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一进自家院门就看到两张笑嘻嘻的脸,诧异道:“我明明将钥匙收回来了。 ”
蒋二皮笑道:“开锁乃是小技,桂扬老兄,这天下的锁再牢固,也不如活人稳妥,有我们哥俩儿给你看家,比什么锁都管用。”
“防的就是你们两个。”胡桂扬话是这么说,却没有真撵人,进到客厅里,往椅子上一坐,“既然来了,就去弄点儿吃的。”
“好咧。”两人答应完却不肯走,眼巴巴地看着胡桂扬。
“本司胡同的客人这么少吗?你们两个天天耗在我这里。”胡桂扬知道这两人又在要钱。
郑三浑苦着脸说:“桂扬老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的各家春院特别冷清,有钱的外地客人不等入冬就回老家了,京城的客人像商量好似的,全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偶尔叫个粉头,轻易不肯来逛春院。”
“这是好事,说明京城人心向善,你俩也趁早改行,既然会开锁,当个小贼也行啊。”
“一直在当啊,艺多不压身,多门手艺多条路。”蒋二皮丝毫不以为耻,“就有一条,认识我的公差太多,谁家丢东西,第一个就来找我。我寻思着攒钱打点一下,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放我一马。我和老三在春院走动,为的就是攒钱。”
蒋二皮说得头头是道,郑三浑连连点头。
胡桂扬知道这两人好赌,手里永远也留不住钱,“少废话,前两天你们拿走不少银钱,足够再买一点酒肉,一人份。”
“全没了。”蒋二皮摊手,“钱是不少,但是让店里现做,还要尽快送来,总得给人一点赏钱,几次就花光啦,我俩还添补一些呢。”
听到最后一句,郑三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外面有人叫道:“胡校尉在家吗?”
“在。”胡桂扬起身迎出去。
来的是两名年轻伙计,手里各捧一只箱子,满脸堆笑,“一位袁客官和一位樊客官命我们送来的。”
“哦,这两个家伙,麻烦送到厅里。”胡桂扬侧身让开。
两名伙计将箱子送进屋,拿到赏钱之后,道谢离去。
胡桂扬进厅,只见蒋、郑二人正盯着箱子发呆。
“咳。”
哥俩儿转身,无不一脸惊讶,一个道:“全是银子!”另一个道:“至少五百两!”
“猜得真准。”胡桂扬站在箱子前面,挡住两人的视线,“西厂赏给我的两位朋友,他们转送给我。”
两人越发吃惊,互视一眼,齐声道:“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朋友?”随即指着对方大笑。
笑声停止,蒋二皮道:“我可知道,官府的赏赐往往是折银,很多时候就是一张鹿皮甚至一张纸,真换成银子,顶多给八成,说是五百两,其实也就四百两,这两箱银子却是足额。啧啧,桂扬老兄,你这两位朋友真真够意思。”
“没开箱子你就看出这有五百两?”
蒋二皮笑道:“没这点儿眼光,还能在春院里行走?”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我找别人去买酒肉。”
刚才还叫苦没钱的两人,如今一反常态,“别呀,打扫房屋、买酒买肉就是我们哥俩儿的活,谁也不能取代。桂扬老兄的钱太整齐,一时破不开,我们给你垫上。”
“垫上?我还得欠你们钱?”
蒋二皮在郑三浑头拍上了一掌,“对啊,怎么说话呢?桂扬老兄刚回家,咱们不得为他接风洗尘?”
“啊?”郑三浑揉揉挨打的地方,小声道:“反正话都是你说。”
两人转身刚要走,外面又有人叫道:“胡校尉在吗?”
