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浑地浊,一片无名虚空之中,一具庞然不可思议的巨兽骸骨卧在空中,脊背起伏不定,骨刺嶙峋,泛着如玉般的洁白光芒。
而在巨兽撑天枝柱一般的骨节之上,却建有白骨宫观,屋舍连绵,这正是四大魔门之中,白骨宗的山门所在。
一座白骨宫中,两名道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人神色凝重,言道:“师兄,此事不可不慎重以待。”
被唤师兄者,乃是一名枯瘦老道,其人神情淡淡,言道:“来者谁人?什么修为?无缘无由一纸飞书,要我如何应对?”
那师弟是一名身形矮小的中年道士,闻言皱眉言道:“可若太素真要介入我白骨宗与天渊之争,恐怕非我白骨宗一家抵挡得住啊。”
枯瘦老道淡淡嗯了一声,问道:“既如此,还要如何慎重以待?”
矮小道士登时一噎,犹豫道:“或可与先天魔宗求援。”
枯瘦老道问道:“我问你,四大魔门,可能真正同气连枝?”
矮小道士面色沉重起来,言道:“自非如此,只是我白骨宗毕竟是为魔门为马前卒,率先挑起与天渊派之争……”
枯瘦老道淡淡道:“天渊居于地隙渊峡之中,灵机盛,浊煞更盛,最合我白骨道法,非我白骨宗为魔门为马前卒,是我白骨宗为己争先也。”
矮小道士默然无言,老道斜睨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言道:“我再问你,三宗六派可能同气连枝?”
矮小道士应道:“自然不能,神洲承玄万载,三宗永固,六派却已换过了几家,若真同气连枝,岂能如此?”
“不错,三宗六派之间,岂是和睦一片?若真如此,我四大魔门纵使铁板一块,也不足与玄门争锋。”枯瘦老道颔首应道:“太素正宗与天渊素无交情,岂会在此时介入我两宗之争。”
矮小道士叹道:“话虽如此,毕竟太素上宗名头太甚,由不得小弟不忧心。”
枯瘦老道抬目望向不知何处,幽幽道:“我四大魔门哪家不是历经玄门打压,仍然传道万载?三宗虽强,也不必过于畏惧。”
矮小道士应道:“是,师兄。”
枯瘦老道点了点头,言道:“天渊既然不愿交出了元,不日便是发难之时了,许多事情还未安排妥当,师弟且去忙吧。”
矮小道士拱手一应,折身出了大殿,行未两步,却忽然沉思道:“话虽如此,那人往天渊地界而去,还不知所为何事,可莫坏了宗门布置。”
左思右想,却觉有理,暗道:“为稳妥起见,还是传讯下去,令各处戒严才是,还有我炼法所需那地肺火元,需让极焰老魔尽快交付过来。”
有了定计,矮小道士不再拖沓,便取来符纸,落指认真书了一通,传讯飞去,又从囊中寻出一枚骨符,运起法力化作一枚枚小字落入其中,随后微微一催。
远在神洲,一处群山之下不知几深的地肺之中,另一枚骨符便微微一震。
“嗯?”一名须发皆赤,鸱目虎吻的道人面色一动,从袖中取出骨符,一个个米粒般的小字便从骨面上浮现出来。
赤发道人细细扫了一遍,皱了皱眉:“莫非出了什么变故,竟要本座提前百日交付火元。”
他环扫一圈,自语道:“可惜,难得回到地肺之中,还待好生修行一番。”
如今却是不成了,不过临走之前,倒不妨收摄些许地火祭炼些手段。
