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洲,玉华镇。

    时值秋天,木樨花开得正好,一团团橘色碎瓣儿簇拥于枝头,热闹喜人,芳香扑鼻。

    新盖的青瓦卷棚顶屋舍里,周仵作收拾家伙什,蹑手蹑脚出门,生怕惊扰了床上睡得正熟的乖孙女。

    怎料,小娃娃耳力敏锐,还是听到了响动,骨碌碌滚到床围子边上,翻起了身。

    六岁大的小姑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两个红绸束带缚的小揪揪被睡得歪歪扭扭,既滑稽又可爱。

    姜萝一睁眼,茫然望着门口僵硬止步、不敢动弹的周仵作,漂亮的杏眼骤然弥漫起一层泪雾。

    她认出,那是她的祖父。

    祖父今天的精神头很好,脸色红润,臂骨扎实,和从前缠绵病榻的枯槁模样截然不同。

    她低头,看了看圆润的手掌,还是小孩的模样。

    姜萝似乎明白,她好像重生了。

    她回到了过去?!一切有重来的机会吗?

    “祖父!”姜萝奶声奶气地喊。

    她有很多话想对周仵作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想告诉祖父,在他死后,她入了宫,吃了好多好多苦,没有人对她好,没有人喜欢她。

    晚上姜萝都不敢哭,怕下人说闲话,怕这些风言风语传到宫里,栽赃污蔑她对天家不满,又连累赵嬷嬷受罚。

    她真的委屈得不行,鼻腔酸酸涨涨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乖孙女抽抽噎噎,哭得可怜,周仵作心疼坏了。

    他赶紧跑回来,给小孩子拍背:“阿萝乖啊,祖父就是去验个尸,很快回来了。平日里带你上衙门没什么事,但今天出事的是隔壁村的陈叔,祖父怕你瞧见了难受。”

    姜萝眉心天生一点朱砂痣,像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讨喜得很。哪家成亲没请姜萝去当小傧相花童沾一沾瑞气的?

    这个陈叔前段日子还因为儿子娶了新妇,给姜萝包了一油纸袋的霜蜜北瓜糖,小孩子到家直夸陈叔好。倘若让她瞧见熟人的尸首,那冲击该多大?要是吓掉了魂,玉女早早被收到天上,周仵作可要悔死了。

    他们这一行,犯的是开罪孤魂野鬼的活计,沾了阴煞,连媳妇都娶不着,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孙女儿,便是捡来的,他也不想姜萝有闪失。

    姜萝哭是因为想念家人了,才不是想跟着周仵作上衙门。

    她破涕为笑:“我听祖父的话,我不去。”

    “嗳!这就对了!”

    周仵作是个宠娃娃无度的,昨天还怕姜萝有龋齿没收了她的桂花糖,今儿就因姜萝乖巧,要翻箱倒柜拿糖来安抚小孩子。

    “不许吃多,一天顶多两块。”周仵作打开油纸包,把糖塞到孩子嘴里,“那祖父走了,你乖一点看家。要是闷得慌就去隔壁王婶那里玩,记得把门上锁。哦,灶房里还有几个馕饼,祖父连饼兜子都留了,出门挂身上,饿了要吃。”

    “好,祖父路上小心。”

    姜萝舌尖子翻起一层层的甜腻,止住了汹涌而出的泪意。她下地,乖巧送周仵作出了门。

    支上了抵门棍后,姜萝环顾儿时的小院子,情不自禁伸了伸懒腰。暖洋洋的日光照到身上,隔着厚实的棉袄子烘入肌骨,驱散所有彻骨的寒意。

    院子里摆着一张石桌和两个镂空牡丹石凳,是周仵作一次破案有功,从县太爷官宅里捞来的赏赐。这样一来,夏夜时分,姜萝就能和祖父并排坐在庭院里吹风赏月,吃甜津津的西瓜了。

