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薄云不蔽,极目可眺万里之遥。
卓瀚生与金元在,乘着金辇来到鼎湖边上,只见湖岸泊着几只青翠竹筏,湖面之上,还飘着几只竹筏,由道童执桨,载着乘客往湖心而去。
卓瀚生面上现出疑色,行至湖边,瞧了一眼竹筏上道童的服侍,单手行了一礼,问道:“敢问童儿,此渡可是去往真君道场?”
那竹筏上的道童不卑不亢回礼应了声是。
卓瀚生先是微微颔首,便唤过金元在登上竹筏,道童见状将一杆大竹往岸上一撑,竹筏顿时往湖心行去。
金元在问道:“听闻广成真君开坛讲道乃是常事,卓兄身为鼎湖真传,怎么似乎也不熟络?”
卓瀚生答道:“金兄有所不知,广成道场毕竟是真君所居,即使两门中人也不能擅入,以往开坛讲道之时,都是由真君座下的黄象真人引渡,只是不知今日为何换了方式。”
这时那执桨的道童不禁说道:“不久前有一位大能拜访真君,两位老爷坐而论道,黄象真人旁听大有所悟,因此闭关修行,所以此番才换了由我等道场童子引渡。”
“竟有此事。”卓瀚生惊讶道:“不知究竟何方神圣,竟然能与真君坐而论道……”
道童追思道:“听礼仪童子所唱,乃是一位唤作太玄真君的高人。”
“太玄真君?”金元在目中露出向往之色,每一位纯阳真君,都是几乎存在于历史之中的人物,即使对于玄门大派子弟而言,除非有缘,否则连名号也很难听闻一二。
如广成真君这般声名在外的存在,毕竟只是少数,即使只是听闻一个名号,也不禁令人心驰神往。
卓瀚生叹道:“真君论道,不能在旁听讲,实乃平生之憾事。”
那童子闻言叹道:“两位老爷论道之时,凡道场之中修行者皆能听闻其声……可惜小童道行太浅,却是听得昏昏酣睡。”
“……”两人一时默然,金元在摇了摇头,自朝前方望去。
说来甚是奇怪,在鼎湖岸上之时,也不见湖心之上有雾,随着竹筏前行,眼前却倏然现出一片雾缭,前方几只竹筏,正依次往雾气之中驶去。
金元在忽然轻声一咦,卓瀚生六识敏锐,顿有所觉,问道:“金兄,怎么?”
金元在淡淡笑了笑,朝视线尽头一只竹筏一指,问道:“前方那几人,也是贵派弟子?”
卓瀚生挑目望去,正巧见得那筏子之上的五道人影,随着竹筏前行,隐入了雾气之中。
他眉头一挑,淡淡应道:“前方那几人之中,有两人,我们日前才方讨论过。”
“哦?”金元在眸中微不可见的光华一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
许庄、昌华一行随着竹筏,在雾气之中行过约有柱香时刻,忽觉耳边传来水波之声,随着竹筏穿云拨雾,眼前豁然一阔。
举目望去,只见水天一色,辽阔无比,望之不尽,灵禽低掠,飞鱼跃波,顿觉心旷神怡。
举目远眺,可见泽面之上,有几座仿佛倒悬山般的浮空岛屿,在氤氲之中若隐若现,一派仙家气象。
“这便是广成真君的道场了。”许庄轻纳一口清气,在腹中浮涌少息化去,不禁暗赞道:“不愧真君道场,仙家洞天。”
竹筏没有停歇,继续驶去,没过多久,便来到一座悬岛之下,竟是顺着岛上倾泻入泽中的一道瀑布,逆流而上,驶上了岛屿,不久便停到了一处湖边。
这时道童才停了竹桨,抬手礼道,“道场已至,几位请便吧。”
几人各自回了一礼,这才上了岸去,道童便驾着竹筏原路返去,昌华便自觉言道:“几位道友请随我来。”
许庄三人从善如流,随着昌华昌新踏过小径,行未多久,来到一处林间空地之中,昌新便言道:“到了!”
