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山。
山上如今已经修起了宫观,除了石池所需,真形观还咬牙拨来几道灵脉种下,随着地气调和,灵机渐渐生出,似乎焕发了生机。
蒋室承在一座小丘之上,远远望着这座‘飞来峰’,眯起了眼睛,连云山虽不算巍峨,但也有逾千丈的高度,如此山岳,搬移万里之遥,该是何等神通?
耳听万遍,果然也不如眼见一番,蒋室承亲身看过这山岳之后,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一丝畏惧之感,顿时想道:真形观有此大修士坐镇,或许云澜已不可图谋,罢了,此番权当打听消息便是,云苍两州毕竟比邻,如今又已结下梁子,不得不防。
按下心头忌惮,蒋室承在大石上盘坐下来,静静等候,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道烟云忽然从遁空而至,在空中盘旋了一番,似乎十分警惕,见四野无人,才往丘上落来。
烟云散去,一名青年模样的星冠道士现出身形,见蒋室承在大石上盘坐,随意拱了拱手,淡淡道:“蒋道友。”
蒋室承微微一笑立起身来,理了理衣袍,拱了拱手道:“几日不见,道友冷漠了许多。”
星冠道士面无表情道:“蒋道友有事还请直言吧,我还要赶回门中,不能停留太久。”
蒋室承也不在意他冷淡,言道:“这是先前答应道友的东西。”便从袖子取出一个小囊抛出。
星冠道士目光一动,接过小囊,灵识一扫,面色顿时缓和许多,说道:“哦?贵宗没能拿下连云山,还守诺送来东西,倒是诚信。”
蒋室承笑了笑道:“没能拿下连云山是宗门的事,无关我与道友的友谊啊。”
星冠道士嘴角勾了勾道:“你我可没什么友谊,说吧,这次想探听什么。”
蒋室承施施然道:“自然是打听打听贵宗哪里冒出来一位神圣,又究竟有多高的道行?搬山移岳…啧啧,实在叫在下既惊且叹,既叹且佩啊。”
“我料想也是此事。”星冠道士悠悠道:“不过我还未回返门中,也不知道什么具细。”
蒋室承道:“这就要劳烦道友回宗探听一番了,届时定少不了道友的酬劳。”
星冠道士淡淡点点头,忽然道:“不过我虽未回返宗门,却实在太过好奇,便与门下弟子打听了一番,也有些令人惊讶的消息,道友可想听听?”
蒋室承神情一肃,拱手道:“道友请讲。”
星冠道士似笑非笑道:“好,我告诉你,我从门中听来消息,张仁和曾全风都唤那人师叔。”
“师叔?”蒋室承面色微变,心中不免冒出一个名头来:威震天下,道辰尊者!真形观中还有这等与道辰尊者同辈的老怪?
星冠道人颔首道:“不错,而且更离奇的是,那人……当不是元婴尊者,只有金丹修为。”
“什么?”蒋室承目珠一缩,顿时不知道究竟是惊还是喜冒上心头,一时间思绪纷乱,竟然都不知道回应些什么。
星冠道人见他这副模样,暗暗冷笑一声,拂袖拱了拱手道:“消息已给到道友了,我还急着回返宗门,便不奉陪了。”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动身的意思,果然蒋室承回过神来,拱手沉声道:“烦请道友回返之后,务必多多探听那人消息。”
星冠道人露出不加遮掩的满意微笑,悠悠道:“这是自然,道友放心便是,道友倒不如回摩云宗与贵宗掌门商议一番,要拿什么来换我的消息。下一次,可绝不是免费赠送了,哈哈哈哈哈!”
言罢其人长声大笑,拔地而起,化作烟云直往真形观而去了。
——
九月秋凉,许庄却无暇感受外界的萧瑟。
天瀑之中,紫光渐微,摇摇欲坠,许庄双目紧闭,神情也不见丝毫变动,几乎在紫炁霞衣摇摇欲坠之时,缓缓收了行功,双目一睁,也不见其他动作,霞光便为之一稳。
许庄似乎无暇管顾紫炁霞衣,只是随意加施丹力维稳,便自思索起来。
这三月以来在天瀑中修行,确实能感到天瀑清心静神,洗尘去秽的功效,虽非直接增益功行,但在此间神与气合的进展确实快了不少。
但也仅限于此,若真要说如何使修士短时间内炼成元婴,那纯属臆想了。
许庄思索片刻,便不再多想,也不必挥动什么心剑,杂念自然抛之脑后,如今对他而言,修行进度自然是能快则快,但若不成,也不会强求。
收拾了心绪,许庄轻轻一抖袖,从中取出一道金符扫了一眼,旋即掐诀传了个讯,便起身理了理衣袍,收起紫炁霞衣,掐起法诀往外遁去。
其实一日之前,他便收到薛玉人传讯,言说张道人要带人拜会他,不过彼时他功行算是到了一个微小的节点,这才拖延了一日。
撞破水幕,离开天瀑之中,许庄便乘风回到洞府,薛玉人收到传讯,已经启开大门,端上了茶点。
当然这些东西也是真形观中配备的,算不上珍贵,多少也算个礼数。
许庄在主座之上落座下来,问道:“可去信唤张师侄过来了?”
