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阁楼才建有二层,不过每层还算高广,悬有十尺高下,只有一道乌沉木阶悬步通往门中。
许庄信步踏上悬步,没入门中,便听阁中传来一道沙哑声线,叫道:“庞班,给个痛快话吧,你我也是旧识了,莫因此伤了交情。”
那名唤‘庞班’的人淡淡应道:“斑斓阁做生意,就这个价格。”
“好!”那沙哑声线怒应了一声,疾步出了门来,与许庄照了一面,也不下悬步,径直架起遁光便去了。
许庄扬了扬眉,迈步入了大门之中,环视一周,堂中空荡,只在柜台之后站有一人,想来便是那名唤庞班之人。
他身量颇高,肩膀宽阔,一席黑袍,没什么生意人的市侩,反有一派宗师的气度,殊为不凡。
见许庄入内而来,庞班抬目一望,不禁有些讶异,他这斑斓阁里,可少有这种道气清盈,仙风洒逸的人物光临,念头转了转,启声道:“这位客人,可有什么需求?”
许庄越过庞班,望向他身后的壁板,其上挂了许多木签,写有:玄噩、浊流、虚目、五阴、光王……之类的莫名词汇。
许庄了然点了点头,笑问道:“贵阁做的,果然是魔头生意?”
庞班回头望了一眼,忽想到什么,先是抬指一点,击落了一枚写有‘五阴’的木签,应道:“不错,壁上挂有名目的魔头,皆有余货。”
旋即解释道:“五阴魔的生意,我未能谈妥,手中只余一头,已是预留了出去。”
“原是如此。”许庄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壁上木签,问道:“没有无形天魔?”
“嗯?”庞班目光微动,淡声应道:“无形天魔,诡异非常,寻常修士对付不了,魔门大派也自有用度,即使在这巍云仙城之中,也是十分难以见得的。”
许庄见他言中似有隐意,顺水推舟问道:“我观道友言下之意,是乎有法可想?”
庞班面上露出一丝不甚圆滑的笑意,言道:“若客人出得起价钱,我倒可亲自出马为客人捉拿一头。”
“哦?”此人倒是自信十足,许庄笑了一声,却没去询价格,转而问道:“浊流,此魔如何作价?”
所谓浊流魔,顾名思义,不过是宇宙浊气汇聚形成的一种低等天魔,不说法力神通,连危害也是平平,或许唯有其数量之巨,算得是足以称道,浊流魔每每出没,皆是乌乌泱泱,遮天蔽日,扫荡星辰……
所以自然也不珍惜。
许庄问到无形天魔,只是出于好奇,他自天瀑界,那神秘青铜宫中捕获的无形天魔,都还没能派上用场,现在再另寻一头,也是鸡肋。
或许是与他的道法并不足够契合,或许是因他修行,皆以清灵之气之由,许庄的《元尊传道炼魔真经》,进境一直不甚喜人,根本还未到能够炼制‘天意魔形符’的火候。
许庄不是没有动过干脆舍弃此法的念头,既然已经修行,还没修炼出些许成果,就中途而废,也不是他的性子。
而且照他预料,天意魔形符,含覆无形变化之道,应与太素道法不差契合才对,至少也要炼成天意魔形符后,再做观揣。
故而许庄才有需用到这浊流魔的地方。
《元尊传道炼魔真经》,这部神妙炼魔真法,哪怕撇去八部炼魔真法,其中也还记载着,屠杀炼法,拘魔炼丹,炼化魔头,增长法力,补益元精,放纵魔头,夺舍己身,神魂厮杀,磨炼心神……种种的炼魔手段。
这其中便有一种炼化浊流魔,化浊气为益,增长功行的法门,说来还是《元尊传道炼魔真经》的筑基法门,不过倒正合许庄修行这炼魔真经的进度。
庞班虽有些讶异怎么话题忽然从无形天魔转到了区区浊流魔头上,但略作思索,也不待追问,淡淡道:“本殿只以巍云通宝,或与巍云通宝价值勾连的灵精、灵真买卖。”
“浊流魔,两千头,一贯巍云通宝。”
许庄思忖片刻,探手入了袖中,也不见如何动作,取出来时,已从一瓶太阴灵精之中分出了少许,分置在一个空瓶之中,往柜台之上一放,问道:“此物可行?”
