儡。
而是这舟船上千的水师以及这支精锐大军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