薛玉人答道:“已经传讯去了。”
许庄点点头,不再询问,静心等待了片刻,果然从峰外飞落两道遁光,张道人带着一名星冠束发的青年道人踏入洞府,便朝许庄行礼道:“许师叔。”
那青年道人见状,面上也现出微笑,微微躬身揖手礼道:“见过师叔祖。”
师叔祖?许庄眉梢一挑,心中升起微微疑惑,问道:“张师侄,这位是?”
张道人抚须介绍道:“师叔,这是门中最后一名中品金丹修士,樊谷,樊师侄。”
许庄一怔,问道:“那孟师侄呢?”
实际上,许庄来之前便知晓道辰真人在天瀑界收有三名弟子,都是中品金丹的修为,便理所当然的以为门中余下的一名金丹修士,便是张道人与曾全风的小师弟,孟浮生。
而张道人则以为许庄不知道孟浮生的存在,倒也非故意隐瞒,只是许庄解决连云山之事后,就开始了静心修行,张道人忙于门中事务,又唯恐打扰许庄修行,也没怎么拜会过许庄,两人自然没有闲暇叙话,便未说起此事,于是竟然纷纷忽略了此事。
此时听许庄问起,张道人也是怔了一怔,下意识答道:“孟师弟已经失踪许久了啊。”
许庄皱起眉头,知晓是自己想当然了,生出了乌龙,赶紧问道:“孟师侄失踪了?可知何时何地?命灯可熄灭了?”
张道人叹了口气,将孟浮生失踪之事道来,许庄这才知道这位小师侄虽也是中品金丹,但资质比之张道人和曾全风都要更好,已经炼成了元婴,是真形观真正的顶梁支柱。
只是孟浮生在六年前出行之后忽然没了声息,命灯虽然未曾熄灭,但任是如何找寻,也始终寻不到他踪迹,这才有了真形观摇摇欲坠的情形。
“竟然如此……”许庄头疼道:“我知晓了,此事稍后再议吧。”
他看了眼樊谷,说道:“先介绍这位师侄儿吧。”
两人叙话之时,樊谷便一直垂手静候,显然对门中情形自是知晓的,事实上,作为下一代目前仅有的中品金丹修士,早已被张道人两人列为继承者。
而张道人此来将樊谷引荐给许庄,也是因此心思,他传音道:“师叔,樊师侄是门中下一代的领袖,我带他来见您,是想让他知晓真形观的真相,不知您觉得是否可行?”
许庄沉吟道:“此事你决定便是,我没有异议。”
此话却没施展传音,听闻此言樊谷微微一怔,有些迷惑,张道人却喜道:“是,师叔。”便回过身来,严肃道:“樊师侄,今日便叫伱知道,我真形观的真正传承。”
“真正传承?”樊谷显然一愣,旋即目露喜色,他对门中神秘早有猜测,只是始终云里雾里,如今炼成中品金丹,终于到了揭晓之时了么?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秘法还是宝物?
张道人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真形观,是传太素正宗法统,受太素正宗旨意而立的天瀑界别院!”
“什么?”樊谷问道:“太素正宗?”
“不错。”张道人往虚处一礼,憧憬道:“太素正宗乃是传自祖师太素道人,开自祖师抱玄子,历经数万年传承,元神真人辈出,上品金丹无算……当之无愧的上界仙宗。”
随着张道人将他对太素正宗的了解娓娓道来,樊谷只觉世界观天翻地覆,不知觉口舌微张。
什么上界仙宗?什么元神,号称真人,莫非比拟洞天修为?什么又叫传道无数天外星辰?
什么叫几代元婴祖师,功德圆满之后都被引渡到上界修行了?
樊谷震撼之中,忽然生起一股无边悔意:我竟然嫌弃真形观小门小户,风雨飘摇?愚不可及,实在愚不可及!
不过此时…或许为时未晚!樊谷目中流露出刹那的狠厉之意,心中瞬间有了定计:只需收拾了蒋室承,一切自然没有发生过,我樊谷在真形观,在太素正宗还大有可为!
