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又至中夏,天朗气清。
自许庄回返太素,已过了半年时光,这半年里,许庄与钟神秀的斗法结果不知怎的,便就疯传天下,引起神洲哗然。
钟神秀修道至今一百六十来载,只瞧他一直顶着偌大的名头,却能巍然不动,便知其名气绝非来之莫名。
其实以往三宗六派之中,从不缺少对这位同辈第一人不服气者,甚至引起过拜山上玄的风潮,然而许多人莫说与钟神秀交手了,便连上玄宗其他真传一关也难过去。
直至灵宝宗真传弥远道拜山上玄,却在短短片刻的斗法之中败于钟神秀手中之后,这股风潮才渐渐落下,也隐隐奠定了钟神秀同辈第一人的名号。
因此许庄斗败钟神秀之事传出之后,顿时引起人人为之侧目,佩服者有之,仰慕者有之,冷眼者有之,警惕者有之,怀疑者有之……
有许多好事者,还打听到了许庄之处,询问许庄此事真假。
许庄虽没什么不可承认的矫情心理,却也不想踩钟神秀一头以求扬名,只一概推拒不答,不料钟神秀却一口承认了此事为实。
因此如今神洲皆道太素宗又出一位扛鼎之才,甚有好事者排举有望成就元神种子,将许庄列在许多元婴尊者之上,又引起不小风波,这都且先不谈了。
……
仙鹤落下冲云峰云头,一名童儿从鹤背翻身而下,轻抚了一下鹤颈,从囊中取出一枚灵丹喂仙鹤服下,仙鹤这才清唳一声,展翅离去。
童儿回过头,忽见天池之中冒出一个蛟龙脑袋,双目烁烁,叫道:“童儿,你给那仙鹤吃的什么,给本座也来几粒尝尝。”
童儿头疼道:“裂云师叔,那是灵兽堂发予我们方便差使灵禽的,每月都是定额供给……而且并不合您所用。”
裂云切了一声,又懒懒埋入天池中去了。
童儿松了口气,赶忙跑离了天池之旁,到了洞府前,理了理衣袍,迈步踏入府中。
便见老爷端坐在首座之上,两旁所坐的便是在府中做客已久的闫器师,每月都要来府中考较修行的唐师兄,温师姐。
见老爷正在叙话,童儿不敢打扰,轻声到了众人身后,开始添茶倒水,没过多久,忽听许庄道:“今日之后,你们两人便不必再到府中来了。”
童儿一惊,唐方来与温佩两人却似乎早有准备,齐齐往地上伏去,叩首道:“谢许师叔传道之恩。”
这些时日,两人常到府中禀报道术修行进度,请教疑难,许庄又不是冷酷之人,除虚形玄造化龙道术之外,对两人修行也多有指点,虽只是三言两语,也足比醍醐灌顶了,两人心中其实已将许庄当作半师一般,真正由心生出感恩。
许庄受了一礼,又道:“虚形玄造化龙道术的完善如今也告一段落了,你们日后可以自行抉择是否继续修行。”
半年之前,与钟神秀短暂的交手间,便叫许庄发现了虚形玄造化龙道术的许多缺陷之处,回到门中之后许庄便立即着手改善,经过半年时间潜心研究,又有唐方来,温佩的修行参照,如今总算也可堪一看了。
“稍后我会去信善功堂,为伱们两人结算善功。”
唐方来,温佩齐声应道:“弟子定会好生修行,不堕许师叔道术名头。”
许庄这才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吩咐道:“童儿,你到库中取两葫灵丹来。”
“你们二人,虽不是我座下弟子,也有与我学道之实在,这两葫灵丹,便赠予你们,望你们好生修行。”
唐方来,温佩又是齐齐叩首,童子取来丹药后,才不舍退去。
两人退去之后,童儿才终于出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宝囊,恭敬道:“老爷,童儿去庶务堂所取的丹药都在此处了。”
许庄点了点头,对闫人鹤道:“这半年劳烦道友了,这是许某一点小小心意。”
闫人鹤客套了一番,才接过宝囊,扫了一眼,目中露出喜色,拱手道:“谢许道友,这丹药正是小道所需,小道却之不恭了。”
“道友收下便是。”许庄微笑道。
两人又叙了几句话,闫人鹤这才告辞离去。
这时许庄才问道童儿:“我令你兑取的宝材可兑得了?”
