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大典事毕之后,周钧又招待几人到朝元峰中饮宴,同席不是门中年纪较轻的金丹修士,便是炼法圆满,正自追求机缘的同辈。
一众门人饮酒谈玄,对月论道,兴致到了,还有几名有才的作下诗来,自是十分畅快。
场中气氛正到热烈之时,忽然一名高冠道士匆匆赶了进来,便有人呼喝道:“云师弟,怎么来得如此之晚!”
那云道士无暇回应,落座下来取过酒斛大饮一口,喝道:“最新消息!”
他出身云氏,来头不小,为人又大方豁达,场中不少人皆与他交好,见他精神振奋,顿时皆起了兴趣,纷纷喝道:“什么消息?莫卖关子。”
云道士也不故弄玄虚,直接道:“就在今日,道妙师叔斩杀杨怀尊于东海之滨。”
“什么?”
“果真?”
“自然是真!”云道士道:“斗法爆发在云宝仙市左近,据说双方至多走了几个回合,坊市高人前往勘察时已经只余一片狼藉……如今已是神洲疯传了。”
闻言众人各自惊叹,云道士饮了口酒,摇头晃脑道:“哎,听说当初我父亲有意让我拜入道妙师叔门下,遗憾未能成行……”
有人在旁提醒道:“李师兄可还在此处呢。”
“哦?”云道士左右瞧了瞧,见李长风在另一边案上,他也不感害臊,举杯示意一番,同李长风遥遥对饮一杯,接着唏嘘道:“许师叔修道才两百多年就已臻至如此境界,日后成就元神,定是板上钉钉了吧。”
“是极,是极。”
众人纷说自然落在李长风几人耳中,裂云自酒坛里冒出头来,叫道:“我道老爷怎么忽然出行,原来是给小李子出气去了。”
“什么?”袁皓还不知其中内情,问道:“为何说师尊斩杀杨怀尊,是为师兄出气?”
“裂云师叔胡诌罢了,师弟不必在意。”李长风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袁皓见他似乎兴致不高也不多加追问,自酌几杯,忽然道:“自回山之后,我还没拜见过师尊,不如我们且先退场,回返冲云吧?”
“嗯?”蛟龙裂云正自大吃大喝,闻言顿时大摇其头,言道:“不成,不成,尽兴再走不迟……”
裂云话音未落,李长风精神却微微一振,应道:“理应如此,锦儿觉得呢?”
游锦儿本来也是静静守在案上陪饮,闻言自无不可,李长风便与裂云道:“师叔如未尽兴,不必随我等一同回返。”
不过裂云本来便是蹭吃蹭喝,李长风等人走了它哪里还有独留此处的道理,闻言只得悻悻跟上,三人带上一杯酒水寻到周钧告了个别,便就此离席。
朝元峰与冲云峰并不左近,不过于众人脚程却不算什么,何况还有裂云在此,它只轻轻吐了口气,升起一座云头将三人托起,风驰电掣之间便已到了冲云峰上。
到了天池边上降下云头,便见一名清俊道士正对月打坐,皎洁的月华随着他的吐纳,竟然产生了微微的明暗变化。
李长风先是微微一讶,旋即反应过来,朝袁皓问道:“这位便是秦师弟了?”
李长风离山二十余年,却是没有见过秦登霄的,如不是经袁皓之口,都不知道师尊门下又多出一位师弟。
袁皓与秦登霄却是相熟的,自然而然应道:“正是。”
李长风不禁道:“秦师弟好高的功行。”
他拜入许庄门下如此之久,二师弟袁皓成长修行都是在他眼下发生,结果直到今日,袁皓都已炼法圆满,开始探寻金丹之路了,他却还困郁于此。
如今又见才入门二十余年的三师弟,功底之高强,似乎还隐隐在己之上,李长风不禁又生出一丝压力。
对三人降下云头,秦登霄自然也有所觉,此时已经缓缓收了行功立起身来,见状袁皓抢先呼道:“秦师弟,你何时回返的门中,怎么悄无声息?”
