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皎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点了蜡烛,暖黄的烛光照亮的屋子。
她抬起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
黑影在她眼前晃过,她只能隐约看见手掌模糊的轮廓。
她看不清楚东西了。
“二姑娘,你醒了。”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谢皎月扭头看向她,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但看不清脸。
“你是谁?”
“奴婢知秋,是被管事嬷嬷派来照顾姑娘的。”
谢皎月抬头看向门外,坦然接受了眼睛模糊不清的现实。
也对,这副身体都要死了,出点毛病好像也很正常。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
知秋说,“方才三姑娘来过,给姑娘送了燕窝,我给炖上了,姑娘现在可要吃?”
“不必了。”
谢皎月淡淡道,“以后她送的东西不要收,收了的也还回去。”
知秋道了一声“是”。
“姑娘身上有伤,伤口我已经上过药了,最好是趴着睡。”
知秋看着这位沉默异常的姑娘,只能自己找话说。
她总觉得姑娘的神情很平静又很淡漠,像是什么也不关心一样。
谢皎月“嗯”了一声,才道:“你下去吧,我这儿没什么要你照顾的。”
她想起今天早上推开祠堂门的那两个丫鬟。
那个丫鬟分明都朝她迈了一步了,却又怯生生地退了回去。
这个府里的所有人都会趋炎附势,都会攀着她阿娘,然后远离她。
她是她阿娘最不喜欢的女儿,也是这些丫鬟避之不及的主子。
谢皎月坐在床上,在那丫鬟要退出去之时,她开口道:
“你回管事嬷嬷那里吧,去换一个主子伺候,顺便替我告诉她,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
“不需要人伺候?”
谢夫人冷冷道,“是不需要人伺候还是不需要盯着?她是又想私会情郎吗?”
三年了,三年来她这个女儿从未说过那个野男人是谁。
在尼姑庵三年都没有学乖,一回府就想着私会情郎。
看来,她罚得还是不够狠。
“李嬷嬷,你带十个丫鬟是盯着她,务必把人给我守住了,要是看到陌生男人靠近她的院子,全部乱棍打死。”
“是。”
……
“十个丫鬟?”
四姑娘瞪大了眼睛,“凭什么?”
“我和姐姐才四个丫鬟,她凭什么有十个?!”
四姑娘怒气冲冲冲到那处小院子,远远地就看见她姐姐被拦在外面。
“我知道她不想见我,你替我将这东西送给她就行。”
“她要是连我的东西也不愿意收,那你们就替我瞒着,不要说这人参是我送来的。”
站在院子里的李嬷嬷叹了口气。
“三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家姑娘又不会知晓你的好。”
“我不需要她知晓,只要她好起来就行,李嬷嬷你快进去吧,把这人参炖了给二姐姐补身子。”
“不行!”四姑娘高声道,“这人参不能给她!”
“姐姐!这可是百年人参,多少药材铺都买不到,你送给那个坏女人做什么?”
三姑娘连忙捂住她的嘴。
“小点声新月,别让姐姐听到了。而且她不是坏女人,她是我们的二姐姐啊。”
“才不是!她才不是我姐姐!她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她气死了祖母!”
站在门框前的谢皎月一顿,她一出来就听见了这句话。
‘她气死了祖母。’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的确是她气死了祖母。
她怀了孩子。
当这个消息传入老人耳朵里的时候,一向注重颜面的老人竟当场去了。
也就是祖母死后,她才被祖父赶出家门。
爹亲自压着她去尼姑庵里磕头。
阿娘亲自端着两碗堕胎药盯着她喝下去。
堕胎药是苦的,喝下去那一瞬间五脏六腑都扭曲得发疼。
尤其是小腹,像是要被两只手撕裂了。
这样难喝的药她喝了九天,直到奄奄一息,她阿娘才放过她。
十碗堕胎药,葬送了她唯一的孩子。
谢皎月伸手,手扶着门框。
她既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也害死了自己的祖母。
孩子是她自己的,可是祖母却是大家的。
难怪新月如此讨厌她,堂哥如此厌恶她。
谢皎月停在那里,单薄的身体像是要被风吹走了。
院子外的三姑娘看见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抖了一下。
她立马捂住旁边小姑娘的嘴,低声道:
“够了新月,别说了。再说二姐姐该难过了。”
三姑娘抬头看了一眼谢皎月,垂下眼睛,像是不敢直视那个人的眼睛。
她低声道:“我走了新月,你要是不跟上来,就勿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说完她放开捂着小姑娘的手,转身离开。
“姐姐!”
谢新月跺跺脚,愤恨地看了一眼里面站着的女子,愤愤离开。
谢皎月扶着门框,她看不清小姑娘的神情,只能听见小姑娘叫了一声“姐姐”然后消失在院子门口。
她缓缓垂下眼,“李嬷嬷,她们来做什么?”
“三姑娘来看姑娘,被老身拦下了。”
李嬷嬷手里拿着木盒子,“这是大夫给姑娘开的药,我去煎了。”
谢皎月应了一声,缓缓看向她:
“我这副身子,大夫如何说?”
“姑娘后背的伤倒是无碍,只要仔细擦药,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只是姑娘身子亏空的厉害,需得好好将养。”
“大夫没有说别的吗?”
李嬷嬷奇怪地看着她,最后摇了摇头。
谢皎月沉默了片刻,转身往屋子里面走去。
也对,那人说过,她这副身子底子坏了,但壳子还是好的,寻常大夫瞧不出来。
李嬷嬷看着她萧瑟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姑娘别怪老身多嘴,三姑娘虽然住了姑娘原先的院子,可心眼却是好的,姑娘回了府理当与她多亲近几分。”
谢皎月脚步一顿,缓缓道:“好。”
李嬷嬷是她阿娘的人,想必这是她阿娘的意思吧。
以前她阿娘总是与她说,她是相府嫡女,没必要讨好任何人,哪怕是对于姊妹也一样。
可是她阿娘现在却要她放下身段与旁人多亲近。
谢皎月轻笑,终究是星移斗转,物是人非。
……
“姑娘,药来了,趁热喝。”
李嬷嬷将药递给她。
谢皎月伸手接过。
“小心烫。”
李嬷嬷看着她道。
谢皎月应了一声,只尝了一口她就尝出了不对劲。
“这药与早上的不一样了。”
李嬷嬷勉强笑了笑:
“大夫换药方了。”
谢皎月抬眼看向她,任凭她怎么看,也只能看清面前模糊的人影,根本不看清李嬷嬷的神情。
她垂下眼睛,沉默着把药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