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光,起自中柱,贯通天地两界,熠熠光辉飘飞,望去仿佛一朵莲华盛放。
伴随这道神光,似有一道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一切灵机元气悉数还复本来,霎时大千清朗,万象井然。
何载道感受着天地间的波动,那绝非是其势不可当的镇压,而是一种无声、温润的力量,似将一切本来的,非本来的沉积、郁结、涡流……统统疏散开来,使其回归自然运转。
“这是何等神通?”何载道微不可闻自言一声,便听商真人道:“玄都太寰图!”
“玄都太寰图?原是此宝!”何载道目光一闪,心中顿时生出一分了然。
玄都太寰图,乃是上玄正宗镇压气运的至宝,传闻拥有运转天地之气,平定地水火风的无上威能,能够梳理大千气象,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上玄倒是心切。”胥真人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上玄宗有玄都太寰图能够平定大千气象,灵宝宗自然不会没有手段,他欲请出宗门法宝,岂不正是为了此事。
不过既有上玄出手,倒是省却许多功夫,如今大千晴朗、万象井然,甚至还胜往昔,世间有何变化,瞬间便又一目了然。
他轻一抖袖,露出一只如玉一般无暇的手掌,状似随意在空中一抹,仿佛拭去镜上水雾,云海就滚滚分开,照眼往里望去,仿佛高立九霄之上,恰可俯瞰神洲,再往远处,四方之景亦可见得。
何载道启了法眼去观,果见其中万物具细,无论山岳平原、江河湖海,都如掌上观纹,秋毫分明,天地灵机运转亦是清晰可辨。
那神洲中柱,连天接地,上汲乾清、下聚坤灵,中原灵脉无不入首于此,灵机之宏盛并世无两;那云梦大泽,汇流天下水脉,灵岛仙山星罗棋布,拱卫中心陆洲,滋灵蕴秀,仙雾盈空。
那西宿太玄,自起一洲,那水晶洞天,万载巍然,那南海之上,不知何时耸立起连绵阴山……
玄黄最具气象的几家,不外如是,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福地洞天,大千气象此时此刻尽在眼前。
不过一切正如胥真人所言,似乎天数确有运转,玄黄界各处灵脉隐有偏走之势,不少灵机变化正在发生,虽然在玄都太寰图的梳理之下,已经平复许多,但仍清晰可见。
也许上玄动用至宝,也不无此中考虑,倒未必纯为十八重阙之事……
“呵。”正是此时,胥真人淡淡一笑,朝里一指:“果不出我所料。”
何载道停下思索,目光微凝,循着胥真人所指看去,只见玄黄各个不知名处,皆有晦雾滚滚荡荡,阴浊之气沛塞天地,几乎凝成实质,数千近万里方圆铺洒,其中昏昏默默、杳杳冥冥,非霭非霁,任是他目光如炬,却也不能洞观其中景象。
“好魔贼,竟已趁此时机布下疑阵。”商真人沉吟道:“若欲占据先机,就需辨理虚实……”
然闻此言,胥真人淡淡一笑,瞧往何载道,他起手一礼,淡淡道:“真人放心,且看弟子神通。”
何载道言罢单手起诀,往额上一抹,眉心陡现一道银线,随他口中念念,眉心银线仿佛天眼微张,自里放出万丈神光,照去刹那,世间灵机变化洞若观火!
“原是此处。”何载道目光一定,落在其中一处晦雾之上。
……
——
东海不知名处,弄弄晦雾之中,一架高有八重,檐角狰狞的大舟缓缓而行,其本已是庞然巨物,内里竟还别有洞天,可见魔影绰绰,鬼蜮森森。
八重顶上,立有三人,尊位乃是一位中年道人,面容冷峻,负手望天,见那万象更新之景,声线不知喜怒,淡淡道:“玄都太寰图。”
左位乃是一名道姑,相貌殊奇,本来可称美貌,却生两道长眉,挽于发后,结髻同冠。
“上玄怎会忽然轻动至宝,难道只为梳理气象?”道姑长眉一抖,问道:“宝阙未开,乱象已定,会否影响大计?”
“本来也不过一步闲棋,无碍正事。”中年道人收回目光,朝右问道:“涵谷子那边可有差池?”
