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下藏匿着阴影,让人提心吊胆。
明月揭开了夜幕中的暗影,让人心归安宁。
人在安宁的时候,总是会管不住游荡的思绪,对过往的回忆、对现下的踌躇、对来日的畅想便也随之而来。
听澜公子不由回溯起昔年霍家的盛景,心中念道:“明月若是有心,或许也会同情霍家当年的遭遇吧?”
许是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语向来都无法与他人提及,今夜在这青天明月之下,倒是和这年轻人说得过多了。
可不知为何,只要这年轻人一问,自己总会忍不住去回答,到底是因为和他有些渊源么?
朱唇轻启,她缓缓张口道:“当年霍家斩杀的那五个同盟,无一不是通敌卖国的叛贼,时乃特殊时期,情势危急之下,霍家为维护中州安定,也只能先斩后奏了。奈何,这五人虽在各自门派中位高权重,却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他们能在暗中走到中州万千生灵的对立面,势单力孤自然是行不通的,当是有同门中人在背后支持。”
“通敌叛国?!”
这个结果并不难猜想,只是得知较为确切的答案后,不免惊疑不定,于姜逸尘而言,疑大过惊。
他们为什么要通敌叛国?
听澜公子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大局势震荡不定的情况下,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感觉性命受到了威胁,为了逃避突如其来的重压,为了苟活于世,便会另辟蹊径,走上歪路子。”
姜逸尘黯然,答案总是如此苍白而沉重。
生存,为了这两个字,有多少人会卑躬屈膝地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不论亲朋好友或是兄弟手足,只要碍着他们求生的,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推入泥潭,当作踏板脱离困境。
于身边的人如此,于不熟识的人,他们更从未将之当回事。
人不为己,当真是天诛地灭么?
“如此说来,是那五个人背后的门派合力给霍家做了个局?”
“准确的说是五个门派中的部分人,狼狈为奸,暗中给霍家使绊,但他们的那些伎俩,霍家早有防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五个门派不敢站在明面上对霍家下重手,霍家绝难在朝夕间倾倒。”
“是了,头上挂着的多少是些虚名,实力底蕴才是一个家族的立足根本,霍家百年的积淀,再如何声名扫地,也不至于在短短一两年中变得不堪一击。”
“问题便是在这。”
经听澜公子这一番解释,姜逸尘幡然醒悟,江湖间的谣传尽皆到五个门派与霍家的纠葛为止,因而,站在霍家一边的道义盟都误以为是五个门派的人暗中使计,借手瓦剌飞蝗军把霍家给夷为平地,殊不知其中另藏猫腻。
“那真正的原因是?”
“只能是后院起火。”
“霍家也出了通敌叛族之人?!”
“要做到上下一心并不容易,不过此人也不能算是霍家的族人,只是受霍家多年恩惠,在霍家做事罢了。”
姜逸尘惊愕不已,因为他听出来听澜公子所说的这叛徒,仅有一人。
听澜公子似也猜知姜逸尘为何而惊,接着道:“说来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正是仅凭他一人之力,便把整个霍家给颠覆了。”
姜逸尘道:“此人在霍家位高权重?”
听澜公子道:“异姓之人总难在他姓家族中有太高的地位,能做到大管家的位置已是深得信任了。”
姜逸尘道:“可此人偏偏不是大管家。”
听澜公子道:“不是。”
姜逸尘道:“不是大管家,却能影响到一族存亡,那此人定在这个家族中的某个职位上担当大任,而这个职位必当与众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听澜公子道:“厨师长正好是这么个角色。”
姜逸尘道:“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大祸小祸入口皆祸。在食物上做手脚,本是最不容易得手的,但此人偏偏深得霍家上下信任,而且,该当是在霍家待了好些年头,在极其紧要的环节上撕开了口子。”
听澜公子道:“能做到厨师长的位置起码在霍家待了有十年之久,据说此人自幼父母双亡,早年间在一家小饭馆中做打杂之事,厨艺都是暗暗偷师学来的。”
姜逸尘道:“偷师?看来他在饭馆中待得不如意。”
听澜公子道:“当然,开饭馆的是对穷夫妻,本是靠这门手艺维持生计,怎会把看家本领教给个小杂役。
夫妻本身脾性极差,三天两头吵闹,打不得自家三个幼孩,便把拳脚往他身上招呼,把气冲着他撒。
他是个便宜的劳力,为了生存,他可以为了一顿餐的一个馒头,忍受住十个巴掌,十次脚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半点反抗。
这样的结果便是那对饭馆的夫妻对其变本加厉,而他们的三个孩子稍长一些后,也对他又打又骂。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抱住了霍家老爷的腿。
瞅见他身上的伤痕,还有饭馆一家对他的恶语相向,霍家老爷出于怜悯,买下了他,把他带回霍家。
一晃十余年光阴,他在霍家成了厨师长,掌管这一府之中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果腹问题,也凭着这个便利,他亲手把霍家给埋葬了。”
姜逸尘道:“这人的心中就不存在感恩戴德。”
听澜公子道:“风平浪静时,他自然是懂得感恩的,他在霍家老少心中一直都是憨厚老实,和善可亲的形象,但在生存的问题面前,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出卖的。”
姜逸尘道:“看来是瓦剌的奸细或是那五个门派中的人找上了他,他背叛的不仅是霍家,更是背叛了整个中州。”
听澜公子道:“不,懂得攀附高枝的人,眼光不仅不差,还看得很远,他所做的可比通敌叛国高明多了。在他看来中州只是暂时陷入颓势,并不会在这次劫难中覆灭,因而,在出卖了霍家之后,他很快又把瓦剌大军给出卖了,更是借此被认作大功之臣!”
姜逸尘惊道:“大功之臣!?”
听澜公子道:“力助中州平定外夷之乱的,算不得大功之臣?”
姜逸尘不解道:“可他既已看好中州,为何要把霍家推上断头台。”
听澜公子道:“当时情势危急,他知道霍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缩的,若和霍家绑在一起,只能和霍家、和晋州城共存亡,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必须与霍家恩断义绝。”
姜逸尘道:“那大功之臣是?”
姜逸尘心中已隐隐猜知了结果,可还是忍不住出言相问。
听澜公子道:“智助中州抗击外夷有功,庙堂之上自然有了他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