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仙武道的诞生,似乎是为了证明鬼仙道术的无力一般。
道术之士的修行,自出窍起就如履薄冰,千年百年修持才能得到的道行,武圣者只需汲取人仙之机便可轻易践踏,天道何其不公?
妙鹤虽然已是鬼仙的成就,但他深知真正厮杀起来,他未必会是武圣之中那些佼越人物的对手,偏偏这种人物,在冠军侯麾下亲卫之中都有两位。
而鹰飞扬便是其中之一!他既然埋伏在此,瀚武军的一十六骑定也不会缺席,前狼后虎,妙鹤惊觉自己可能已经落入死地,心生绝望也是正常之理。
不过下一瞬,他等来的不是一十六骑的围攻,却见半空之处乍然飞出一柄桃木法剑,遥遥往鹰飞扬一指,天清之气顿时如奉律令,蕴生万丈神雷一道,悍然劈下!观之仿佛雷神法剑疾落九天,定要惩处不敬狂徒。
“仙猿!”妙鹤心中一喜,道术之士阴神出窍,岂是十分畏惧雷霆,即使修行到了鬼仙,已再无此弊端,但道门之中研用雷法者依然十分稀少,而神剑引雷更是仙猿子的独门剑术,他如何认不出来。
鹰飞扬在此设伏已久,全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一时不查之下被神雷击中,顿时栽落下去,妙鹤不假思索便要趁势追击,却忽然间听闻一声震天也似地咆哮——
雪林之中,那膝下伏虎的武圣,已经起了身来,足踏大地,神意似与巨虎合而为一,身上真个显露出来与蛮荒凶兽一般无二的凶悍气机,齐声咆哮之下更是震天动地,震得方圆千百里之内大雪崩踏,山石滚落,更使妙鹤阴神激荡,触动了他被冠军侯拳意所伤的伤势,一时之间竟也没了追击鹰飞扬的余力。
“果是一十六骑齐聚。”妙鹤强定心神,传音仙猿道:“不可与之纠缠,我们联手回到天池山中……”
“走得掉么?”话音未落,冠军侯的声线忽然再启:“伤了我的亲卫,还想逃脱罪孽?”
只这一时半刻,冠军侯悍然追至!
一只遮天蔽日的拳印,仿佛击破重重虚空,降临到了此间,无匹霸道的拳意霎时充斥天地,磅礴的血气仿佛一片熊熊火海,灼得大雪消融,飘雪化作雨水,雪崩化作洪流,哗啦啦冲刷下去,仿佛要洗尽这污秽的道门雪山。
一瞬之间,妙鹤只觉失去了对天地元气的调度,不是因有道行更高者剥夺了其掌控,而是那比之直面大日还要炽热的血气,彻底震慑住了他的阴神,那无可抵挡的拳意,更瞬间摧毁了他的抵抗之意。
仙猿子不曾受伤,而且道行更高,更有武圣之躯,倒不如妙鹤一般不堪,但在冠军侯这一拳之下,心中亦是越来越沉。
“冠军侯!此子并不在三大武侯之下。”仙猿子并非没与巅峰武圣交过手,但那是一场几乎无可逆转的落败,这些年来,他自觉不无长进,但在冠军侯这位新晋巅峰武圣的身上,却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一拳,他真未必能接得住,就算再想逃离,恐怕也要折了这一具武圣之躯,保住妙鹤更是空谈,除非……
“还请前辈出手相救,我天一道必有报答。”如此紧要关头,仙猿的郑重之言,似乎超出了在场其余人的预料。
妙鹤的错愕已不需说,冠军侯的目中却是迸发出如电似的精光,念头一转而过,拳印顿时又重一分,猛然轰了下去,霎时空间都在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片片破灭。
这一拳,若是结结实实打在妙鹤仙猿的阴神之上,瞬间便能打的他们魂飞魄散,若是落在雪山之中,瞬间便能将之夷为平地,除了天池山阵法庇护的范畴,定然没有寸土能够幸存。
但这一拳轰下之势,却在此刻突然止歇。
一位髻簪仙虹,长发披肩,白衣宽袍,鹤氅飘飘的有道仙家倏然现出身形,天门之上撑有华盖一顶,上有混元符箓,五色云气,下垂道道辉光,元气凝结成片片珠翠流苏、璎珞珊瑚,自光华之中淌落下来。
他慢步行出,仿佛似乎自遥远的混沌之中缓缓行来,所经之处地水火风俱数平息,此间摇摇欲碎的空间更是瞬间平缓,冠军侯那独霸天地的拳意似乎瞬间便被吹去风流,不存丝毫。
这一拳轰在混元宝华盖之上,使辉光之中生出金枝玉叶闪烁,便再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冠军侯不惊反喜,长笑喝道:“脱劫神仙?果然不出本侯所料!”