许庄虽不知道巍云通宝价值如何,但对浊流魔的价值,心中自有衡量,倒也没闹出来什么笑话。
庞班只是略微朝净瓶之中瞧了一眼,微微生讶,言道:“如此精纯的太阴灵精,倒是少见。”
他也不去拿那灵精,探手一拿,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未系腰的漆皮葫芦,往柜台之上一放,道:“两千头浊流魔。”
又将袖在柜上一拂,排开百来枚外圆内方,青铜模样的法钱,淡淡道:“折数一百二十一枚巍云通宝。”
许庄其实不晓钱数,但也没有纠结的意思,随手接过葫芦,收起法钱,微笑应道:“若有需时,再来光顾。”
庞班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慢走。”
许庄也不拖沓,随意拱了拱手,折身便离了斑斓阁去。
随意寻了一间宝阁,便有些许收获,许庄自然兴致不减,索性不再飞遁,沿街行去,一路瞧着有意思的,也便入内逛逛,倒还在一家名为‘水镜楼’的宝商之中,收获了一绸丈许来长的红尘练。
许庄手头几绸红尘练,他都已以一念心杀剑的秘法,开始养炼剑气,但这么些许,即使俱数养炼完成,想要炼就一念心杀剑还差了不少,既然水镜楼中有红尘练购置,他自然不会错过。
那水镜楼中的掌事是个查颜知色的,见许庄对红尘练这颇为珍惜,又不好兜售的物什有需求,便与他说道,水镜楼在其他分阁之中还有红尘练的存余,若许庄还有所需,可以为他调度。
许庄自然欣然应允,留下了联络信符之后,才离了水镜楼去。
巍云仙城不愧万方交汇之名,城中各色宝商也是在不少,在空中飞遁之时,还不觉如何,如此一路行来,竟然花了小半日,才逛到了原本既定的一十一家通天宝阁近处。
一十一家宝阁,虽然各居一方,不过距离也不甚远,似乎围成了一个繁华地带,到了此间,修道人的身影霎时便多了许多,竟然显得有些熙攘。
尤其一座名唤‘玲珑七宝阁’的通天宝阁之下,倚建着六层高下的楼阁,竟比玲珑七宝阁还热闹上些,不断还有或架遁光落下,或匆匆行去的修士,往里汇去。
许庄抬目一望,这家楼阁牌匾之上,银钩铁画书着三个大字,‘来仙斋’,倒是十分气派。
“哦?竟是灵膳仙食的酒楼?”许庄来了兴致,灵膳食斋自不稀罕,但能引得如此多修道人青睐,就有些意思了,莫非美名甚广,遍传仙城?
索性他也已经逛了半日,倒不妨尝尝巍云仙城的灵膳,是有什么迥殊。
许庄足下一动,也不见什么异象,便似踏上了清风一般,须臾到了来仙斋下。他如今的遁术,已有些返璞归真,大象无形的味道,几名修道人似无所觉,他已在前入了门去。
一入来仙斋中,照面便是一道影壁,壁上明彩华釉,绘着一副天女图,数来约有上百位,环肥燕瘦,活灵活现,各具风姿。
许庄一入门中,影壁之上忽有朦朦光华一放,一名头绾双螺髻,柳眉弯弯,杏眼琼鼻的天女便从中飘落下来,飞至许庄身前,行了一个万福,柔柔言道:“这位客官,可是用膳么?”
许庄也不觉惊讶,应道:“正是。”
“请客官随奴来。”那天女欠身应了一声,又问道:“客官是往六层赴宴,还是由奴安排一处庭景,静厢?”
许庄奇道:“六层赴的什么宴会?”
天女讶道:“客官竟不知么?”
看来这来仙斋如此热闹,似乎并非全因灵膳美名,许庄笑道:“确不知晓,还请姑娘为我解说。”
“客官客气了。”那天女面上飘上了一抹酡红,应道:“我来仙斋的主人,玉伯真人,在六层摆下仙宴,宴请各方修道天才谈玄,所以有许多修道人都赶来想要赴宴。”
“哦?”许庄眉头微微一扬,问道:“即是如此,怎样才能算得上修道天才,上六层赴宴?可有请帖?”