秦登霄微笑道:“我也是今日才随师尊一道回返的门中。”
李长风心中一动,暗道一句果然,不过秦登霄并没有对此事多做谈论的心思,自然而然转过话题问道:“这位想必便是大师兄了。”
说着便拱起手来一礼,微笑道:“小弟秦登霄,入门未久,还未见过师兄,烦请见谅。”
“师弟言重了。”李长风忙回了一礼,不过两人没有交谈几句,袁皓便插嘴问道:“秦师弟,既然你是与师尊一道回返门中,不知师尊如今可还在府中?”
秦登霄笑道:“师尊正在府中,等候师兄拜见。”
袁皓吃了一惊,忙道:“如此岂能令恩师久候?”便扯过两人往府中去。
李长风也不敢怠慢,不过动身之前却与游锦儿道:“锦儿,你且先到我府中暂歇,待我拜会师尊之后,再去寻你。”
游锦儿自然知晓礼数,从善应是,李长风这才随着袁皓秦登霄二人直奔洞府,才方踏入大门,便见薛玉人正点起熏香,云流自炉中流出,趟过桌面如瀑般流至地面,须臾便遍布了堂室。
穿过云雾缭绕,可见许庄正端坐在主位之上,双目微阖,三人不禁肃穆起来,缓步行入大堂之中,齐齐拜道:“弟子见过师尊。”
许庄睁开眼睛,微微颔首,令三人各自就座之后,才缓缓道:“你们三人,拜入我门中已久,除道法指点之外,我从没给过你们什么超人一等的待遇,与众不同的好处。”
三人闻言便要出声,许庄却微微抬手,按下他们话头,接着道:
“这也是为你们塑造根性,磨砺道的过程,为师不觉有什么愧疚,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神洲形势日渐严峻,门中也不留余力培养门人,我对你们也当有新的安排。”
其实许庄收下这三名徒弟,除了袁皓是因师门之命,李长风和秦登霄都是随性而为,不过既然已经收入门中,他却也要负起几分责任。
他朝秦登霄瞧了一眼,言道:“登霄我已有了安排,至于长风,皓儿你们二人。”
许庄顿了一顿,先朝李长风问道:“长风,你曾与我言道,追求上品金丹至死无悔,如今可还坚持?”
李长风面容一肃,坚定不移应道:“弟子仍是坚持。”
许庄淡淡点了点头,言道:“我也早与你说过,既然选择此路,我便再不会予你退路。”
“不过既然你能够坚持,为师自然不会吝啬,我会向门中求取一味太素元真,助长你的功行。”
李长风的资质,悟性并不算差,而且修行勤勉堪可与许庄年少之时相比,无论道法、功底、剑术在同辈之中皆数一流。
不过正如他在太素正宗的第一届宗门大比之中,博得的前四成绩一般,李长风正是属于一流,却又差顶尖一筹的水准,许庄许下一味太素元真,正是为他弥补这一点,令他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其实追求上品金丹,只需道基圆满,其他皆是机缘与否,即使功行再进一步,也未必对此有所助益。
不过许庄毕竟乃是过来之人,在他眼中,李长风的问题其实非常明显,不过上品金丹之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还需凭借自己悟性,这也是为什么玄门正宗培养上品金丹,只能以磨砺根性道心的方式潜移默化的原因。
所以许庄能够帮到李长风的,除了几句棒喝之外,也仅此而已。
当然太素元真的珍贵,仍是不需多言,李长风闻言亦是振奋,恭声礼道:“谢师尊赏赐,弟子定当勤勉修行,不负师尊之望。”
许庄微微挑眉,终究没有多言,转而对袁皓道:“皓儿炼法圆满也有不短时日了,可有想法?”
袁皓深吸一气,拜倒在地,应道:“启禀师尊,弟子辄待进无可进之后,便求中品金丹。”
许庄语气渺渺问道:“你可记得,昔日你与为师求道之时,所求何物么?”
袁皓不敢抬头,沉重应道:“弟子所求长生。”
不过同李长风这般蹉跎,最终不说求得上品,恐怕只能退而求取下品之流,又何谈长生呢。
即使炼就上品金丹,成就元神更是千难万难,并不意味着便比中品金丹高过许多。
许庄望着这猴头伏在地上的模样,忽然想起月华尊者,不知他昔年是否也是如此,选择了中品金丹,又悔之晚矣呢?