“再接我一招试试。”他的身影似乎与天日重合在了一处,影子做出一个拳架,更加强横的气势脱体而出,隐隐显化出一头金翎似剑,展翅万里,口衔风雷的天鹏,拳意竟然沟通天地元气,显化出了仿佛法相的存在。
仙猿子不禁微微变色,武圣者伟力归于己身,并无一念调动天地元气之能,但若拳意能够贯天彻地,一拳一脚之间自有元气相随,便已足够与道门鬼仙调度天地元气的能力抗衡。
而似冠军侯这般巅峰武圣,拳意施展到了极致,更是动辄之间显化法相,使得天地元气凝聚无比,鬼仙真人甚至撼动不了分毫,这正是鬼仙真人在巅峰武圣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根源所在。
但是面对冠军侯的天鹏法相,许庄只是眉头微微一挑,忽道一声:“破!”
话音方落,只闻轰轰一阵大响,冠军侯的天鹏法相竟然应声破灭,混乱的风暴自其体内迸发而出,冠军侯浑身微微一震,拳意受到天地反噬的同时,瞬间便被元气风暴淹没。
仙猿子忽觉自己的阴神,受到了比之妙鹤更加严重的伤势,竟使他这脱胎鬼仙都已生出幻觉。
自人仙武道崛起以来,只有武者跃击道术之士,即使鬼仙面对武圣也要谨慎以待,但是面对巅峰武圣,许庄只是淡淡一字,便致翻天覆地,法相破灭,脱劫神仙竟然神通如斯!
许庄并不知晓他人念想,他堂堂元神真人的道行,岂是妙鹤仙猿这种鬼仙能够相比,何况他往东天界一行,几次三番与一劫真修斗法,与二劫元神交锋,对他的道法简直是最为凶险,也最见成效的磨砺与累积。
或许许庄如今的法力远不如全盛之时,但他的道法造诣却是日新月异,今非昔比,冠军侯身为巅峰武圣,拳意对天地元气的影响,在他眼中看来,简直粗劣无比,只要他愿意运转元神,接掌天地元气不过一念之间。
不过破去冠军侯的法相,他并没有趁胜追击,却是启声温言似玉,言道:“贫道虽非脱劫神仙,却应当是军侯所寻之人。在此姑且问上一句,军侯寻我所为何事?”
“哈哈哈哈,脱劫神仙果然不凡!”风暴之中传来一声长笑,冠军侯猛地撞破风云,两手之间现出一杆浑金大棒,喝道:“道武不两存,我为冠军侯,自当杀汝为我添功。”
许庄眉头微微一皱,他夺去天地元气的掌控,没有施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一是因为不愿动用法力,二是因为想要问问大周灭道为何如此酷烈,人仙武道为何与道门没有两存之心?
但如今看来,这似乎给了对方不该有的错觉,许庄目光微微一冷。
他是亲善道门,但并无意代入此界道武的血海深仇,就连降临此界之时,那突然袭击他的武圣,他都饶了对方一命,但冠军侯这般不知死活,一再进犯,他并不在意施以惩戒。
冠军侯这一棒挥下,爆鸣轰传万千里远,棍锋所至真似击穿了天地一般,片片塌陷下去,转瞬如镜一般碎裂开来,但这一切来到混元宝华盖之前,登时戛然而止。
冠军侯功至巅峰武圣,全力一击丝毫不逊真修道术,他这浑金大棒也是此界最为珍罕的宝金万般锻炼而成,单只炼质一项其实已经堪比法宝。
但混元宝华盖是何等宝物?它乃是元极仙尊亲自传下的八十一种法器宝禁之中,守御第一,号称刀兵难近,万法不侵!它抵挡不住的,不是二劫元神真人的道术,便是三灾他化元神的神通,冠军侯又岂能伤它分毫?
