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杜兰芝还是没忍住问卿生:“许助理从航机上脱身的事我会守口如瓶,我只是想知道,世上难道真有穿越时空的异事发生?真的有人能回到过去,或者是去到将来?”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能够重新选择,是不是就不会把感情缄口不言了?”卿生不问反答。
“我会选择十二年前,不和淮桑相识。”
这个回答是完全出乎卿生意料的。
“我们选择缄口不言,有什么错呢?错的不是我们。”杜兰芝低着头,眼睛里流着泪:“我不愿背叛我的婚姻,顾虑我父母家人的感受,淮桑忠于他自己的选择,不伤害他的未婚妻,我们这样做,有什么错呢?
哪怕是回到过去,我们还是我们,我们依然有自己信奉的准则,我们不会改变人格,如果我们因为选择爱情就变得自私,那又会不会引发别的灾难?时间给我们一百次选择的机会,也许每一种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恶果。
只有我选择十二年前不与他相识才是最妥当的,他不认识我,就不会经商,就不会认识覃巍这样的人渣,只有我有我和他曾经相识的记忆,那样的记忆已经足够温暖我。我希望淮桑活着,他不遇见我,或许他会更早的遇见爱情,我的选择就是不再打扰他,我知道他仍在,在某个地方看日出,在某个地方看日落,足够了。”
卿生和沈嘉木送了杜兰芝去特上局,回程时她问沈嘉木:“法院会怎么判决呢?”
“覃舒然应当会无罪释放,关于杜兰芝的审判,就得看申请从轻判罪的结果了,我们已经把她自首的行为,以及如实供述的笔录提交检方,后来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了,但我们还能做一件事。”
卿生也想到了:“朱健应该知道覃巍陷害柏淮桑的案情。”
“覃舒然并不知道周静出轨一事,周琛的确是偶然才发现覃文豪的亲子鉴定书,覃文豪和朱健是因偶然才卷进此案,但朱健却知道杀死覃巍的人必然是杜兰芝,他隐瞒真相,虽然是为了保护周琛,可他因何认定周琛同杜兰芝具备成为同谋的基准呢?”
“死者早就知道覃文豪不是他的儿子,以他对人的把控欲,必定会察明覃文豪的生父究竟是谁,再对周静加以报复,他会盯踪周静的行动,而这个执行盯踪任务的人,很可能就是朱健。
但死者万万没料到,朱健暗恋周静,所以朱健会对死者隐瞒一些事,死者可能不知道杜兰芝和柏淮桑的关系,朱健也许也不详知,但杜兰芝曾经为了柏淮桑入狱一案奔走,朱健是必然知情的。
杜兰芝行凶,朱健肯定能悟到杜兰芝的杀人动机,他也心知肚明,死者的确就是陷害柏淮桑的人,否则朱健不会认定杜兰芝已经寻获了证据,要为柏淮桑报仇。”
世上的道理往往就是这样,心不知则眼不明,例如柏淮桑事案,如果朱健不知道他是被覃巍陷害,哪怕朱健把杜兰芝和柏淮桑之间的关系调察得一清二楚,他也想不透杜兰芝的动机,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覃巍和杜兰芝无怨无仇,哪怕他很清楚杜兰芝就是杀害覃巍的真凶,他怀疑的人也只会是周静。
周静和杜兰芝交好,是周静买通或者要胁杜兰芝杀人。
那么当周静亲口承认下药的人是周琛时,朱健就会立时醒悟,他不会再掩护杜兰芝,因为他不知道杜兰芝的杀人动机,所以他能确定周琛和杜兰芝间不存在合谋的关系。
只有当朱健明确杜兰芝杀人动机这个前提下,他才会认定周琛和杜兰芝间很可能早就达成了共识,所以朱健明明亲眼确定了覃文杰离开后覃巍还活着,却始终没有告诉警方这件重要的事实。
可今天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沈嘉木没有立即询问朱健。
当回到九曲镇,他们看见沙发上瘫了个“活死人”。
郝风雷顶着满头乱发,脸色黄得吓人,硕大的黑眼圈像挨了揍似的,抱着他的大抱枕,有气无力的说:“吃完饭我一定要去睡觉了,我都已经72小时没睡觉了,终于才安装好一个重要的设备,现在还差两个不大重要的设备,不是不必需啊,只不过安装起来没有那么麻烦而已。”
说完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郝风雷在工作的时候,沈嘉木和卿生谁都不会去打扰他,这会儿见他终于“出关”,才把卿生在航机上就不会发生“瞬移”的事说了,指望郝风雷替他们解惑。
“其实在同一时空里人与人之间的‘捆绑’是秋鸿姐早就在研究的科目,出发点本来是为孩子和监护人间设定,避免孩子走失,是为孩子的安全考虑,所以当然会杜绝因为瞬移反而产生的意外伤亡。比如当两个人之间所处的高度超逾限定,‘瞬移’会造成其中一人直接从高空坠落,当然难免伤亡,所以就自然会设定为‘解绑’。