上品金丹,元神大道之难,便在此处了。
许庄轻轻一叹,言道:“罢了,便依你所愿。”
袁皓大喜过望,连连磕头道:“谢师尊。”
许庄抬手一扶,令他停下动作,缓缓道:“虽求中品金丹,我也予你两个选择。”
袁皓忙道:“请师尊示下。”
许庄沉吟道:“一则待你自感功行圆满之后,我便赐下三味大药,助你凝成中品金丹。”
“二则你也是我门下亲传,承我道法也是应有之理。”
“我可赐下六印凝丹法予你,此法需除集齐六合大药之外,另服结下品金丹所用的丹药六丸,再辅以三种珍贵宝药,三种天材地宝,依照法门凝丹,成丹之后丹现六印,可练就六门根本真法。”
三人还没有资格在琅嬛阁中,借阅三相六印九窍凝丹密录,闻言面上皆现出惊讶之色,同时对许庄的道法,也终于隐隐有了猜测。
“不过此法同样有个缺陷,采用此法,凝丹成功几率不升反降,虽不与上品金丹一般玄之又玄,同样不是易事。”
随着许庄描述,三人面上异色更重,许庄倒并不以为意,淡淡道:“如你选择此法,便需做足准备,而且我只会赐下三味大药,以及结下品金丹所用的太素灵清宣华宝丹六丸。”
“三种珍贵宝药,三种天材地宝,需你自寻机缘。”
袁皓犹豫良久,深吸一气,应道:“启禀师尊,弟子愿尝试六印凝丹之法。”
“好。”六印法虽难,但并不如上品金丹一般捉摸不着,只要打下足够功底,仍有成就的可能。
袁皓总归没有连这点困难都心生畏惧,许庄赞许的点点头,屈指一点,六印丹法凝做一道符箓飞入袁皓眉心之中,挥手止住袁皓叩谢,言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太素元真,凝丹大药我会命玉人为你们兑来,这些时日我应就在府中,你们也可多来请教道法。”
三人齐声应是,袁皓与秦登霄便要告退,李长风却坐在原处,许庄瞧出他有所犹豫,直白问道:“长风,你可还有其他事情?”
李长风叹了一声,应道:“禀师尊,徒儿恐怕仍不能随侍师尊身旁。”
许庄眉头微扬,没有急着发问,李长风便接着道:“锦儿与徒儿言道,太玄真君每十年便会开坛授业,届时锦儿需赶回门中听讲,她希望徒儿与他一道,前往太玄面见真君。”
“哦?”许庄沉吟道:“面见纯阳真君,这也是你的缘法,此事紧要,长风不必纠结。”
李长风愧疚应道:“是,师尊。”
许庄倒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言道:“去吧。”
三人各自行了一个大礼,缓缓退去,许庄独自在堂中坐了一刻,忽然将袖一挥,消失在了主座之上,云雾之间只余淡淡一声:“太玄真君……”
——
虽言日月如梭,但在虚空之中恒星之前,并无轮回之景。
唯有修道人的内感,能够告知自己时节的流逝。
黄山泊五友之中的甄平,来到渡虚宫前,正巧遇到兄弟汪广,不由讶异:“汪兄,十年不见,你还安好,小弟心中甚慰。”
两人虽都不是首次来到渡虚宫中交差、调息,但阴差阳错之下,倒是一次也未相遇。
汪广也不禁唏嘘,更有几分愤慨,苦笑道:“先是采炼虹光,后来又改为大日灵精,这时日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甄平面色微变,喝道:“还不噤声,此处可是渡虚宫前。”
汪广并不急切,只是颓然叹了口气,准备同甄平往渡虚宫中落去,忽然心头一震,与甄平相望一眼,确知不是灵识有误,纷纷抬目望去。
只见在大日无量无尽的光华之中,渡虚宫顶忽然迸出一道冲天白虹,霎时仿佛霜满天下,大日炎炎热量都失了颜色。
甄平同汪广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霜寒,而是——
无上剑气令人胆寒的锋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