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财侣法地乃修行四要,若说缺一不可或许过于一概而论,但此四者对修行之人而言确实颇为重要。
而丹药,无疑称得上是修行人之‘财’,是以丹霞院这般掌管灵丹妙药的机构在任何宗门中地位都不会低了去。
丹霞院在太素陆洲最东沿处,占地甚广,光是药田灵峰,便十数有余,在沿边大泽之上,还圈出大片区域,养殖着各类水生灵草,处处有药农丹工忙碌。
那十数药田灵峰的正中,有一高一矮两座连峰,高峰之上,镇着一座‘宝塔’,其上乌云盖顶,轰隆作响,源源不断的天雷泼水也似打下来,劈在宝塔顶上,细细看去,塔身中段却是八卦炉形状,其中燃着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火,随着天雷劈打,更是猛烈燃烧,下段部分,无数身着丹霞院道士忙忙碌碌,有的调整禁制,控制火候,有的掐算时间,不时往炉中投入灵金,宝矿,药石等等……
瞧来分工明确,仿佛炼器,实则是实实在在的炼丹之术,炼的正是‘金丹’,毫无疑问,这便是丹霞院永不停歇的‘天炉’。
稍矮些一峰,其上楼院处处,却是丹霞院寻常办事之处。
一处院落之中,摆着一尊赤铜丹炉,炉中道道灵光飞来滚去,色彩变幻不停,两名道人盘坐两侧,时不时打入法决,过得片刻,炉中动静渐小,只余火烧不断的噼啪作响。
炼丹似是告了一个段落,两名道人也闲暇下来,各自闭目养神,不料没过两息,忽然院外传来铃音阵阵,两人不得不又睁开眼来,其中一者无眉长须,中年模样的道人皱起了眉头,喊道:“进来!”
便见一名道童快步跑了进来,不待问话,便伏在地上道:“启禀长老,外间来了一名执法弟子,说要您去接受问讯。”
“嗯?”无眉道人正是陈渊及,闻言不由讶异,执法弟子找自己有什么可问讯的?细思倒有一事,莫非那姓朱的将事情捅到了执律院去么?
转眼陈渊及便否了此想,心中冷笑道,那姓朱的圆头滑脑,岂敢得罪自己,想来是那许庄到庶务院吃了瘪,这便告状去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数,面上却不显露,陈渊及露出奇怪的神情,问道:“你先起身吧,那执法弟子可说是因何由?是去执律院问讯么?”
那道童直起了伏在地上的身子,回道:“禀长老,那执法弟子言是丹霞院断交六转金丹于庶务堂之事,让长老到庶务堂接受问讯。”
“什么?”陈渊及闻言一愣:“去庶务堂?庶务堂有什么资格令我去受讯?”
那道童答道:“那执法弟子说是真传弟子许庄许师叔亲自过问此事。”
“笑话!”陈渊及大袖一甩,冷笑道:“真传弟子又如何,管到丹霞院头上来了!你这便去回复那执法弟子,叫他取了执律院文书再来吧!”
那道童应声去了。
另一名道人这时才开口道:“师兄按下这批六转金丹,莫非就因这位新晋真传之故?’
陈渊及不置可否,另一名道人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几番,还是恢复了沉默。
院落中正要恢复平静,忽然院外又传来一阵铃音,陈渊及眉头紧紧拧起,道一声:“进来!”
果然又是那道童去而复返,进门没行两步,便膝下一软,顺势伏倒在地,战兢道:“长老,那执法弟子不肯离开,还取了真传金剑出来,说道……说道……”
“说道什么?快说!”陈渊及喝道。
那道童伏在地上的身子抖了抖,吞吞吐吐将执法弟子原话一字不漏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陈渊及听完不怒反笑,“许庄小儿,实在荒谬!此事原由,算在我身上又能怎得!你去吧,还是原话告知那执法弟子,令他取了执律院符诏再来,如果他还不走,便随他吧!”