这广成真君,开坛讲道之所,既没有恢弘的殿堂,也没有雅致的亭台,就如此在林间空地之中,青翠阴蔽之下,随意置了许多蒲团,颇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
此时空地之中,已坐了不少人影,似乎也没有排论座次,几人便随意寻了一处角落落座下来。
岑风鸿兴致勃勃道:“不知此回真君讲道,又会是什么内容?”
“真君讲道,向来兴之所至,无有定理。”昌华微笑道:“不过无论什么内容,对我等后学,总有启发。”
“道友所言甚是。”岑风鸿应道:“上回在下有幸听讲,真君讲的养神之道,便叫在下受益匪浅。”
正闲叙着,昌新忽然道:“卓师弟身旁那人,想必便是金元在了。”
几人饶有兴致望去,便见一名金冠道人在卓瀚生的陪同之下,来到了此处,似对几人目光有所察觉,回眼一望,露出一个淡淡笑容,轻轻点了点头,便另往一处寻座了。
岑风鸿眉头一扬,不禁朝许庄问道:“许兄,瞧那金元在气息,可是……?”
许庄沉吟道:“如我所料不差,此人似乎是已炼就三重,元婴大成了。”
岑风鸿得他确认,不由点了点头,应道:“也是,太乙宫的真传弟子,有此道行也算不得什么。”
钟神秀忽然问道:“昌道友,你们可知道金元在,修道年岁几何?”
“嗯?这却不知。”昌华应道:“道友可有什么问题么?”
钟神秀淡淡摇了摇头,岑风鸿闻言却是一振,暗忖道:“金元在,太乙宫的真传弟子,忽然来到广元界中,确实十分突然,莫非此人也是赴约之人。”
他左思右想,顿觉有着七八分可能,不禁感到棘手起来。
要知玄功圆满,元婴大成,和元婴二重修士不是一个概念,若是那等不得上品金丹修成的元婴修士也就罢了,岑风鸿自觉不难应付,可以上品金丹修士的根基,炼就元婴大成,却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金元在若真是赴约之人,岂不是说,他修道还不足三百年岁?
三百年不到炼就元婴三重,这并不是口头上随意说说便能办到的事。
号称青空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李承真,尚没有炼就三重;他亲眼所见,一人独斗四派真传六人,轻易压服他等的钟神秀,尚在玄功圆满的关隘之上;积德道人口中,曾在金丹之时胜过钟神秀一筹的许庄,尚在元婴二重之中……
“一个李承真,已十分棘手,再加上此人……也不知钟兄,许兄,能否与此人抗手?”岑风鸿不禁朝两人望去。
却见钟神秀神色淡淡,似乎不觉有什么异样,许庄亦是怡然自若,面上甚至挂着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
岑风鸿不觉得自己能够想到的事,钟神秀许庄会料想不到,只是不知他二人,究竟是养气功夫太佳,还是实在胸有成竹,信心满满?
岑风鸿思忖片刻,忽然摇头一笑。
“我虽不觉自己是如何天才的人物,但其实心中也一直颇为骄矜,难道应叔父之邀走这一趟,见识了这些超人一等的天骄,就失去了自信?”
“孰高孰低,总要比过才知道。”
岑风鸿自醒之时,陆陆续续仍有人赶至,渐渐已将林间坐满,除最前端的几座蒲团之外,却是一个未余,导致后来之人,只得颇为窘然往最前一列落座。
这时林外小径来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不禁引起众人注目。
此处毕竟是广成真君开坛讲道之所,虽然没有吩咐什么规矩,但众人仍是不敢轻易喧哗,也不知这来者是不通礼数,还是狂妄无知,竟敢在此间喧哗?