我想秋鸿姐设定嘉木哥和小许姐的捆绑关系,出发点其实是为了小许姐的安全考虑,避免发生意外事故时嘉木哥无法及时对小许姐加以保护,所以干脆设定让你们形影不离,秋鸿姐也没料到小许姐竟然会参与刑侦工作,总之这回是够幸运的了,今后你们还得更注意安全,避免露出破绽暴露秘密。”
小心行事为首则,卿生也是这样提醒自己的。
这天下午三点前,卿生还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柏淮桑的妈妈。
她交给卿生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开,里头有两页漂亮的钢笔字,柏妈妈说:“这是淮桑一直留在家里的本子,他去世后,我才打开看过,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摘抄的某本书上的文字,但现在我想,这也许是他自己的心声吧,我不知道现在把它交给杜女士还是否合适,可我想,淮桑也许是希望她能看见这篇文字的。”
——有一天,我很想摸你头发,装作是替你摘掉某片偶然坠落的叶片,可我的手指一直犹豫着,你的眼睛太清澈了,我怕我的妄图在你的眼睛里无所遁形。
有一天,当我们走在那个已经很古老的村落时,突然下起一场雨,我很懊悔我没有带伞的习惯,那时我其实讨厌现在发达的科技,为人类创造了太多的便利,我们的外套不怕小雨,遮阳帽也有防水的功能,那么小的一场雨,我甚至找不到在某个屋檐下,我们并肩躲一会儿的借口。
我总是想在旧时光,就算刚刚认识的人,他们在一把伞下,理所当然的缩近了距离。
我既感谢时间让我们相遇,又痛恨时间让我们相遇太迟。
那时候的我,其实就想和你一直这样的流浪下去,我们遇见的都是陌生人,只有我们越来越熟悉。
其实我们已经很熟悉。
我从来没预想过,有一天我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我羡慕许多人恣意的,把他们的青春和冲动无限延长,可回望时光,我又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是个恣意的人。
我时常想,你的眉头会不会也微蹙着。
我既希望又不希望。
我记得你提过的,你看过的书,我于是会在那些文字里重温你当时的心情,慢慢的我知道了我们当中存在的真正沟壑,不在心上,但横亘于现实,我于是只能隔着沟壑看着你,用心和你成为知己。
就算如此我也是幸福的。
我们在现实里,彼此落落大方,红酒杯轻触着,眼光也轻触一下,这是我们才知道的亲密的招呼,和说出来的寒喧完全两回事,就这样的见面,我有好几天的欢喜,见面之前,见面之时,见面之后。
我想你不会看见这篇文字,但其实你并无必要再看,可我又想如果你看见了,你一定能懂我的文字。
窗外,是黑夜。
有一个梦里,我们都已经白发苍苍,我们仍是这样的关系,我们在不同的窗口看朝霞,我们站在屋檐下看同一场雨,我们共经了岁月,我们都还记得初相识,告别时,有过一个拥抱,那时我们说,日后再见。
当我们已经白发苍苍,我们还会听着年轻时的那首歌曲。
从我们相识时,我们就没有改变了,因为我们都害怕,我们会在时光里走失,陌生得不再认识彼此。
而当我们最终被逼迫着必须再次告别……
还会有一个拥抱吗?这回请允许我,不再那样的绅士。
卿生合上那本笔记,她忽然觉得自己竟然很羡慕这样的爱情,或者说因为知道了世上存在这样的爱情而心感庆幸,她甚至想莫勿说得也许是对的,相比起太多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遇见爱情,柏淮桑和杜兰芝的故事并不存遗憾,人生本就是如此,无论多相爱,有一天也会松手和告别。
他们没有告白。
但他们懂得彼此。
世上的陪伴原本不仅限朝夕相处唯一方式。
但卿生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告诉莫勿关于柏淮桑的那篇笔记,这天三点后他们离开了锦官,到了这趟旅行的最后一个风景点,被莫勿称为“我的村子”的地方,这个村子后就是涔忻山,莫勿在山中发现了万年冰洞,现在冰洞的一部分经过开发可供游客参观,但涔沂山却并不曾盛名远播,相较小长假期间那些人头涌动的景点,这个地方仍然只有少量游客。
租来的车子只能开到村口,而莫勿常住的民宿还要经过近半个小时的爬山涉水。
好在有民宿的老板亲自下山来接,他帮着背了一个大包,莫勿只用背着卿生的电脑包,手上拎着卿生其实不沉重的旅行箱,山道不算难行,没有负担的卿生到达民宿时并不曾气喘吁吁。
她见到了民宿老板一家四口人,但很显然,这一家四口对她毫无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