这回来的是两名工匠,一见面就向胡桂扬作揖行礼,随即从外面搬进来一口大箱子,送进厅里,也不多说什么,立即告辞。
蒋、郑二人呆住了,他们从工匠的脚步就能看出来,这又是一箱银子,至少也是五百两。
不待两人发问,胡桂扬笑道:“我帮一些朋友从西厂要来一笔费用,他们挺客气,给我一点回扣。”
“桂扬老兄神通广大!”蒋、郑二人眼睛都直了。
胡桂扬坐在大箱子上,脚踩小箱,“我饿了。”
两人转身就跑,不到一刻钟返回,跑得满面大汗,没用伙计相送,亲自将酒肉带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赊来的。
“菜还是热的,桂扬老兄慢慢吃,我们去厨房给你热酒。”
胡桂扬也不客气,放开手脚大吃大喝,蒋、郑二人拿出春院胡同讨好客人的一套本事,小心奉迎,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跑动,确保酒菜全是热的,另一个人则守在桌边,专职斟酒递菜,不管胡桂扬说什么,哪怕是打个喷嚏,都要赔笑两声。
天色将晚,外面第三次有人叫门,蒋二皮马上道:“又有人送银子来了?你吃着,我去看看。”
这回不是送银子,而是送人。
任榴儿一家又来了,外面没有公差守门,老鸨直接进屋,迈过门槛,目光先飞快地扫一眼地上的三只箱子,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胡大官人,这说这是怎么闹的?我家女儿自从前晚来过一次之后,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埋怨我们夫妻心狠,不给女儿安排好人家。她说胡大官人乃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重情重义,若得侍奉左右,此生无憾。没办法,我们只好将她再送来,不求别的,只求稍解女儿相思之苦。”
任榴儿跟在身后,冷着脸,看上去千般不愿。
胡桂扬明白蒋、郑二人之前买酒买肉的钱是从哪来的了,笑道:“现在的生意真这么难做了?想当初,我听说某位贵公子一掷千金,都没能请动榴儿姑娘。”
“我家女儿从小娇惯,重的是情,不是钱。”老鸨往身后招手,示意女儿上前拜见,任榴儿假装没看到。
老鸨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人也来了,女儿,去陪胡大官人喝几杯,说说话,咱们就别在这里碍眼了。”
老鸨跟在自家一样,将蒋、郑二人以及丫环等人都撵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上。
胡桂扬指指对面,“坐。”
任榴儿过来坐下,仍不说话,目光盯着桌上的油灯。
“还喝吗?”
任榴儿摇头。
胡桂扬自顾吃喝,饱足之后拍拍肚皮,“你们家如今这么缺钱吗?”
任榴儿终于开口,“就是坐在金山上,那个老乞婆也说缺钱。”
“可我这里真没多少,瞧,就这几口箱子,加上一点散银,不过一千两出头。”
“老乞婆说了,今年冬天客人特别少,马上又到年关,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到处都要用钱,让我别挑别拣,赚一点是一点。”
任榴儿说得直白,胡桂扬并不恼怒,反而笑道:“那上次呢?前天晚上我还没有这三口箱子。”
“你真没藏着金银财宝?”
“没有,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
“说你在郧阳府挖到反贼留下的大批宝藏,进山几个月,找了九十九处地点掩埋起来,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悄悄拿出来享用。”
“为什么是九十九处?”
“我哪知道,反正大家这么说,老乞婆信以为真,非要让我来探底细。”
“那么多春院,怎么就你家来?”
“老乞婆动手早,对外宣称你去过我家,早就……总之她诡计多,想办法将别家都给拦下了。”
胡桂扬轻叹一声。
任榴儿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嫌送上门的姑娘太少,还是嫌我丑――不可能,你嫌姑娘太少。”
任榴儿对自己的美艳极具信心,更了解男人有多花心,鄙夷地补充一句,“你们都一样。老乞婆几个月前刚买来两名女孩儿,你要不要梳拢一下?凭着外面的传言,几条胡同随便你玩儿,不会有人找你要钱。”
“哈哈。可你不相信传言?”
“反正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任家的玩意儿,用的时候捧着护着,用完之后谁还搭理我?”
“你不是能赞私房钱吗?”
“有什么用?花不出去,也带不走,等我死了,还是会落入老乞婆之手。”
“可怜。”
任榴儿冷笑一声,“京城四多,其中一项就是我们这种人多,大家都这样,我有什么可怜的?恰恰相反,我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过得都好。就是――没什么意思,吃饭没意思,家里没意思,来的客人也都没意思。”
“你还想着杨三儿?”
“想什么?不过也是一位薄情人,要说想念,几年前有一位山西来的萧公子,说话腔调很有意思,人也有趣,常常能逗我笑。他每年春天来我家,每次待一个月左右,来过两次。”
“第三年呢?”
“没来呗。”
“为什么?”
“哈,原因多得是,人死了,得病了,见异思迁又恋上新人……世上若有一万句谎言,九千句都在春院里,人家花钱,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哪有为什么?”
胡桂扬笑了笑,拿着酒杯轻轻转了两圈,“我有一件有意思的活儿,你若愿意入伙,事后可以分你一笔,也能增添几份趣味。”
任榴儿满脸惊讶,“寄人篱下,分再多的钱,我也只能拿到一点儿。”
“我先给你赎身,然后再给你钱。”
“这么多?”任榴儿知道自己的身价有多高。
胡桂扬点点头,“愿意吗?”
“你没骗我?”
“我又不和你做什么,骗你干嘛?”
任榴儿慢慢点下头,“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愿意入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胡桂扬稍稍探身,“我在山里的确藏有宝藏,不是金银,但是价值连城,所以需要你给我找个合适的买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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