闫人鹤在许庄府中做客半年自不是干吃的,在许庄完善道术时与许庄探讨了许多。
闫人鹤是器师出生的金丹修士,能炼制上乘法器的器道高手,许庄道法精深,又有太素万年累积的底蕴支撑,还真叫两人研究出了个炼制神通符箓的法子。
据两人推演,想要达到许庄所设想,所需要的宝材便不会少了去,炼制之事许庄一时不急,但材料倒可先准备起来,是以今日差使道童去庶务堂为闫人鹤兑取灵丹之时,便书了张单子,令其一并兑取了。
童儿又取出另外一囊,双手奉上,口中答道:“回老爷,老爷所需的宝材除元源玉圭,炉中砂已经尽数兑得。”
“嗯?”许庄问道:“元源玉圭也就罢了,炉中砂怎么也没兑得?”
元源玉圭是一种天生的奇玉,灵气,法力在其中流转不会损耗分毫,是极品的法力,禁制载体,本来就颇为珍惜,又用途广泛,一向紧俏,庶务堂中未必有此物留存也是正常的。
至于炉中砂就十分奇怪了,这炉中砂乃是一种上等辰砂,经过丹炉特意炼制而成的材料,虽然价值不低,但其是绘制,炼制符箓常用的物什,用量、产量都十分之大,庶务堂中竟然没有此物储备,却在许庄意料之外了。
童儿应道:“童儿不知,庶务堂刘执事只道堂中已无存余。”
许庄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道:“知晓了,你且先去门外候着吧。”
童儿应声去了,许庄也未返回静室之中,却因为今日他是开府迎客的。
这半年以来,只要许庄开府迎客之时,来往宾客便络绎不绝,除了孙素真这样常来往的好友,许庄也陆续收到了不少门中世家的善意释放,或许因为为时尚早,倒没有急于谈判,但礼尚往来从来不少。
当然也少不了前来攀交者,许庄也不是孤僻的人物,还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凡是递了拜帖上门拜访的来宾皆是以礼相待,如此一来更引起许多人前来结交,其中不乏门中执事长老……
果然,许庄正琢磨道术之事,没过多久,童儿便又快步入了堂中,低声禀报有客人来到,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名字,许庄眉头一挑,赶紧吩咐道:“快请师姐进来,奉上仙茶。”
道童应声连忙去了,没过几息,便领着一名女子入了府中,虽在太素门中,她还是那般模样,剑匣从不离身,神色仍是憔悴,倒似乎妆点了胭脂,显出一种异样的美感出来。
来者竟是步剑师。
许庄与步剑师虽是同代真传,也是相识过的,但步剑师是清冷的性子,两人并没什么太多来往,今日却忽然来到许庄府中,令许庄不免惊讶。
许庄起身迎道:“没想到师姐忽然光临,有失远迎。”
步剑师轻轻点了点头,便顺着许庄引导落座,许庄知道这位师姐的脾性,倒也不甚在意,两人沉默了几息,童儿奉上茶水,许庄又请步剑师饮茶,步剑师只是点点头,接过茶盏捧在唇边,竟然仍没有开口之意。
即使许庄并非十分在意礼节之人,也不免感到一丝古怪,沉吟片刻,许庄径直问道:“师姐今日到小弟府中来,可是有事寻小弟?”
步剑师启声道:“我听说师弟还未获得真君传演先天太素境界名额?”
许庄自无什么不可言的,大方道:“确实如此,师姐可有头绪了?”
步剑师轻轻摇了摇头,竟是罕见的应道:“我没有与世家交易牵扯的想法。”
许庄微微讶道:“莫非师姐对先天太素境界此开无意?”
