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江尊上胃口大开?”赵蟾疑惑道。
金准一手把玩着【浪波壶】,一手举起金杯:“来,小兄弟再饮一杯,可曾品尝出这是何酒?”
少年郎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酒。
雪腴酒。
此酒是他饮过的最妙的酒水。
阳县的龙湫酒美则美矣,相比雪腴却少一分甘醇。
金准不答正事,学他答非所问,赵蟾也不强迫,笑道:“雪腴酒,金大哥好会享受。”
金准无奈笑了笑,指着一圈源水水府:“被朝廷敕封为小神,大概能享寿百年,唯有三山五岳大江大河的大神,方可与国同休。而且,一旦被敕封为神,便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否则金身腐朽、神力耗尽,魂飞魄散。哪是什么享受,及时行乐而已。”
又道:
“将来小兄弟有了权势,看谁不顺眼,先将其打死,再号令朝廷敕封其为神,使他画地为牢百载,经历长久孤寂之后,让其魂飞魄散。”
赵蟾才知严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生前光明磊落之人,成神后,亦会诞生鬼蜮伎俩。
少年郎放下盛着雪腴酒的金杯,起身抱拳道:“小弟回了县司,定然力劝千户上书朝廷,移镇金大哥当阳县城隍。”
“难,尽力而为吧。”金准淡然一笑。
祂知道赵蟾是虚与委蛇,即便存了点真心,也不多。
“小兄弟,短暂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赵蟾沉吟道:“小弟此前的性格有些……不适合了。”
“哈哈……说的倒也是,你我同是上进之人,唯有时时刻刻省悟自身,每时每刻进步,才能‘脱离苦海’。”
赵蟾举起酒杯,敬道:“上进!”
“上进!”
“誉江尊上喜欢吃什么?”再次询问。
“……”
金准忽然表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小兄弟觉得誉江尊上喜欢吃什么?”
“我明白了。”
在斩妖司面前,何事不能直接谈及?
围绕着誉江水神的“吃”,金准透露的东西已然极多。
白玉卿来过源水水府,交代祂拜访誉江水神瞧瞧是否活着。
金准去了。
亦是见到了誉江尊上。
不过……尊上的状态有些捉摸不透。
“小兄弟放开胃口便是,我在你这年纪,能吃下一头牛。”金准玩笑道。
享用过了些果蔬,金准拍了拍手掌,十几位鱼美人排成一行,端来肉食。
都是些六畜之肉,不见河鲜。
赵蟾品尝,这些六畜之肉做的还是较为美味的,该放的大料一样不缺,烹制的手法亦是老道,他怀疑水府庖厨中有人族的大厨。
妩媚婀娜的鱼美人目光像是长在了赵蟾身上,一眨不眨盯着他。
“小兄弟身边也没个人服侍,不如带走几位鱼美人,让她们服侍你的饮食起居?”金准哈哈大笑道。
“金大哥别拿小弟开玩笑了,即便小弟有此心,千户也不会同意。”
“论迹不论心嘛,有此心,无此迹,严千户怪不了你,等你修为高了,严千户管不到你,我再精挑细选送你美人。”
赵蟾只能抱拳谢道:“多谢金大哥厚爱。”
事做成了,因果没了,酒肉亦是吃了,水府千般好万般好,少年郎同样须得返程。
金准送他离开水府。
甫一出了水府壮阔的大门,挥一挥手,巡逻的虾兵蟹将立即消失在漆黑的水底。
“建造水府须得精挑细选,源水唯有此处合适。”金准介绍道,“其他地方,要么太浅,容易被人打扰,要么水底不平、狭窄……”
祂停下脚步,注视着赵蟾:“也有些大神,法力高强,以芥子纳须弥之术建造府邸,若是不同意外人拜访,除非境界修为远高于此神者,不然,刮地三尺也找不到。”
“小弟受教。”
“下次再来源水,我换种好酒招待你。”
赵蟾登上水岸,金准站于水面目送他进了源水村,转身返回水府。
一位鱼美人伺候在祂身侧。
这鱼美人国色天香,貌美非常,穿着的鳞衣挂着珍珠、玉石等物,莲步轻移,叮叮当当之响不绝于耳。
“主人,您为何不向赵校尉坦言誉江尊上的怪异?”她柔声问道。
金准舒服地坐在珊瑚座椅,松了口气,终于将赵蟾送走了。
这山野兔崽子,不知与谁学的人情世故,竟这般难缠。
扪心自问,严义亲自来此,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够格。少年人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泄露出去,阴差阳错让誉江尊上知晓了,呵,我金准可就毫无退路了。”
顿了顿,金准失笑:
“其实该说的我都说了,兔崽子内秀,一点就通,没什么可说的。”
“主人,奴婢觉得誉江神位就挺好的。”
“哈哈……怕我成了阳县城隍,你就陪不了我了?”