道童闻言忙不迭爬起身,小跑着去了,院中又安静了片刻,只是两人都未重新入定,少许另一人又开口道:“那许庄前些时日才晋身真传弟子,此前都未听说过此人,不知是如何与师兄结了怨?”
陈渊及没再沉默,说道:“莫师弟可听闻日前,那许庄代宗门去太玄宗参与金丹大典的事情?”
莫师弟道:“自是听说过。”
陈渊及冷笑道:“那你可知道,那许庄小儿往太玄宗一行,惹下了什么祸事?”
“祸事?”莫师弟疑惑道:“据我所知,此行还算诸事顺遂……”
莫师弟忽然似有所觉,疑道“师兄莫非是指许庄在外斗法杀了天火派真传杨炼之事?”
陈渊及微微颔首,莫师弟皱起眉头:“纵是天火派真传又怎得了,同辈之间在外斗法技不如人,天火派也绝没什么好说的。那杨炼也是积年金丹,许庄初成金丹,便将其斩于马下,门中皆谓之天资惊人……”
眼瞧越说越有将那许庄夸得天花乱坠的势头,陈渊及脸色一黑,忙开口打断:“你可知杨炼何许人也?其父杨怀尊,乃是天火派的元婴尊者,更有成道元神之望,权柄甚重……”
见莫师弟露出不以为然之色,陈渊及哼道:“杨怀尊一脉一向亲近我太素正宗,你可知道因为什么?因为杨怀尊的妻子,杨炼之母,乃是我均阳陈氏宗女,现任家主的亲妹妹!杨炼虽是天火派真传弟子,也是半个我陈氏……我太素弟子。”
“这?”莫师弟怔了怔,“那师兄此次所为,是陈氏的意思?”
“非也非也。”陈渊及抚须笑道,“我不过略施手段,让那许庄小儿小栽个跟头罢了。也是叫他知晓,得罪了我均阳陈氏,日后还有他许多苦头吃。”
莫师弟叹了口气道:“师兄,纵使陈氏族中真有为难于许庄之意,你也不该掺和其中。现下使得这手段又算得什么,若那许庄真闹到执律院去,总还是要交了金丹,平白惹得麻烦。”
“闹到执律院去又如何。”陈渊及不快道:“往日又非没有前例,炼丹出了差错;丹品不尽人意;有门中高人急用先调度了去……总有的是理由推脱,执律院又能多说什么,左右不过轻飘飘的一句办事不利以示批判。”
说话之间,语气渐渐得意:“更何况执律院现任的两位副院尊,便有一位是我均阳陈氏尊者,算来还是我叔父……”
话音未落,忽得听得一声霹雳也似的炸响,整个院落都猛地震动一下,丹炉站立不稳,倾倒在地,顿时火光迸溅,滚出灵药渣滓,仙材真水无数……
两人慌忙抬首去看,却见此院上方的禁制,已然裂开一大道豁口,正有一道青色光华滴溜溜一转,又飞回天上一人手中。
那人立于半空之中,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瞧得见一身真传法衣在风中飘摆不止,青色光华飞回了那人手中,化作了一道滢滢剑丸,跃动不止。
那人瞧着下方渐渐开始愈合的禁制,似乎若有所思,旋即抬起另外一只手,竖起两指,吐一口气,打在剑丸之上,剑指往下一划!
登时剑丸一跃而起,化作一道剑虹,须臾百丈长,很狠往下一斩!
轰!又是一声霹雳,连天炉作响也被压盖了去,震得两峰之内的人耳内嗡嗡作响,一剑之下,下方院落禁制顷刻破碎,仍有余力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
说来话长,实则只在转眼之间,禁制被一剑斩破,剑气斩在地面上,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一下被剑气余波打成了滚地葫芦。
陈渊及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得披头散发,好不狼狈,待得稳住身形不由勃然大怒,抬首怒喝:“许庄!你反了,敢袭击丹霞院重地!”
来者正是许庄无疑了,此时丹霞院亦迅速反应过来,数道遁光腾空而起,往此处疾飞而来,遥遥喝道:“何人袭击丹霞院重地!还不快快停手!”
