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月岛在东海修行界中可以称说一声无人不知,不人不晓,但实际上,照月岛虽有些许景色,却并非什么灵岛仙山。
照月岛之所以有如此名声,盖因其左近三山,受仙宗的直接管辖,在混乱的东海修行界中,可以说是被所有人认可的秩序之地,久而久之,便成了多方交汇,八面来财之所。
整个照月岛也同时是一个庞大的仙家坊市,宝阁,云楼处处林立,遍布山水之间,上有悬空回廊连接,下有青石街道通行,行人皆是熙熙攘攘,还有小型船只直接沿着河道,穿过桥洞,驶入岛中湖泊,湖中更是许多花船楼舫,来去人客无数。
而这照月岛仙市之中,最显眼的建筑无疑便是蓬玄阁,作为蓬玄阁主阁,并非单单一座如何华丽的宝阁,而是整体依靠山脉而建,由下至上,许多建筑联并一体而成的山庄,分有主楼,待客,灵兽,丹药,器物,典当,道术经书,仙宝通兑……等等许多,各分其职,其间还点缀有各种观景亭台,听香水榭。
日前与贺山海商船分别之后,许庄便不再耽搁时间,数日来全速飞遁赶路,期间只在一处荒岛上停歇了半日,总算抵达了照月岛,便直往蓬玄阁而来,出示了玉令,寻张机一见。
此时许庄已随着侍者兜兜转转许久,走过一处瀑布外悬空的回廊,又转入山路,延行数十步,才到了一处月洞门前。
抬头一看,上书四个大字‘沁芳水榭’,此时侍者已经止步,许庄便独自入了门,方一过月洞,便听到隐隐传来笙乐之声,转过了屏山,穿过繁枝茂叶间瞧见一片碧湖旁的榭台上,莺莺燕燕一片倩影,有抱琴者,有奏笛者,有执扇开合,柔舞翩翩者……
而自己所寻之人便背对着许庄大喇喇卧坐在湖边,边自斟自饮边随着乐音击节,好不快活。
许庄踏着汀步走入亭中,歌舞也正巧到了尾声,那人击掌赞叹,大笑道:“好曲儿,好舞姿,赏!”便嘱咐侍从速速赏赐。
“张道兄也是好闲情,好雅致啊。”
“啊!”张机回头望了,吃了一惊:“你是……许庄!”
张机忙起了身,上前两步,讶异道:“我听外面通传,说有人执信物来见我,我还以为是哪位旧友……未曾想居然是许兄!”
他摇头自嘲道:“我非许兄这等真正求道之士,才有这般‘闲情雅致’,又有什么值得赞叹的。”
“张兄过谦了。”许庄道。
“哈哈哈!不谈这些!说来不长,也还不到二十年?你我相识之时,我便觉得许兄是身藏青云器,蛰伏待惊世,果然许兄回返东胜洲没多久,便听闻宗内传说许兄炼成上品金丹,斩杀五爪炎龙,名扬神洲的消息。令在下大为震撼啊!没想到这么快便又与许兄重逢,快快请坐!”
张机大笑,招呼许庄落座,又朝侍者道“还不快去准备仙果灵茶,记得去仙食斋,取最好的糕点来……许兄!不如共饮一杯美酒如何?”
他似乎朝许庄询问,又不待回复,连连吩咐道:“总之把茶,酒都呈上来!记着,取我玉液来,莫拿来劣酒,失了礼数!”
又朝歌姬舞女道:“再舞一曲!若讨得许兄欢喜,我有重赏!”
许庄见此情形,本来的话语也咽了下去,笑道:“怎么当得张兄如此盛情款待。”
“欸!许兄,见外了。”张机一摆手,取过案几上的酒壶和耳杯,倒下满满一杯,双手一递道:“你应当说:盛情难却!饮!”
“哈哈哈,盛情难却!饮!”许庄闻言也不再客套,双手接过耳杯示意,一饮而下,畅快大笑起来。
“饮!”张机饮过一杯,又取来酒壶倾倒,倒得半杯,壶中便尽了酒水,这时侍者端来仙果,糕点,灵茶,玉液,张机连忙取过玉液,倒起酒来,两人又接着尝起这蓬莱仙酿。
觥筹交错,转眼便是半壶入腹,玉液甚是醇馥,张机未运功解酒,已有了几分醉意,这时才笑意吟吟道:“许兄!十几年未见,如今又至东海,可是有什么要事?”