    肚子咕噜噜一阵响,姜萝想到灶房里的馕饼,三两步跑去拿午食。

    待看到灶台上放的那一个浆洗了多次有些泛素白的红绦粮兜子,姜萝猛然想起一件事。

    她夺过装饼的袋子,发疯似的跑出家门。

    姜萝记得苏流风的事,他说,她曾经赠他一个饼子。

    这只装饼的粮袋子姜萝就用过一天,回家时不慎丢了。正因如此,她才把赠饼的事儿牢记于心。

    先生有难,她要去救他。

    西街的暗巷里,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骚动。

    沉闷的哼声,入腹的踢踏声,甚至隐隐有骨裂的碎响。

    姜萝识得这一群围堵乞儿的少年郎,他们是玉华镇衙役之子,平日里没事做,仗着亲爹是衙门做事的吏役,成天逗猫遛狗,横行霸道。

    “住手!”姜萝上前,拦在伤痕累累的乞儿面前,“王勋,刘猛!你们当街伤人,小心我告诉祖父,让他禀报县太爷,治你们父亲的罪!”

    小孩子稚气的嗓音在空荡荡的街巷里回荡,被喊名字的年轻人认出她是谁,一时被唬住了。

    姜萝常常跟着周仵作进出县衙,很讨县太爷欢心,要是真被她告一状,不说惩戒,挨大人一顿打骂是肯定的。

    他们到底忌惮武役出身的父亲扇来的巴掌,吐了一口唾沫:“我们走!”

    刚迈腿,王勋又折回来,冷笑:“阿萝!你一个小丫头和戏班子的跑腿小子混在一块儿,也不嫌难看?你祖父要是知道,定削你一层皮。”

    “少管我的事,快走!不然我现在就跑县衙里去!”

    “行行,我斗不过你,小爷怕了成吧?咱们走。”街痞子们落荒而逃。

    待人走远了,姜萝才踅身去看倒在地上的少年郎。

    殷红血渍自他褴褛的粗布短衣渗出,衣摆满是脏污,就连乌油油的发也蓬乱,偏偏那一双骨瘦如柴的手,甲盖月牙儿粉润,指缝干净,似是日日取用泉水清洗过。

    姜萝明白,这是苏流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能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体面。

    “先生。”

    她情不自禁喊出声,泪盈于睫。

    姜萝想到前世的事。

    她初见苏流风,也是这么一个桂花飘香的午后。

    宫里花卉明艳,就连公主府也妆点得富丽堂皇。但那些花太贵重了,姜萝喊不出名字,她只能赏那一株桂花,只因祖父庭院里也有一棵。

    被天家认回宫里后,姜萝瘦了不少。鲜妍宝气的华裳裹在伶仃的少女身上,仿佛一重重枷锁,困住了她的神魂。

    姜萝盯着挤挤攘攘的桂花出神,直到另一股更为馥郁的花香的冲撞了她的心神。

    姜萝踅身望去,海墁式岁寒三友苏画廊梁底下,伫立一名长身玉立的郎君。穿一袭艾绿常青松纹直缀,风涌袖囊,鼓起衣袍,霞姿月韵,亦携来一阵山桃花香。

    郎君生得高,瞧着却有点清癯。等他走近了,姜萝辨出来人细致的眉眼——极俊雅端方的骨相,明明那样清寒的一个人,一双凤眸却妖冶非凡,平添不可唐突的神相。

    年纪大不了姜萝几岁,却已很有文臣那起子八风不动的风骨。

    姜萝听赵嬷嬷提起过,前两日因她在宫中用膳时闹出笑话,皇帝特地给她找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师来府邸指点诗书。

    这位就是她早有耳闻的礼部右侍郎苏流风吧?

    姜萝还未及笄,有的是个头要长。她生得矮小,才至他腰腹高。

    见到师长,姜萝规规矩矩行礼:“您是苏大人吗?阿萝给您问安。我该如何称呼您?唤一句‘先生’可好?”

    她问题太多了,抛过来便一箩筐。

    说完,姜萝先羞赧一笑,摸了摸鼻尖子:“我家乡那边,都喊才高八斗的塾学西席为‘先生’,我不知来了京城,是不是也要这样喊。”

    她怕开罪人,坏规矩,说句话也畏首畏尾。

    “请公主随意称呼,不必诸多顾虑。”

    这是苏流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音色温润,清耳悦心,很动听。

    姜萝接下他的善意,不免态度也亲近了许多:“苏先生是来教我礼制的吗?宫人常说我不懂规矩……”

    唉,她就是太老实啦,居然会自曝其短!