右位者长发披肩,身罩羽衣,背悬九节紫竹杖,正是叶玄章,其人在此竟也只能够屈居次位,倒不尽是因为功行高下,而是因为三人同出一脉,班辈实有差别。
“涵谷子若是不想陨身灾劫之下,定会尽心尽责。”叶玄章道。
“如此最好。”中年道人吩咐道:“宝阙一开,定会震破晦光蒙惑大阵,届时你切不能拖沓分毫,只需第一时间重起大阵,纵使玄宗反应再快也无惧之。”
此言无疑是予长眉道姑说的,她心中自也明了,应了声是,道:“天时已近,我这便先往阵位去了。”
中年道人微微颔首,长眉道姑便欲动身,正在此时,天边忽有光华绽开,顷刻洒开千百丈霞色,自里卷出金风,隐隐可见一道人影乘气而来,直奔此间!
“那是……?”中年道人目中闪过暗光,瞬间寻到印象:“玄宗载道子。”
“来得好快。”出手平定大千乱象的上玄都未来到,灵宝宗竟然便有动作,各地疑阵难道没能稽迟分毫?须知晦光蒙惑大阵,并非轻易能够看破的。
中年道人心下微凝,但他知晓踌躇这等无果的疑惑毫无意义,念头只是转过,声音微微一沉,道:“玄章,着你拦下此人,可能够么?”
其实何载道、叶玄章两人成就元神虽有先后,但都时日尚短,道行理应相去无几,不过道人知晓,灵宝宗的真人,手段不可以寻常视之,是以才有此问。
叶玄章自然知晓其中之理,不过他是傲气之辈,自也不会退却,当即便道:“定不辱命。”
他再抬目一望,何载道已到了晦光蒙惑大阵之上,不敢再有迁延,将袖一甩,身化一抹奔流,穿过浓雾而去。
叶玄章才方离去,道人立即道:“娥眉师妹,还请归位,谨记为兄之言。”
娥眉微一颔首,立即化光离去,道人面色却未舒展,他深知晓,叶玄章与何载道斗法定会引来各方关注,如此各方疑阵等同不攻自破,形势直至此时却是真真严峻起来。
他沉思一刹,忽然伸指在空中连书,便有文字显现又消失在虚空之中。
……
——
何载道才到了晦光蒙惑大阵之上,便见一道乌虹自里遁出。
“原是此人。”他只一瞧,心中顿时了然,一百六十年前,许庄与叶玄章那一场斗法,几乎惊动玄黄,这位先天魔宗的新晋元神真人也因此暴露功行,何载道自然不会不晓。
“看来就是此处无疑了。”认出叶玄章,何载道顿知自己开得天眼所视,果然没有谬误,心中却有几个念头转过:“我毕竟法力尚浅,斩杀此人或许不难,但若损耗太重,开得十八重阙之后难免乏力。”
“还是静待时机,方为上策。”心中有了定计,何载道起诀往下一指,庆云之上落下一道星火,洞穿云层,便朝叶玄章当头打去。
叶玄章岂知何载道心中所想,见那星火落来,却是忖道:“常闻灵宝真人,手段不可轻易斗量,当谨慎应对才是。”
他轻声一喝,庆云之上升起一颗浑圆宝珠,宝气弥散开来,那道星火撞入宝气,只是滋滋燃响片刻,便没了声息。
这何载道的道术竟真就如表面看去一般羸弱?叶玄章眉头一扬,心中隐隐不喜反怒,暗道一声:“竟敢小觑于本座。”
“也好,既然是你轻敌在先,那便怪不得我了。”
叶玄章道法一运,蕴出一口煞炁含在舌下,便将遁法展开,朝何载道疾速逼迫而去,何载道见势正欲退让,他却忽然奋起精神一喝,那口煞炁化作魔音,瞬间刺入何载道的心神。
何载道还不至于如此轻易便被叶玄章所伤,却也微微一震,身形亦是稍稍一滞。
然而叶玄章要的正是如此时机,他将法诀一掐,庆云之中忽有一卷白骨绘卷瞬间展开,竟近百里之遥,将何载道也涵盖其中,旋即画面一卷,只是眨眼便又收去,但何载道业已消失在了其中。
何载道运转元神,才方摆脱魔音,忽见眼前景物大变,已是到了一片茫茫雾气之中,这些雾气显非仙雾甘霖,处处显露一种惨白之色,似乎弥漫着沉重的死气。