许庄却是瞧也不瞧一眼,目光向下一扫,便见下方一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过灵识一扫,气息倒十分平稳?他出手只为打破禁制,已未发全力,想是无碍,另一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无眉长须,正对着自己气急败坏的怒喝,正是自己所了解到的陈渊及模样。
“蠢物。”许庄勾了勾嘴角,淡淡道:“陈渊及,违犯宗门法纪,抗拒问讯通传,今吾以真传弟子之身份,代执律院拿下你,留待后审,还不束手就擒!”
“许庄!你有什么资格……”
“哼。”许庄充耳不闻陈渊及的咆哮,不再废话,单手掐诀,囟门一道堂皇亮光飞射而出,正是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再次出手,须臾涨到十来丈大小,当即往下一抓!
只见陈渊及咆哮连连,缩腹鼓唇,吹出一道熊熊烈火,双手不停弹动,灵光闪烁,一下放出三四门法器来,两件兜在身旁,两件直直往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手上打去,似是拼尽了全力的模样。
然而只见那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手往下一抓,什么法器灵光,烈火喷吐,全似飞蛾扑火,一下无了声息,那两门护身法器更是抗拒了一刹也无,遭得大擒拿手轻轻一捏,登时四分五裂。
过路的风都未从院西吹至院东,拼了命的陈渊及已经被许庄拘住,死死捏在手里,莫说动弹,气也喘不得一口,死狗一般被提上了空中。
那几道遁光刚飞至了许庄身前,当先一人正待怒喝,便见许庄神通一出,陈渊及好歹也是金丹修士,被捉鸡仔一般的拘拿在手在,登时便噎住强硬话语在喉,随后又认出了眼前之人,眉头更是深深拧起,一腔快要爆发的怒火都按下了去。
“许师侄,你擅闯丹霞院,袭击同门,这是何理?”
“陈渊及目无宗门法纪,我不过代行执法之职,暂且拿下他罢了。”许庄轻轻一笑,淡然全无一丝正在被责问的模样,伸手一招道“两位师侄,上来吧!”
便见从下方飞上两名执法弟子,带着四名道兵,六名力士,飞到众人身前,向众人见礼。丹霞院诸人或者打量一眼,或者干脆懒得关注。
许是觉得占着理,人手又多,为首的木长老胆气也壮了起来,喝道:“陈长老违了什么法纪!我丹霞院怎么没有收到执律院符诏,许庄,快将陈长老放下,莫以为我丹霞院是好欺负的!”
然则许庄仍是神情淡淡,身后大手拘着陈渊及更是动也不动,直接朝那执法弟子道:“师侄,烦请你们稍后同诸位长老说明情况罢。这陈渊及乃是金丹修士,你们未携带拘禁法器,制不住他,便由我暂代看守之职。你们可回执律院上报了详情后再来我冲云峰提人。”
言罢便法决一遍,轻念一句“收!”那堂皇亮白,纹理分明的大手忽然化作一颗雾球,氤氲紧锁,没得一丝逸散,陈渊及更被包裹其中,瞧不见丝毫身影,球身一转,往许庄袖中飞去,体量亦渐渐缩小,飞到许庄袖口时,已经只有拳头大小,旋即隐入许庄袖口失了踪迹。
原来所谓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既有擒拿之名,当然有拘禁之能,只是这倒是许庄第一次施展罢了。
收了神通,许庄朝两名执法弟子点点头,倏尔纵身而起,化做一道剑虹划空而去。
全程当着丹霞院众人之面,好似将众人视作空气一般!
木长老只觉气血直冲天灵,直欲喷薄而出,嘴唇动了又动,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余人更是沉默不言,过得半晌,许庄遁光已消失在天边许久,才听得木长老怒道:“不当人子!简直不当人子!”于是众人纷纷响应,连连指责:“这许庄当真目中无人!”
更有人道:“如此品行,怎能当得我太素真传!须得向掌教真人参他一本才是!”
此话一出,忽而又恢复了沉默,那人自觉失言,于是悻悻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