    哪知,苏流风闻言也没有讥讽与鄙薄。他依旧神色如常,柔声:“公主并非不识礼数,而是生性恣情,还未被俗常驯化。这般,极好。”

    姜萝怔了一瞬。所有人都说她不成体统,唯有苏流风赞她生性浪漫,若春和景明。

    她明明不想哭的,可那一刻,心里的酸涩翻腾,怎样都压不住了。

    -

    姜萝不再追忆往事。

    她凝望眼前受了伤的苏流风,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馕饼,递了过去:“你吃这个。”

    苏流风抬起一张容色未开的稚气的脸,一时讶然。

    他的错愕不过瞬息,很快便寂灭于沉沉的眸光之中,了无痕迹。

    苏流风没有接姜萝的饼,而是垂着首,无力地注视自己指尖。

    他低头的时候,姜萝才有机会看清楚他颈后的皮骨。苏流风太瘦了,脊背骨珠嶙峋,衣襟往下的暗处,能窥见无数乌青的旧伤。

    这些伤不是今日打出来的,看着像是陈年的鞭伤。

    她不认为那几个小痞子还敢当街执鞭打人。

    难道除了他们,苏流风还吃过其他什么苦?

    姜萝强忍住难过,伸手撩开他残破的衣襟。

    那样削瘦的脊背,纵横交错大大小小的伤疤。他还不是入仕的文臣,他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挨了人的打骂也不能还嘴,也无力反抗。

    苏先生,他不该受此折磨!

    姜萝还要再碰他,却被少年郎一下子扣住了软乎乎的手腕。

    怕弄疼了姜萝,苏流风眼底戾气散去些许。他回过神,虎口微微放量,祈求原谅。

    他只是不喜人这样亲近,便是年幼的孩子也不行。

    特别是——“我……脏。”

    苏流风低语,细小的声音融化风中,劝她远离他。

    他是戏班头子丢出来讨钱的赖皮乞儿,女孩儿这样干净,他怕污了她。

    然而,姜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刻,心底更是震颤。

    她的眼睛发烫,霎时间糊满了一层泪雾。

    姜萝多想告诉他,不是先生脏啊,是这个世道脏。

    苏流风没有多逗留,即便腿骨折损,他也要起身走了。

    姜萝这时才发现,苏流风吃不饱穿不暖,身子骨没怎么抽条,比起上一世矮小太多。

    她对他的事知之甚少,全然不明白他后来是如何逃出生天,又如何迈入官场。

    但姜萝看过他艰辛的一面,知道这一定是一条举步维艰的坎途。

    姜萝倒是想带苏流风回家,但她知道,眼下他一定不会信赖她。

    于是,姜萝又一次拉住了苏流风的袖口,声音稚嫩:“哥哥,明日你还来这里,好不好?”

    苏流风不解。

    他低头,看了一眼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她生得乖巧可爱,眉心那一点观音痣,灼灼其华。

    漂亮的女孩儿,应当不缺家人与朋友疼爱,那么她不该执着于他这个陌生人,甚至是衣不蔽体的乞儿。

    “为何?”

    苏流风知,自己身上没什么好贪图的地方,和他多接触,一定是亏本买卖。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远房表哥!我很想他。”

    这句话是实情,姜萝早早把他当成了故友亲人。

    许是接受过姜萝的好意,苏流风没有再出言拒绝她。

    “你一定要来,好吗?”

    娇憨的小姑娘满眼冀望,遍体鳞伤的乞儿少年终是松了口,他迟缓地点了点头。

    秋风把木樨花吹落,淹入小孩儿乌油油的发揪揪里,如同她一样娇俏可人。

    在遇到姜萝之前,苏流风好似从未留心注意过……秋日里的桂花花蕾,原是黄澄澄的橘皮色。

    -

    西山残阳,薄暮冥冥。

    苏流风没能讨到钱回来,吃醉了酒的戏班头见到他就是一扬鞭子。

    “啪嗒”一声,长鞭敲地,尘土飞扬。

    残破不堪的板凳受不起这一记敲打,发出垂暮的声响。

    苏流风见怪不怪,他早已对疼痛麻木。

    还没等他主动靠近梨园戏班头,练乾旦的师兄阿刘踢开裹脚的跷鞋,拦在苏流风面前:“可不兴打啊班头,小风一身的伤,再打就没命活了!”