步剑师道:“有。”
许庄噎了一下,沉吟片刻,直白道:“想必师姐是有法门教我了?还请师姐直说吧。”
既然步剑师对真君传演先天太素境界此开有意,又不愿与世家牵扯,自是有所想法,否则也不会找上许庄门来,许庄倒对她有何想法颇感兴趣,毕竟道辰真人可是直言此事绝无逾矩可能的。
步剑师柳眉轻蹙,似是犹疑了片刻,终于问道:“我翻阅过‘三相六印九窍凝丹秘录’了,听说师弟炼就的九窍金丹。我这里有《阴阳参合道》的拓本,师弟可愿修行此法?”
“什么?”许庄眼皮一跳。
若许庄所记不差,《阴阳参合道》当是三宗六派之一,合和派的真传道法。
需知合和派可是著名的双修大派,不必误会,人家修行的是正儿八经的阴阳大道,当然也是可以独自修行的玄门道法。
但双修也是《阴阳参合道》的修行正法,不仅进境飞快,还能务实根基,合和派门下弟子,多是皆是结成道侣,共参大道,因此合和派在三宗六派之中,也是独树一枝的奇特。
许庄道:“阴阳参合道?师姐的意思是……?”
不知是否错觉,许庄倏然觉得步剑师薄薄胭脂下又另飘起一抹红云,只听她道:“我可将《阴阳参合道》赠予师弟,只要师弟修行《阴阳参同道》后……与我共参阴阳,便有可能在三十年内,一起炼成元婴。”
“这……?”许庄万没想到步剑师竟然提出这么一个提议,即使以他如今的思维之迅速,仍然怔了一怔,半晌才缓缓应道:“小弟已经心许大道……”
步剑师柳眉一蹙,打断道:“师弟不要误会了。”
“什么?”
步剑师的话语罕见的多了起来,清清冷冷道:“我亦已经心许大道,如果师弟愿意,你我可以《阴阳参合道》助益修行,炼成元婴……只是互益互惠,日后可以不必牵扯。”
又犹豫一瞬,她又补充道:“我知晓男性想法,若师弟在意,此事成后,我也可为师弟守身如玉……”
听到此处,许庄赶忙打断道:“是小弟误会了,师姐不必在意。”
步剑师眉头皱了皱,直白问道:“师弟意下如何?”
“这……”许庄陷入了沉思。
步剑师正是不想与世家结下因果,否则大可取得世家支持,甚至嫁入世家之中,所以为得《阴阳参合道》助益,与他结成道侣确实是无稽之谈。
而步剑师所言他也完全可以理解,她拿出《阴阳参合道》,借自己九窍金丹之妙,共参阴阳,借此炼成元婴,自己同样如此,平白得到合和派载记阴阳大道的真法,还能尽快炼成元婴,名正言顺获得先天太素境界的修行之位……
而且还互不牵扯,无论从何处去想,似乎都是一个完美解决他而今困境的方案。
何况这位师姐虽然憔悴,却有一种西子捧心的异样妩媚,应下此事,对许庄而言似乎只有益处可言……
想到此处,许庄却悚然一惊。
许庄虽以大道为自己的一生所求,但所谓食色性也,在这般情形之下,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但正因如此,才叫许庄恍然发觉,倘若真应下此事,事后绝无可能便如两人所想,再无牵扯,再是没有相欠,也是因果……
一时间许庄陷入了深深难以抉择的境地。
与世家牵扯也是因果,与步剑师牵扯也是因果,世家不说是许庄厌恶之类,也是许庄一直不愿牵扯的存在,步剑师却是炼就了上品金丹,日后也有望元神的人物,而且步剑师惟道惟一,求道之心也不在许庄之下,日后未尝不能在道途之上守望相助……似乎从何种角度出发,后者都才是他的良选。
过了良久,许庄才艰难开口道:“此事小弟一时无法回复师姐……”
步剑师似是知晓许庄的纠结,一直静声等待,听许庄回应,不知怎得,心里忽觉一松,急匆匆应道:“既然如此,师弟好生考虑吧。”
便倏然起身,欠身一礼,飘飘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