许庄眉头微微一皱,沉吟片刻,却未出声,只听张道人叹道:“我等后人无能,致使真形观衰落,好在有许师叔由上界而来,执掌宗门;后辈之中,也还有樊师侄你这样的良秀。”
“我等齐心协力,当能重振真形观,才算不负上宗之恩,日后也有引渡上界之机。”
樊谷往地上一伏,便是叩首,口中连道:“弟子定不负掌门之望,以重振真形观为己任,鞠躬尽瘁,绝不敢懈怠。”
“如此甚好。”张道人正满意抚须,却忽闻许庄唤道:“张师侄。”便回身微微一礼,问道:“师叔可有吩咐?”
许庄微笑道:“既然你有令樊师侄儿传承真形观之意,却需带他到祖师殿拜过正宗祖师。”
张道人面色微微一变,应道:“是…师侄知晓。”
许庄道:“这是正经大事,不如师侄你们先去拜过祖师,稍后再到府中叙话。”沉吟片刻,又道:“对了,稍后师侄你顺便将孟师侄命灯取来,我需得了解一下情况。”
张道人目中露出明显的忧虑,闻声应是,便将樊谷从地上唤起,樊谷还在欣喜之中,便随张道人出了府门,架遁光去了。
见两人去远了,许庄从桌上取过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忽然摇了摇头。
“樊谷?可惜了。”
……
张道人带着樊谷来到祖师殿,拜过太素道人,往后殿行去,渐渐到了樊谷未曾踏足之地,赫然发现后殿两排玉像,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除了末尾之处,英挺潇洒,白袍飘飘的青年道人像。
“这是道辰尊者?”樊谷心中一震,他其实是个聪慧的,顿时有了猜测:“莫非道辰尊者,已久列居太素十二代元神祖师之一?”
他所料自然不差,这里供奉的便是太素十二代元神祖师,道辰真人的尊像还是许庄来到之后才添增的。
两人径直来到殿中,上首又供有一左一右两座玉像,张道人取过三支玄香点燃,恭恭敬敬跪下礼拜之后,将玄香供入香炉,这才起身。
又取过三支玄香,说道:“上首左为开派祖师抱玄子,右为中兴祖师玉寿真君,先拜过祖师吧。”
樊谷口中应道:“是,掌门。”接过玄香,便跪到地上,双膝甫一落地,忽觉浑身一震,整个人似乎坠落无边深渊,勉力抬头望去,却见上方祖师玉像,似乎个个目光灼灼,无比威严。
樊谷忽觉身心俱震,打压同门,巧取豪夺,杀人夺宝,背义忘恩,私通敌派……一生的恶事便从眼前淌过。
——
等张道人再回到许庄府中之时,身边已没了樊谷的身影,许庄面上却不见什么意外之色,仍施施然坐在首座之上,见状问道:“樊谷呢?”。
“樊谷已被我令人拘起了。”张道人苦笑拱手道:“师叔是否早已看出端倪了?”
许庄摇摇头道:“可问出什么了?”
张道人道:“樊谷被祖师威严所慑,伤了心神,还在昏迷之中。”
“那便日后再审吧。”许庄饮了口茶,淡淡道:“真形观积弱已久,门中许多弟子皆有不平,奋发之气,这是好事,但也需警惕根性脆弱者心思生变。”
张道人叹道:“是,谢师叔教诲。”
许庄点了点头,便不再谈及此事,问道:“师侄可将孟师侄的命灯取来了?”
张道人点了点头,手在袖中一拿,便取出了一盏青灯,其上一点红中透紫的明焰,正静静燃烧着。
许庄皱起眉头:“这从命灯上瞧来,孟师侄莫说性命之忧,状态也绝不算差啊。”
张道人无奈道:“话虽如此,可孟师弟迟迟未归,又始终寻不到他踪迹,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或许陷入了什么阵法,禁制之中。”许庄沉吟道:“且待我设法看看能否寻到他所在之处。”言罢探出两指轻轻一拿,便从灯焰之上摄来一缕气息,掐诀使出小觅迹术。
莫看小觅迹术名字简单,只是没有冠以什么搜天索地大法的名号,可也是太素道书中记载的上乘道术,实用非常。
许庄从没放下此术的修持,此时一经使来,顿时催出一缕薄不可见的烟云,在空中摇曳了片刻,指向了一个方向,只是似乎不大能锁定方位,显得有些飘摆,但左右还是未离东南方向。
张道人目光一亮,霍然起身,问道:“许师叔,这是…?”
许庄点点头道:“这是我施法以孟师侄气息所确定的方位,只是不甚明确,说不得还得亲身走上一遭了。”
张道人忙道:“小侄愿随师叔前往。”
许庄摆摆手道:“师侄还要处理门中事务,交予我便是,若真能寻着踪迹,定将孟师侄带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