    闻言,吃醉酒的班头冷笑一声。

    他上前,捏住阿刘染满白脂红粉的脸,道:“他那样漂亮的一张脸,要是乖乖学唱曲儿,我何至于为难他?他既要我这戏班子养活,就得拿出点真学实才来,你说是不?讨不来台下老爷、夫人们的赏钱,出门要个饭还难为他了?阿刘为他想,怎的不为我想想?”

    说完,一把搡开阿刘,抬腿就是一脚,把瘦骨嶙峋的苏流风踹倒在地。

    苏流风腿上有伤,压根儿站不稳。

    他伏跪于地,护住了头,任由班头踢踹,鞭子胡乱飞舞。

    不过一会儿工夫,苏流风又皮开肉绽,脊背上多添了好几道狰狞的伤疤。

    少时,苏流风家中人为一口粮食,把他卖到戏班子里,虽说没有签身契,但他知道,这条命算是交待在这儿了。

    他不愿捏腔唱曲儿,班头爱惜他漂亮的眉眼,想要磋磨他的性子,自然百般花样都放出来。

    打他一回是偶然,百回就打成了习惯。

    谁让苏流风仿佛完全没有痛感,连哼都不哼一声。

    他这般有骨气,自然任凭班头毒打。也是这样“不识好歹”的硬骨头性格,才养得施暴者不知轻重,下手愈发毒辣。

    施暴者就想看苏流风求饶;

    想折断他那条好汉脊骨;

    想逼他如蝼蚁一样伏跪脚下,苟延残喘。

    戏班头在外边给那些大爷当孙子,好在家宅里还养着一堆出气筒!

    苏流风肺腑疼得想呕血,仓皇间,怀中滚出那么一截漆黑的草乌。

    他凝了一会儿神,还是爬动手指,悄无声息将它收回怀里头了。

    一场毒打到夜半才尽兴。

    班头闹累了,又吃了一壶酒,醉醺醺回漏雨的屋里睡下。

    小的孩子不敢开腔,大的孩子又不愿相帮。唯有阿刘师兄沥干巾帕,来给苏流风擦拭伤口。将他眉骨间濡的一点点血污抹去,苏流风清丽的眉眼毕露于人前。

    阿刘叹息:“小风你这是何苦呢!”

    苏流风不言语,他好似待谁都这般寡言少语。

    阿刘也习惯苏流风的冷淡,但他知道,苏流风是念着他的好的,否则苏流风也不会每次讨到了多余的钱便匀出一份给他,供他攒下一些跑路的盘缠。

    好比今日,苏流风把怀里藏的饼,撕开一半,分给阿刘师兄。

    夜凉如水,窗纸破了口子,风涌进来,哗啦哗啦作响。两人兜头吹着风,挨在大通铺的里侧,辗转反侧。

    阿刘嘟囔出一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流风难得开了口:“若班头死了,师兄有去处吗?”

    阿刘骇然,吓得直挺挺坐起。

    他借月光好生端详苏流风的眉眼,分辨他话里深意与虚实:“你要做什么?小风,你想做什么?”

    苏流风闷声,又问一句:“有去处吗?”

    阿刘哑了口,他期期艾艾好半晌,答了句:“有的……”

    “嗯。”

    苏流风没再开口,他侧了身,沉沉睡去。

    仿佛先前问的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幻梦。

    -

    秋庭蟾月,金桂飘香。

    周仵作担心姜萝怕黑,特地往舒展的枝桠与屋檐底下挂了灯。

    他信鬼神,听说漂亮的孩子都容易被菩萨带走当玉童子,故而还往桂花树上扎了几块姜萝平日里穿的旧衣,当成替身挡灾。

    周仵作每回晚归都会给孙女带点甜食赔罪,今日拎回家的是一油纸包的酥儿印与糖霜糯米油糍粑。

    他敲了敲家门,姜萝应声:“暗号!”