赤发道人摇了摇头,掐起法决,呼喝一声,顿见乌烟翻涌,四方浊火滚滚而来,尽数被其吞入腹中,其人面不改色,反而越吞越快,不过一个时辰,竟将这一片广遨火穴中的火气都降了一筹。
——
在许庄开辟出来的炼室之中,炼器也正如火如荼。
火室出口处,烈焰熊熊,火力嚣嚣,云英,星砂,种种奇珍宝材在其中翻涌,渐渐为火力炼成各色液体,随后在许庄法力捏合之下,混作一团,烧炼起来。
许庄分心维持着火力烧炼宝材,又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元源玉圭,这种形似圭状的天生奇玉,灵气、法力在其中流转不会损耗分毫,完全不必如何炼制,便是最合许庄所用的宝材。
他将元源玉圭悬在身前,又从袖中取出一页黄符,其上已用炉中砂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正是基于虚形玄造化龙道术推演的禁制符文。
将黄符往元源玉圭之上一覆,正好严丝合缝,许庄再起一口法力,往上一吹,黄符便似如烟泡影一般被吹散了去,那密密麻麻的禁制符文却已落在了玉圭之上,入玉三分。
随着许庄有条不紊的处置各道炼器工序,地火之中烧炼的宝材已经褪去各种色彩,隐隐化为一种泛出星点光芒的银色,这是已经开始渐渐融合的征兆,只需维持火力静候便可了。
许庄面上正要露出满意,忽然一滞,却见那火室之中,火力竟然渐少了一分,虽还不至影响他炼器,但仍在持续衰弱之中,若如此下去,便不好说了。
许庄微微皱起眉头,自不必他开口,身旁一直闭目静坐的护法分身已经睁开了双眼,往火室之中一望,便起身一晃,径直穿过石壁去了。
出了炼室,许庄环视一圈,果见外间地火衰减不少,眉头一皱,先将袖一拂,便有数根灵木飞出,往石壁之上一插,被周遭地火一燃,顿生明火,也使周遭火力复又回升一分。
不过如此只是治标之法,布置好了灵木,许庄掐起法决,便似被风吹去的浮影一般,化作一缕流火飞去,逆着火流往地底深处而去,未过几久,便已穿过道道地隙,越往里去,火力越猛,纵使许庄有火遁之术护身,竟也开始感到略略不适了。
再过一刻,许庄忽觉灵识察觉什么,心中一动,便一催遁法,疾速往下而去,没过多久,猛然闯进一处地穴之中。
这处地穴颇为广阔,显然本来火力极盛,满间赤色,处处火星飞烟,尘屑弥漫,偏生地火却未充斥满间,反而如受什么牵引一般,在往某处汇去。
许庄现出身形,身上自然覆起重重灵光,排去火气热力,环视一圈,便循火流追去。
此间地火竟似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般,自然汇做道道涡流,不过许庄顺着火流寻来之时,却见涡流已然散去,只是为时尚短,使得火流还未平缓下来。
如此情形…似乎就在许庄到来的前一时刻,那地火漩涡便恰好散去了一般。
许庄心头提起警惕,果然下一瞬间,一道灼火流星从地火之中飞射而出,许庄倏然催起遁光,往侧里一挪,那灼火流星也偏转过来,终究没有击中许庄,与许庄擦身而过,刮过热风往许庄身上一吹,顿时刮得灵光摇曳。
那灼火流星飞去之后,便一头扎入火中消失不见,许庄面不改色,一身法力却已搬运起来,单手掐起一个法决,往下一点,冷冷喝道:“开!”