她哀婉道:“水府上下,皆仰赖主人的神力方能蜕下妖躯、开了灵智,若主人一走了之,我等悉数又变作浑浑噩噩的蠢物,任凭人族打捞烹食,苦不堪言。”
金准将之搂入怀中把玩,笑道:“锦娘,你听话不听音,那兔崽子哪管什么城隍不城隍的,仅仅是信口胡诌罢了,他满心想着摆脱因果,因果即去,浑身一松,定会把此事抛之脑后。”
受此安慰,锦娘欢喜不已:“奴婢服侍主人。”
说着,自金准怀里挣脱,解下祂的盔甲,双膝跪地。
金准仰在珊瑚椅,舒畅的叹了口气,问道:“你认为我有机会染指誉江神位?”
她停下动作,轻声道:“誉江只是毓山郡下辖的大河,沿河两岸人烟不如其他几条大江,盯着的人少。只要主人稍稍立下功劳,必会成为誉江水神。何况,誉江神位岂是一县之城隍所能媲美?”
“嗯,说的不错,继续!容我仔细想想。”
锦娘狐媚一笑,伏下头颅。
金准暗道,锦娘说的轻巧,做起来哪有这般轻松?哈,她倒是掺杂了不少私心。但,生前身为武将,水神哪有城隍做起来舒爽?
但话又说回来,水神移镇成城隍,前例不多,并且移镇过程间的麻烦事数之不清,既然当城隍,祂的这副水神之体就不能要了,须得耗费一段岁月,重新以《金身塑神术》炼制一具新体魄。
“你说,我去找王世略商量一番如何?”
锦娘猛地抬头看着祂:“主人!万万不可,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被斩妖司知晓了,水府难保!”
“无妨,我会格外小心谨慎的,保管斩妖司察觉不到。”
“主人想让王世略帮忙创造机会?”
“是啊,群妖攻城告一段落,阳县斩妖司损失惨重,如果王世略再发动一次攻城,我以源水水神的身份真心实意帮阳县打退群妖攻城,这份功劳掺不了一点假,比我此前的谋划光明磊落多了。”
锦娘心道,光明磊落吗?她不认为,反而觉得更加阴险自私。
“可是主人乃是水神,没有斩妖司‘邀请’,擅自离开源水,神力大降!”
金准的目光看向严义遣赵蟾送来的【浪波壶】,指着它道:“上品法器浪波壶,能截取一段水脉,我用这段水脉,就可以暂时维持神力不降。哈哈……严义啊严义,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没了一桩因果,却又新生了一桩因果。嗯?你怎么停下了?”
“主人那么想立功?”
“不错,不立功如何上进?不上进,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吗?!我可不想寿命尽后,魂飞魄散。我已经把誉江尊上的消息透露给赵蟾了……一如白镇抚使说的那般,毓山郡即将刮起腥风血雨!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若不提前走一步,怎能与你长长久久厮守?”
“白镇抚使说让您向澜苍府斩妖司汇报,您……”
金准垂头瞪了眼她:“别停,继续。”
“是。”
“白玉卿确实告诉过我,见到誉江尊上安然无事便直接汇报给澜苍府,我还在犹豫,是如实汇报,或是……假装受到誉江尊上威胁,利用赵蟾传达此事,做出一副忠良模样。”
金准吐出一口气,做下决定,笑道:“我这人啊,做事犹犹豫豫、迟疑不定,处处慢人一步,才被发落到源水做了水神,而非成为大县的城隍。这次,我想搏一搏!!”
“锦娘,明日我偷偷见一见金山洞大洞主王世略。”
锦娘忧愁仰头道:“主人,您千万要思量好。”
“我意已决!修行者处心积虑忙着突破境界,我虽是朝廷敕封的水神,亦想突破桎梏,哼!我可不要做一百年大河支流的水神,委实太憋屈了!!太憋屈了啊!!!”
锦娘听着金准的雄心壮志,幽幽一叹。
她只是祂随手点化的锦鲤,尽管因貌美柔媚受到宠爱,却也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若有来生,她希望自己投胎做人,自由自在选择想要的生活。
……
赵蟾回到源水村。
先是去到张翠翠那儿,向其告别。
她道:“小蛤蟆,刀枪无眼,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斩妖除魔时量力而为。”
赵蟾拱手谢道:“我记下了。”
“真记下了?”
“铭记于心!”
张翠翠又道:“我仔细想了下……觉得你说的是真事。你斩杀了枯枝和尚?”
赵蟾笑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枯枝和尚已死,百姓少一祸害。”
从张翠翠这儿问出了张定真的住处。
又跟张定真约定源水村“出力报恩”一事,旋即背对着挂满天际的晚霞,纵马疾驰返回游居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