“什么?”冠军侯一棒挥下,没有动摇混元宝华盖分毫,终于变了颜色。
拳印之下不动如山,那是对方确有本领,不是鬼仙一般废物货色,武道法相轻易被破,那是脱劫神仙道法奇异,对天地元气的掌控非同一般,但他实实在在的全力一击,仿佛隔靴搔痒,他终于认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可能天差地别!
“喝!”冠军侯猛地一声爆喝,欲要震慑许庄阴神,同时纵身朝后一翻,便要脱身离去,但在千分之一刹那之间,却见一抹寒光,自许庄发髻之上迸射而出,没有万丈惊虹,没有神剑引雷,只是返璞归真,锋利无比的剑芒!
冠军侯挥起浑金大棒迎去,但是太乙虹光剑蓄势已久,动用杀伐剑气、质尽终极的一斩,乃是许庄与太乙虹光至极至刚的剑术,一剑之下,竟然瞬间斩过浑金大棒,将他半臂都削了下来!
冠军侯将牙一咬,连在心中喝骂的时间也无,直接舍了臂膀与神兵,虽然翻身之间,一条全新臂膀已经破体而出,但他仿佛灼热的血气也瞬间衰弱下去不少。
“不能再留了。”身形一正,他立即便是一拳轰出,拳印之鸣似乎天鹏长啸,引起风雷齐动,朝太乙虹光剑迎击而去,口中大喝一声:“一十六骑!”与此同时将身一折,竟是瞬间逃去了千里之外。
巅峰武圣与脱劫神仙的交手,本以为是惊天动地的一战,一十六骑全然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如此结果,不过身为亲卫,还是瞬间反应过来,尤其几位武中圣者,顿时冲天而起,齐齐朝许庄攻去,想要拖延一二。
然而许庄又岂是他们能够拖延的住?何况他至始至终,除了破去冠军侯的法相,便未为与这一位冠军侯交锋动用过一丝法力,拖延他更是无稽之谈。
“虹儿。”许庄淡淡道了一声,太乙虹光剑没有丝毫犹豫,顿时化作一线追击而去,那在仙猿子手下受了些伤的武圣鹰飞扬见状欲拦,却连太乙虹光剑的霓尾都够不着,再转眼间,却发觉几名袍泽的扑杀皆是无用。
毕竟冠军侯的攻势,都对这一位脱劫神仙没有丝毫威胁,何况他们呢?
鹰飞扬目光一颤,忽然喝道:“走!”
“走!四散而逃。”他连呼两声,又道:“去帮侯爷!”才终于唤动了余人,一十六骑顿时散去。
“拿下他们!”妙鹤忽然一喝,阴神欲往一位武圣追去,仙猿子才如梦初醒,却是自言一声:“世间竟有如此剑术。”
此界道术之士以阴神为长,在成就鬼仙之前,其实颇为依赖法器,有一件厉害法器傍身,比之任何拘灵遣将,魇法伤神的道术都要更加厉害,因此才有了飞剑术的诞生。
阴神驾驭飞剑,可以杀敌千里之外,在人仙武道崛起之前,飞剑术便是道家最为上乘的道术,人仙武道崛起之后,飞剑术更是一度跃为对付武者最有效的手段,而号作‘神剑仙猿’的仙猿子,更是道门飞剑术的最佼越者。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剑术已是天下一等,直到见到许庄的剑术,才终于知晓,什么是真真正正的飞剑!
一时间他有千般思绪升起,但他毕竟也是有道之士,很快按下念头,便要随妙鹤一起动身前去追杀,却闻许庄言道:“由他们去吧。”
不是许庄对敌人都心生悲悯,而是这些未成巅峰武圣的武者实在并不值得他心生杀念,而妙鹤仙猿也最好不要浪费功夫,毕竟……
不过片刻,遥远忽有一声铮鸣,还未传至此间,一道惊虹已自万里之外疾驰而归,往许庄发髻一钻,稳稳当当停在其上。
“这。”仙猿子不禁问道:“莫非冠军侯已经殒身前辈剑下?”
许庄微微一笑:“然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