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府,府治当涂。
作为一个府,太平虽然府境狭小,却因其位于应天府西侧、长江南岸,府内河流纵横,江水与丹阳湖、石白湖勾连,十分的繁荣。
当涂作为府治,自然是也是极其繁华的。
在这样的一座府城中,士绅曹家也曾是城中数得上的豪门,显赫一时。
那是在上任曹家二房已故当家人曹履吉还在世时。
因为曹履吉不仅官至光禄寺少卿,且诗、字有晋、唐遗韵,为江南文人所称赞。
曹履吉在几年前去世后,因其子曹台望只是秀才,并未中举做官,曹家其他几房同样没有做大官的,故名望一下子便落了下去。
直至去年弘光伪帝在南京登基,二房夫人的父亲阮大钺因与马士英交好,官至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曹家二房名望又突然上来。
虽然很多士绅、文人都看不起阮大钺,称之为奸邪小人。
可想要投靠阮大钺做官的人也不少。
其中一些人不好在阮大钺那里找门路,就找到了曹家二房夫人这里。
因为曹家二房夫人阮丽珍乃是阮大钺独女,深得阮大钺喜爱。
那一段时间,当涂曹家可以说是门庭若市,几乎每天都有来拜访阮丽珍的人。当然,来拜访的多是某某人的夫人,绝少男子。
虽然阮丽珍曾明确表示,她不会推荐任何人给阮大钺,但前来拜访求官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然而谁也没想到,昭武女帝横空出世,率领十万大军从四川顺江而下,取了南京,替代了弘光伪帝,成为大明正统。
关键是,昭武女帝在继位之前,便罢黜了阮大钺官职,甚至将其软禁在家中一段时间。
此后还有传闻,说昭武女帝将阮大钺、钱谦益等人列入了永不叙用之列。
消息传来后,曹家顿时变得门可罗雀。士林之中,辱骂阮大钺的人也更多了,连带着与阮大钺为姻亲的曹家,也遭受到太平府士林的排挤。
按理说,阮丽珍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并不会受到士林排挤曹家的影响。
奈何曹台望、曹松父子在士林中受了气,回到家中便会给阮丽珍白眼。
阮丽珍嫁给曹台望后,育有两子,长子曹松十五岁、次子曹柽八岁。
因曹柽去年被过继给阮大钺为孙,以传续阮家香火,如今阮丽珍身边只有长子曹松。
这日,阮丽珍正在后院看新一期的《大明报》,主要是看后面的《射凋英雄传》。
还没看完,就听见儿子曹松的院子中传来丫鬟哭声,以及瓷器被摔破的声音。
阮丽珍柳眉微皱,带着贴身丫鬟梅雨赶了过去。
走过去后,就看见丫鬟小落跪在廊檐下,捂着一边脸在低声哭泣。
里面则传出曹松公鸭般的声音。
“赏你一巴掌还敢哭?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这话和语气充满了暴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位书香门第少年的口。
阮丽珍亲自把小落拉了起来,温声问:“松儿为何打你?”
“公子从外面回来后说口渴,奴婢就给他泡了杯茶。公子说奴婢不该上的不是白开水,就打了奴婢一巴掌,还摔碎了茶壶、茶碗。”
阮丽珍眉头皱得更紧,心道:这算是什么理由?明显是在拿丫鬟撒气啊。
只是松儿为什么如此大的气性?
阮丽珍隐约有些许猜测,便对梅雨道:“你带小落去用我房里的药膏给她擦一下脸。”
“是。”
梅雨应了一声,带着小落离开。
阮丽珍这才蹙着眉走进屋中,就见曹松坐在椅子上,扭着头,似是在看着空气。
“松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即便心中有事,也不该无故拿丫鬟撒气。曹家诗书传家,若别人知你如此虐待丫鬟,不仅你自己没好名声,还会累及曹家声名。”
曹松都懒得起来给阮丽珍问礼,瞥了阮丽珍一眼,就冷笑着道:“母亲居然会担心儿子和曹家的名声?若真的关心我,怎么去年不见你劝阮奸别把恶事做尽,别把东林党人赶尽杀绝?”
“松儿!”听儿子居然直呼阮大钺为阮奸,阮丽珍不禁气得涨红了脸,“他是你外祖父,你怎可如此无无礼?!”
曹松站起来梗着脖子道:“儿子只恨骂他阮奸也不可能与其彻底断绝关系!”
听见这话,阮丽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泪都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这就是她怀胎十月生出,用心养了十几年的好大儿啊。
真是冤孽!
阮丽珍虽然曾被称为江南才女,可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教育儿子了。
难道让她将儿子今天的言行都传出去吗?
那样儿子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事实上,她之所以让梅雨带小落走,就是担心儿子会口不择言,让他人听见。
忍住了眼泪,阮丽珍道:“松儿,你外祖父做兵部尚书后,我也曾多次去信劝他,这点你父亲可以证明。
还有,之前你外祖父在任上时,你在外面有那么多的朋友,难道不是沾了你外祖父的光?
你只想沾你外祖父的光,却不想受他恶名累及,这样真的好吗?你自己好好想想。”
阮丽珍真的是被这个大儿子伤透了心,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二房主院,就见曹台望不知何时回来了,一个人在书房里喝闷酒。
阮丽珍不禁将曹松的事说了,末了道:“松儿这般不明是非,如何能行?我是管不了,你得管一管才行,不然他可就真的废了。”
曹台望带着酒气,看向她露出了与曹松类似的冷笑。
“你只知松儿在家中莫名大发脾气,辱骂外祖父,可知他在外面遭遇了什么?
今日太平诗社聚会,有人邀请松儿前去参加,结果他去后,却被更多人拒之门外,还被当场羞辱奚落。你可知,这是为何?”
阮丽珍虽然被儿子伤透了心,可听闻儿子居然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疼。
可以她的聪慧如何不知其中原因?
当然是因为曹松是她的儿子,是阮大钺的外孙。
阮丽珍看着丈夫,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这时曹台望又盯着她道:“听说府法院今日需要增加几位九品小官,实际就是以前的小吏。我虽只是秀才,可名望、才华早已足够,料想聘上此职不难。
结果,我将名帖递上去后,人家都不试我才能,就直接拒绝了。你可知,这又是为何?”
阮丽珍感觉曹台望语气中的冷意让她心都发寒,发红的眼中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冒出来,打着转却不肯落下。
曹台望大概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子,扭过头去,却说出了一句更伤人的话。
“柽儿尚且年幼,阮家的人怕是照顾不好,不如夫人搬回娘家,照顾他几年。”
“你要赶我走?”阮丽珍伤心欲绝,却又不愿相信。
曹台望扭着头,不言。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大管家喜气盈盈的喊声,“二夫人,二老爷,天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