    这是周仵作吩咐下来的规矩,让姜萝待家里时别胡乱开门,要听一听响动——平时没孩子在家,盗窃就盗了,有孩子在,他不想姜萝出半点差池。

    周仵作摸了摸下巴:“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姜萝稚气地喊了声,随后欢喜拉开门,“祖父,你回来啦!”

    周仵作把孩子抱起转了个圈,捏了捏小丫头的脸:“乖的哟!瞧瞧,这是什么。”

    他献宝似的提起甜食给姜萝看。

    小姑娘杏眼亮晶晶的,双手捂住了嘴,惊喜:“甜的糕糕!”

    瞧瞧,周仵作嘴上说不想姜萝长龋齿,实则还是心疼孩子,每每给她带称心如意的甜点心。

    周仵作在县衙的官宅里已经洗过身子了,回家怕味儿冲,又洗了一次。

    待他换了一身长衫出来,看到姜萝小指头清点糖糕,小声数数,然后一个个往粮兜子里装。

    “这么多拿去,吃得完吗?”周仵作失笑。

    姜萝欢快地荡了荡小脚:“我给朋友带点儿。”

    “行,阿萝开心就好。”

    周仵作是个大方的长辈,待孙女儿慈爱极了,她就是要天上星星,他都会想法子捞一颗下来。

    甜糕不过暂时垫一垫肚子,周仵作捋起袖子入灶房,给孙女儿显摆厨艺去了。

    姜萝想到明日可以见到先生,嘿嘿两声傻笑。

    若是前世,苏流风官高权重,定什么都吃过,她的东西显不出好来;今生,他落魄一阵,她能帮到他些许事,倒像是她也有了用处,能将先生从水深火热的地方解救出来。

    姜萝忙好了粮兜兜,犹如一只囤好吃食的家耗子,餍足极了。

    她蹦下石凳,小短腿吭哧吭哧跑到周仵作身边帮忙煮饭。

    姜萝一个小丫头,什么都帮不上,只能老老实实蹲灶膛前看火。

    怕她闲得慌,周仵作还往缭烧柴薪的火堆里丢了个芋头,烤着给小丫头吃。

    姜萝下意识又丢了一个,给苏流风的。

    秋天果蔬想要保鲜就得丢到井里吊着冰镇,周仵作捞上来一大盆扁豆,掐头除老丝儿。

    姜萝百无聊赖,忽然想起今天王勋说起的话。他道苏流风是戏班的跑腿小子,什么样的戏班子,会让角儿在外抛头露面乞讨银钱?看苏流风的样子,也不像练过曲子的。

    那戏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去处?

    “祖父,您听过玉华镇上有什么……呃,戏班子?”

    “你这话打哪儿听到的?”周仵作知道姜萝打小就聪慧,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话是小孩子家家不能谈的。不过戏班子里的孩子大多是从牙人那里买来的,不知会如何坑蒙拐骗良家孩子呢,他私心不想姜萝多接触这些人。

    于是,周仵作板着一张脸,吓唬她:“要是西街那个柳家野班子,你可别乱凑上去晃悠。听说那个柳班主门下的孩子各个都是不同地方口音,也不知怎么捞来的人呢!万一你教人迷晕了、掳走了,祖父都不知该怎么寻你!”

    “知道啦,阿萝很听话的。”

    她卖了个乖,逗得周仵作哈哈大笑。

    另一边,小丫头的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这个柳班主,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姜萝绞尽脑汁回想从前,终于记起一桩蹊跷事儿了。

    前世,周仵作接过柳班主的案子。

    他死得可惜,竟是喝了平素可用来祛风除湿与关节疼痛的草乌药酒,中毒而亡!

    要知道,草乌虽能治风湿骨痛,却有毒性,需蒸煮过后方能入药。若一个不慎,直接塞草乌腌酒泡药,饮酒者滥喝药酒,便会招致肾脏衰竭,甚至暴毙。

    酿酒时这般不小心,一点点纰漏就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了。

    这事儿在当时流传很广,把镇上的人吓得不轻,就连药铺生意都凉了不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胡乱吃药材泡的高粱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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