许庄几人自然也难免好奇,于是纷纷望去,只见穿着水洗破烂道袍,一头往日乱七八糟须发,竟然捋的整整齐齐的缺德道人,与一个身形如同竹竿一般的高瘦道人,一个矮胖如弥勒的憨实道人,七嘴八舌争吵着行入了林间。
岑风鸿低声说道:“那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名道人,便是卜道人一脉的大吉真人,大凶真人。”
“原来如此……”许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两人,便是积德道人、缺德道人师门相传的对头。
正在此时,那矮胖道人似是说了什么,戳中了缺德道人的痛点,缺德道人声线一下响了起来,吹胡子瞪眼道:“大凶,这里是元神真人讲话,没有你说话的份!”
大凶真人顿时勃然大怒,易卜道人两脉四名传人,就只他是旁门成道,自是不能忍受,大叫道:“老乞丐,你只会拿这个当说头?也是,比术数伱也比不上本座!”
缺德道人云淡风轻道:“旁门左道,放的也是歪屁。”
“这?”元神真人,果然随性所欲,许庄与钟神秀,岑风鸿对视一眼,三人皆有些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林外又缓缓行入一名高结方髻,容貌英气的中年坤道,叱道:“这是真君道场,吵吵闹闹算什么话。”
缺德道人面容一肃,沉声道:“白云大师所言不错,大吉大凶两个小儿,实在不成体统。”
白云大师懒得搭理几人,兀自朝前行去,在蒲团之上落座下来,旁侧一名元婴修士忙行礼道:“晚辈见过白云大师。”
白云大师微微颔首一应,那修士顿时受宠若惊,只是不敢叨扰。
昌新低声道:“白云大师是广元界有名的术数高手,更身为元神真人之尊,她亲自开设的白云阁,也是巍云仙城一十一家通天宝阁之一。”
“原来如此。”许庄眉头一挑,今日他总算知晓,原来缺德道人口中的白云大师,是这般模样。
见白云大师独自落座,缺德道人也没心情和大吉大凶两位真人纠缠,火急火燎上前落座,大吉真人哼了一声,带大凶真人行至前排,见只余两个座位,皱眉朝旁一位元婴修士道:“这位小友,可否请你换个位置?”
那元婴修士不敢推拒,只得换了座次,坐到了缺德道人身旁,将大吉真人与缺德道人这对头隔开。
“谢过小友。”大吉真人微笑点了点头,落座下来,不忘与那元婴修士道:“日后如有迷惘,可以来寻本座,我定不吝为你算上一卦。”
“什么术数水平,也敢随意与人算卦?”缺德道人闻言立即道:“小友,寻他不如寻道爷,看在你替道爷隔开臭虫的份上,卦金定然十分好说。”
那元婴修士先是欣喜,随后大感无奈,只得连连告饶,言说举手之劳,不敢图报……
直至此时,林间所有蒲团,终于是坐满了人次,竟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没过片刻,便见两名道童从林间,推出一架玉磬来。
见此情形,林中众修顿时肃穆,连缺德道人、大吉真人也停下了话头,便闻道童轻击玉磬,唱道:“恭请真君讲道。”
话音方落,广成真君便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人群前方,他身量寻常,一席青衣,唇红齿白,目若点星,竟是一副俊秀少年的模样,朝众修微微一笑。
不需何人带头,众人齐齐礼道:“晚辈/弟子见过真君!”
“每每兴之所至,总有许多道友愿意聆听。”广成真君声量不大,却悠悠传至众人耳边,言道:“贫道不胜欢喜。”
他随意在蒲团之上落座下来,似是思忖片刻,便笑道:“今日忽有兴致,不如与诸位道友手谈一局吧。”
在场众修顿时精神一振,虽说真君讲道,无论什么内容,总能发人深思,但又怎么及得上如此机缘?
与纯阳真君手谈一局,弈棋弈道,岂不等于纯阳真君亲自指点道法?
所以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振奋,广成真君也不拖沓,抬袖一拂。无声无息之间,青石台案,纵横棋盘,黑白云子各一笥,便出现在了每一人的面前。
许庄往案上一望,只见两笥棋子自然而然便分落两旁,黑子落到了他的手侧,这时才听闻广成真君微微一笑,言道:“诸位道友请先。”
许庄无暇再去观望他人,轻舒一气,捻起一枚黑子,往东南角小目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