霎时之间,便有磅礴威势透体而出,地火轰地一声,焰浪分卷,须臾梳分开来,露出百丈空洞,一名踩着浊浊焰光的赤发道人随之现形,其人也不甚在意,唇角露出阴鸷笑意,单手掐诀,四面八方,前后左右便有数十枚灼火一一亮起,旋即如雨攒射而下。
“魔门修士?”许庄眼睛微微一眯,道术须臾催生,一道道纯白烟炁从身前身后浮起,化作小小雾球,微微一晃,便似飞弹一般疾射而出,往四面灼火迎射而去。
连几句场面话也未有之,一场斗法一触即发,灼火与千钧法炁当空一撞,登时爆开一丛明火,火星飞溅,尘屑飞扬,旋即千钧法炁便从其中穿出,在空中绕了一周,携势往那赤发道人击去。
赤发道人面色微微一震,未料那烟球看似轻轻飘飘,竟将他道术轻易击散,而且威势不减,顿时不敢小觑,脚下焰光一闪,便托起其身遁去。
下一瞬间,十数道千钧法炁飞射而至,循着遁光追来,他如焰似火般的浓眉一蹙,将袖一甩,一蓬浊气喷洒而出,往千钧法炁之上一笼,千钧法炁便似失了控制,没头苍蝇一般胡乱飞射出去。
赤发道人正心疼自己一蓬浊气,便见一道千钧法炁飞出百余丈远,轰然击在石壁之上,整座地穴霎时为之一震。
许庄抬头一望,便有落石坠屑如雨,砸入火海之中,眉头一皱,忖道:“在这地穴之中,果然施展不开。”
他一身神通,莫不是威能宏大,煊赫无比,千钧法炁已是他少有的寻常手段,但若随意施展开来,恐怕也不免将这地穴毁塌,影响不知多么遥远之外的地表倒不至于,但若影响了他另一具分身炼制法器,却是他不能接受的。
“看来想要拿下此人,还不是一件易事。”许庄目光一闪,将遁法一催,化作一丛流火,遁入火海之中,借火势掩蔽往前追去。
在许庄思量之时,赤发道人见那千钧法炁往石壁之上一撞,顿时地穴晃震,不禁面皮一跳,心中暗叫一声:好厉害的道术,还好未曾侥幸强接。
他再往场中望去,却见那白衣道人的身影,赫然已经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不好。”赤发道人心中微微一惊,顿时不再犹豫,用力一跺,足下焰光便熊熊扬起,须臾便燃覆了其人全身,望去似是成了一具火人。
下一瞬间,一道流火猛然从火海之中遁出,许庄现出身形,并指往下一点,一道恢弘剑光迸射而出,当空分化出数百道剑气,一道道串联起来,似是织成一张剑网,又似化作一场风暴一般,往下一落,顿时将赤发道人斩成百块。
奇异的是,其人被剑气撕碎,却未见骨血,只见丛丛浊火,化作百道飞焰,四面八方遁去。
“哦?”许庄目中闪过一丝奇色,手下动作却不见缓,剑气当空一炸,便道道追去,斩灭数十道飞焰,才见最远一道飞焰一晃,赤发道人便从中一跃而出,反手一击,打灭了剑气,往火海之中一撞,便消失了踪影。
许庄目光一束,将袍一甩,便化作一道恢弘剑光电射而去,斩开火海追去一二里远,也未寻到那赤发道人身影,掐来小觅迹术,受地火浊气影响,也未竟功,不禁眉梢一挑。
“竟被其走脱了。”许庄停下剑遁,倒也不见着恼,观那赤发道人功行,也是炼就了元婴二重的人物,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而许庄为防毁塌地穴,影响地火,坏了他法器炼制,许多厉害手段都施展不开来,被其走脱也是正常。
许庄折回身去,寻了一圈,见地火已经平稳下来,随着地气生长,又有重盛之势,暗自点了点头。
先前地火衰减,果是那赤发道人做的不知什么鬼祟,不过既然已被他驱逐了,他倒懒得想方设法寻了上去除魔卫道,当然,若他再犯在许庄手里,那可便难说了。
将地火形势勘探一番,见再无衰灭风险,许庄也未急着折返,算了算时日,炼制宝材还需十数日时光,为防那人去而复返,倒不如在左近巡弋一番,免得坏了大事。
而在许庄循着地隙一一巡去之时,赤发道人已从另一个方向,脱离了那处广阔地穴,现出身形,也未见其使出什么防身手段,自然而然在地火之中行着,皱眉沉思道:“本座一时起了杀人炼法的念头,竟然惹上个道术不俗的对手,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怎会来到此处。”
大手抚着红须,其人倏然心中一动,暗道:“那人是在我收摄地火之后才忽然寻来,莫非是在火脉之上炼宝?”
霎时之间,他赤红的目珠之中便流露出一丝贪婪色彩来,好生思量片刻,忖道:“那人道术虽然不俗,但本座又岂是好惹的?若非先前炼化火元耗费了太多法力,也不必暂时避其锋芒。”
“何况那人道术已为本座所知,却不难寻法对付。待本座另寻一条地隙,先出了此地,再在火脉出口设下埋伏,何愁不能成事。”他思来想去,却觉心中越来越有定数,嘿嘿一笑,便将身一抖,化做一道乌烟寻着地隙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