未等何载道反应,那惨白雾气之中忽然传来咯咯响动,下一刹那,只见无数白骨法兵凝出,丫丫叉叉,铺天盖地也似扑涌而来。
何载道眉头微微一皱,随意抬手一指,便有一道星火轰然飞出,撞入白骨法兵之中,顿将无数骨兵炸的粉碎,破开一条去路。
但还未过一瞬,便见那些破碎白骨纷纷化去,旋即雾气一转,又有更过骨兵生出。
何载道念头一转,猜出自己恐怕是落入了阵图之中。
虽不知晓这些骨兵是叶玄章法力所化,还是另有元炁支撑,但是想要杀个干净恐怕不是一时半会,更有可能只是空耗力气。
更不妙的是,叶玄章执掌阵图,或许还有其他手段攻来,而他却只能守御,无从反击,无疑被动非常。
这就是落入敌方阵图的凶险之处,通常来说,斗法高手绝不会犯下如此错误,但何载道修行以来,凶险的斗法经历还真未曾有过几次,却是着了叶玄章的道了。
何载道心中暗暗警醒,知晓自己有些轻敌,不过如今非是反省时机,却需设法破阵才是。
他也非是无计可施,他的天眼神通最擅观那灵机之变,应对这种阵图自是足够了,但他思定却是忖道:“如今却非暴露天眼之时,倒不如强行破了此阵。”
这番却不再是轻敌之举,而且他也确有此能,何载道拿定主意,运起磅礴法力,振声一喝,只见庆云之上猛放光芒,似是浮现一杆大幡,旗面飘荡如那火焰摇曳一般,微微一动,便有一道灼世烈炎飞出,猛然撞去雾中——
外界。
叶玄章面色微变,戛然按下法诀,将那白骨绘卷甩飞出去,紧接只闻一声震天大响,便见绘卷之上霍然破开一个巨大空洞,何载道瞬间身化虹芒,疾遁而出。
“好生了得的神通。”叶玄章目光微沉,心中却反而生出一丝庆幸。
为何灵宝宗所出的元神真人不能等闲视之?此事说来其实流传隐秘,但在玄黄界几家正宗的高人之间,却是可谓之人人耳闻。
灵宝宗有一至宝,唤作‘灵宝君’,外人猜料此是那位真君转世前所遗留的至宝之躯,虽然未必为真,但能得外人如此猜想,不想也知定是难以想象的神妙。
此‘灵宝君’,不知收摄,容纳了多少法宝精气,只要是灵宝宗的门人,便能尝试与之勾连,借得其所拥有的某一种,甚或多种法宝的威能——
由此可见,灵宝宗的门人才是玄黄最为可怖的人物,其他几家的天才弟子,至多至多或许有些以下击上的厉害手段,但灵宝宗的门人一旦出手,不定便是什么法宝、真形法宝之威。
当然,或许是碍由不得以大欺小的默契,或许是怕影响门人弟子修道之念,灵宝宗未成元神便能得以勾连‘灵宝君’的弟子少之又少,但若能够成就元神,可便无此顾虑了。
因此灵宝宗出身的元神真人,究竟有何手段根本难以揣度,甚至不可以其表面修为视之。
叶玄章早知何载道的手段恐怕不是等闲,但其一出手便毁了他的白骨阵图,仍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观那烈炎之威,恐怕寻常一劫元神都难有如此神通,若非白骨阵图代其所受,叶玄章已化作飞灰了。
不过毕竟斗法非是比较神通威力高下,既然何载道已暴露手段,那便可以设法防备,如此看来毁去一幅阵图,倒也不算亏失。
叶玄章精神一振,正待再与何载道较量,却正此时,忽闻一声仿佛钟鸣、又如击磬,更似世间并不存在的悠悠长鸣响起,再转瞬,天地间的灵机似如焰上浇油,忽然无止境般攀升起来,只转瞬便已经如同仙家洞天一般盈盛。
“天时一至宝阙开!”叶玄章心中顿时生出此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