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珠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扭头,陈皮眼神一点点沉下来,黑咕隆咚像深不见底的天坑,盯的时间越长脸色越难看。
隐微有一丝狞恶在他眼底滋生,像天坑深处蔓延的裂缝,稍不留神就会天塌地陷。
上次见他这个表情还是在二月红手里吃了大亏,一连好几日都阴着脸。
恨二月红也就算了,我脚伤你不心疼还看出火气来了?
越明珠和善一笑。
素白小手‘抚’上他脸,温声细语:“什么意思,你是嫌我受伤不顶用,还是伤了脚拖累你,觉得心烦干脆就不来见我?”
陈皮阴晴不定的表情没来得及放缓就被她用力一拧,感觉脸皮都快被扯下来了,“不不是,我没有明珠,我...我哪里会觉得你烦。”
不是最好。
越明珠没心软,眯眼盯了他许久,直把他拧得龇牙咧嘴,才冷哼一声松开手。
“那是为什么?”
“......”闷不吭声。
不说我自己猜。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是因为他憎恨张启山连累她,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医院分别时还好好的,张启山给她找了最好的外科医生动手术,也算有功吧。
突然之间福至心灵,有功?
她愣了一下。
陈皮做事向来只看当下,很少回顾过去。
当初斗鸡在杀秦淮身上输了那么多钱,他也只痛恨杀秦淮跟他作对,恨别的死鸡不争气,唯独不恨自己贪多。
包括后来杀了一条街引来无数追兵,他也没后悔不该为了一时痛快对那些人痛下杀手,只是恨追兵自寻死路逼他大开杀戒。
他不是个会往身上揽责的人,脑子天生没这根筋。
谁让他不痛快,他就杀了谁。
杀不了就先蛰伏下来,待到时机成熟再将猎物一击毙命撕扯粉碎,没什么比他痛快更重要。
迄今为止,唯一没杀成的只有二月红。
越明珠眉尖若蹙:“你在自责在内疚?”
凡事最怕后知后觉。
还在揉搓脸的陈皮闻言眼底极快闪过一丝不甘。
明珠受伤他初时只觉后怕,恨那匹疯马,恨医生没用,从没想过那天要是张日山在他能比自己更快一步把明珠完好无损的救下来。
可如果。
如果明珠这么想,如果明珠觉得是他不好,是他做错。
陈皮忽然觉得自己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九爪钩依然能顺从心意杀人,只有他自己清楚,手上根本使不出力气。
他没有变弱。
他只是做什么事都会想到明珠,一想到她就痛苦至极,疲惫至极。
越明珠问:“因为我受伤的事?”
陈皮脑子嗡了一下,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虽然奇怪他时隔多日怎么‘幡然醒悟’,但越明珠对付这种事早已得心应手。
她歪头想了一会,说:“那你知道我摔下马的那一瞬间在想什么吗?”
“...害怕?”
“大脑空白一片,只剩保护自己的本能。”
她怎么会不知道陈皮在想什么。
人会自责,就是觉得本该做的更好,可她坠马那日陈皮已经竭尽全力,但凡他能追上都不会让她受伤。
非要找个错处,那就是他们一起甩开了可以搭把手的张日山。
“我最近一直在想,陷入危险的时候原来人只能顾着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别人。”她看向陈皮,轻声问:“那你呢?”
陈皮缓缓抬头。
“当初我们在荒山野岭被人开着枪追,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只顾着你自己,反而要来背我?”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
陈皮当时什么都没想,就如明珠说的那样,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带她一起逃命的本能。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次陷入同样境遇,我能像你当初奋不顾身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一样,带你一起逃命去吗?”
假如当初踩中捕兽夹失去行动能力的人是陈皮,自己能想都不想背上他就跑吗?
不好说。
没有系统加持的未必会牺牲自己去赌。
可直接这么承认有点太冷血,越明珠不太确定地说:“...应该能吧。”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半信半疑,可陈皮听了阴沉的脸色却缓和不少,“之前不是聊过这个,遇到危险你自己先跑,我能解决。”
他低头看向明珠脚上的石膏,惨白无比。
是啊。
十四岁生日那年他们就谈过这个问题。
他让她跑,说等危险解决了他自会来寻她。
“你对我好不光是嘴上说说,也这么做过。”
她目光微凝,声音很轻柔也很缓慢:“是不是因为我说的多做的少,所以你觉得我生性自私,做什么都只会埋怨别人,连受伤都要赖你没照顾好我?”
“明珠......”
“你就是这么想,才一直不来见我。”越明珠打断他,掷地有声:“难道我说错了吗?”
当然说错了,他只是——
胸口一瞬间闪过被刺痛的错觉。
陈皮被折磨得想破口大骂,自私有什么不好,自私的人才能活得长长久久,他宁愿明珠自私一些。
无数次从窗外偷看她,每看一眼都钻心挠肺的疼,任凭汗水浸透前胸后背的衣服,他一边用袖子蹭满头大汗一边舍不得挪眼。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陈皮浑身僵硬,“我没有,我不用你救,也不要你为我做什么。”
越明珠当然知道他不是在指责自己。
陈皮从来就不是那种踌躇不前的个性,横冲直撞,胆大妄为,这回想必又是二月红跟他说了些什么。
以前他这个人就特别好忽悠,比如想得快发疯的荣华富贵,一旦让人正中靶心,就一头栽进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越明珠无奈,俯身摸摸自己拧过的地方,动作轻柔。
“既然没有,下次就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澄净双眼认真凝视进他眼底,“我已经伤了脚,你就不要再来伤我的心了。”
那声音柔软地近乎梦呓,让陈皮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个人辗转反侧的焦躁不安来得莫名消失的也快,甚至现在一想起那些纠结就臊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只能厚着脸皮贴进明珠掌心,低声向她服软:
“我错了,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