许庄挲弄着酒杯,沉吟片刻,便直白道:“实不相瞒,今日叨扰张兄,是有事相求。”
张机闻言做出不悦模样,说道:“许兄太也见外了,还与我说这些客套言语,许兄的事,便是我张机的事,只要是我帮得到的,绝无袖手的道理。”
“那我便先谢过张兄了。”许庄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举杯微笑道,“我要向张兄打听一个人。”
张机问道,“是何人?”
许庄道:“昔日曾听张兄谈及,你有一位友人,乃是天魔道法传人。”
“哦?”张机闻言,停下了饮酒的动作,“许兄的意思是?”
许庄微笑道:“我想张兄为我引见这位道友。”
张机脸上露出疑惑:“这?我记得许兄似乎不与魔道中人相交?”
许庄哈哈笑道:“张兄误会了,天下玄魔,还不是皆为求道?即使魔道中人,若不行那伤天害理,亏损功德之事,又有什么不能结交的道理。我想能与张兄交往的道友,也不会是此类吧?”
张机闻言笑道:“许兄此话甚是有理,我张机的朋友,怎会是此类中人。”
“实不相瞒,许某实在是遇上了难事,需借天魔道法摆平。”许庄取过酒壶,为两人斟上玉液,微笑道:“只是魔道中人,本就行踪诡秘,传承天魔道法者,更是寥寥……难觅行踪不谈,许某也不敢随意委以信任。”
“原是如此!此事包在我张机身上。”张机闻言,立即大打包票:“许兄放心,我定会安排你与施仙子见上一面。”
“嗯?”听到此处,许庄手中酒杯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算陈旧的记忆中忽然冒出一个素色长裙,白纱掩面的女子身影。
总不能这般巧合,能与自己有过仇怨之人撞上?
许庄摩挲着酒杯,不动神色问道:“施仙子?”
“不错,施仙子,便是许兄要寻的天魔道法传人。”张机说道:“许兄尽可放心,我与施仙子结识与少年之时,至今也有半百年头了,张某可以担保,绝对值得信赖。”
许庄沉吟片刻,还是将心头疑虑暂且放下,笑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张兄了。”
张机饮下玉液,哈哈一笑道:“说来许兄来得还十分赶巧,施仙子行踪莫测,我本来也帮不上忙,恰是不久前,我才收到施仙子又来到东海的消息。”
许庄有些讶异,魔道修士一向行踪隐秘,自己此行本来也并未抱有轻易功成的心理,却不料颇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势头,似乎有些因缘际会的意味。
许庄问道:“那张兄何时引见我与施仙子相识?”
“欸!许兄莫急,非是我张机拖拉,其实我只知施仙子如今到了东海,亦不知具体仙踪何处。”张机边斟酒边说道,“不过……许兄请。”
许庄见张机话犹未尽,也不急于一时,接过酒杯,两人又饮过一轮,张机这才说道:“许兄可知,不日蓬玄阁便有一场宝会将要举行,届时连续九日,都有宝物拍卖,施仙子已与我通过了信,要我为她留好了席位。许兄不如在我这逗留几日,届时施仙子到得蓬玄阁来,我再为两位安排会面。”
许庄沉吟片刻,说道:“也好,那便叨扰张兄了。”
“又见外了!许兄,你尽管住下,在下定好生招待。”张机笑道:“来来来,先饮过再谈。”
“请。”
“请!”两人又是举杯连饮,一时宾客尽欢,没过一两时辰,便饮尽了一壶玉液,此酒乃是蓬莱珍藏,传闻由千年灵果酿成,饮入口中,香醇自不必谈,还有不小增进修为之效,一壶入腹,张机已经醉眼迷蒙,还不过瘾,又欲唤来侍者取酒。
许庄忙道:“张兄,在下有些倦了,玉液虽好,再饮不迟,今日不如到此为止吧。”
张机怔了一怔,沉默少息,似乎运功解酒,眼中醉意散去不少,歉意道:“多年未见,一时兴起,忘了许兄舟车劳顿,抱歉!抱歉!”