“并无请帖,真人也未言明标准,只道能够登上六层的,便可赴宴。”那天女羞涩道:“奴观客官,仙姿道骨,仪度不凡,料想定是一方英才,故才有此问。”
对天女的恭维,许庄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一笑,言道:“既如此,许某便去六层赴宴吧。”
至于他能不能登上六层去,许庄自然有着十足自信……或许未必不是没有为之所拒的可能,但许庄不是好面如命之人,也不算什么要事。
一位真人,不拘是元神真人,还是旁门成就,定是有道之士,真能与这等人物谈玄,自是一件善事。
当然,或许这位玉伯真人,另有所谋,但许庄自忖他是初来乍到,还不至于落入什么人的算计之中,即使败兴而归,也便罢了。
那天女柔柔应道:“客官请随奴来。”便领着许庄直往顶层登去,途间还没少见得,有些年轻道人,颓然下了梯道,身旁还有天女细声抚慰。
有些洒脱的,也便改道往那庭厢之中,有些好面的,自觉扫了面子,愤愤直往下去了,天女也是柔声相送,招待倒是十足的周全。
没过片刻,许庄便在天女引领之下,来到了梯道之下,那天女便道:“仙宴自有招待,不需奴陪侍,奴只得送客官到此处了。”
她也不说什么在此处等候的话,只是瞧她期盼的模样,自然也不必多说。
许庄哑然一笑,道了一声:“谢姑娘。”便迈上了梯去,意料之外的是,全然未觉有什么探测,考验,许庄就如此闲庭信步登上了六层。
此层陈设,并不奢遮,只如寻常酒家一般,置着几套堂座的桌椅,倒是坐了几人,皆是道士打扮,以二二为分,分座两桌,见得许庄登楼,顿时齐齐看来。
许庄从容回以一笑,自四人面上一扫而过,登时微微一讶。
只见堂中一桌之上,坐着两名青年道人,其中一人,顶束道髻,身披鹤氅,样貌英朗,仪容气度,更有仙人谪世之姿,不是钟神秀,又是谁人?
更令许庄讶异的是,钟神秀周身,六气周流,圆融悠长,隐隐有玄功大成,炼就三重的势头。
许庄自忖自身功行进境,已是极快,但离玄功圆满,恐怕还有一二百年功夫,若是修成阴阳,增长了根基,恐怕还要再做延后,没想钟神秀竟已半步踏过了关隘。
他料想钟神秀也绝不是急功进躁之人,那他的修行进境,实在蔚为恐怖了。
见得许庄登楼,钟神秀也有些讶异,他自也知晓许庄会来到广元,但倒未想,竟有这般缘分,不觉一笑,起身拱手道:“许道友,久违了。”
许庄也不见外,径直行去,在他桌上落座下来,笑道:“一别经年,道友修为仍是一日千里,令莫观叹。”
“道友谬赞了。”钟神秀微微一笑,应道:“得道友鞭策,在下也只得勤修不怠,否则恐怕日后,再无讨回一子之机了。”
这时桌上另外一人启声问道:“钟兄不与我介绍一番吗?”
钟神秀笑应道:“这位便是我曾提及过的许庄,许道友。”又与许庄道:“这位是岑风鸿,岑道友,修行于青空界……也是积德前辈邀约之人。”
岑风鸿也是青年模样,眉目狭长,却不显得阴鸷,道气清盈,闻言眉头微微一挑,拱手道:“原来是许道友,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了。”
“道友说笑了。”许庄回以一礼,应道:“许某能有什么名头。”
岑风鸿哈哈一笑,却不言了,只道:“岑某对与道友会面,可是十分期待,倒未想会在这来仙斋中,果是有缘。”
几人正叙话时,忽闻梯道传来脚步,循声望去,却见一名黑发垂肩,神情淡淡,渊渟岳峙,颇有宗师之仪的黑袍男子,登上了此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