又唤过侍者,吩咐道:“一会你带许兄到甲子仙客楼安顿下来,再通传阁内,许兄是我的好友,万勿冲撞了贵客,知道了么?”
“这……”侍者为难道,“禀阁主,前日最后一座甲子仙客楼也已经住入宾客了。”
“什么?”张机皱眉道,“现在甲子仙客楼住的都是谁人?你且一一报来,我亲自去说明情况,请其移住……”
“欸!张兄且慢。”许庄拦住道,“宾客已经入住,哪里有请人移居的道理,在下又不是什么奢遮人物,张兄随意安置便是。”
“那怎么行?莫说许兄何等身份,你我至交好友,张某岂能待客不周。”张机说道。
话虽如此,蓬玄阁以甲子仙客楼招待的宾客,无不是身份显赫,张机也难免苦恼,沉思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便兴冲冲朝侍者道:“快去着人收拾玉仙楼,将用过的事物取到我那边存置起来,全数换上新品,稍后带许兄到玉仙楼去落脚。”
侍者闻言忙鞠了一躬,小跑出了水榭去了。
许庄疑道:“张兄,这玉仙楼又是……”
张机笑道:“许兄放心便是,这玉仙楼我留予族妹往常到照月岛时的居所,亦是建于甲子灵脉之上,一应配置皆与甲子仙客楼对齐,管叫许兄满意。”
“这……”许庄虽感到有些不当,但张机的好意,也实在不好一再推迟,只好应承下来。
过了片刻,侍者又回到亭中,说道玉仙楼已经着人收拾妥当,张机立即便令他带许庄前去安顿,许庄自是从善如流,起身同张机告辞。
张机笑道:“许兄,改日必须再饮个畅快。”
许庄摇头失笑,拱拱手转过身朝侍者道:“请带路吧。”
侍者微微鞠躬道:“许先生请。”
于是许庄便跟随着侍者往玉仙楼去,侍者言道玉仙楼建于山中甲子灵脉,距离此处甚近。
果然沿行山路不久,许庄便察觉空中灵气沛活跃起来,许庄瞧山中有数栋楼阁隐约可见,或许便是甲子仙客楼,但侍者却引着许庄走往另外方向,环境渐渐清幽起来,过没得多久,玉仙楼便跃然眼前。
玉仙楼瓦盖琉璃,丹楹刻桷,整体自是十分美奂,但许庄没有多做欣赏,目光便落在阁前。
一名青年男子同仆从数名,在阁前空地,似乎等待许久的模样,许庄见男子衣着华贵,神色期盼,身边仆从皆双手端着各色奇珍,精制礼盒,似乎在等待谁人,许庄已经隐隐嗅到麻烦的味道。
许庄自觉其人期盼等待者,似乎不大可能是自身,而实际也是如此,男子本来翘首以盼,见许庄随着侍者走近,不见欣喜,反而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站住!”男人忽然开口,语气不快道,“你是谁人,到玉仙楼来闲逛什么?”
这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堵在此处出言不逊,许庄微微皱起眉头,淡淡道:“在下客居此处,怎么算是闲逛,你又是什么人,莫名在此拦路?”
那人脸上露出荒谬的神情,耻笑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滑头,说出这种笑话,谁不知道玉仙楼是蓬莱漱玉仙子在蓬玄阁的居所?”
侍者见状不对忙道:“连公子,许先生是阁主的贵客,阁主亲自令我带许先生到玉仙楼暂居。”
“什么?”闻言连姓男子惊诧道,“方才你们火急火燎收拾,不是玉仙子要入住玉仙楼?”
“正是。”侍者道。
听到此处,许庄心中已经有数,对这般戏本情节,只觉实在无趣,不愿再理睬,他摇摇头,便越过众人径直往阁中走去。
连姓男子还待阻拦,忽然见着许庄面无表情的神色,不觉缩回了手,皱眉沉默片刻,不快道:“走!”便带着侍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