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的勺子柄滴溜溜得转着,一会儿指向东北,一会儿指向西南,时不时还来回晃动两下,可见长思城里的机缘着实不少。
但无论李凡绕着世子东宫的青墙怎么打转,勺子都一回也不往宫墙里头指。那意思也很明显了。
墙的那一边,或许曾是‘李怡’的家,但现在已没有属于‘李清月’的东西了。
一件都没有。
“尘缘已了么……”李凡也是有点挠头,瞅瞅高耸的宫墙,用神识探查,分明照到墙面上有用金漆涂抹着辟邪的符文法咒,直接给挡回来看不到宫墙里头。而外边九门宿卫的禁军,更是刀枪如林,甲胄在身,杀气凌然,一点钻空子偷偷溜进去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天上还有两个金丹修士,大概是东宫值守,神识已经扫了李凡两回了,要不是他身上仙衣缎带打扮得体,看着像是单纯路过的世家修士,他们大概已经逼上来盘问了。
不过真想不到,原来‘李怡’还真特么是个穿靴子的!而且居然还是住离秋宫的那个李家!
真难怪俞家兄弟对他这么深的成见,觉得他是不可不杀的心头之患,这换了李凡自己都不相信离国的宗室子弟,会背弃王家和墨竹山站在一起嘛!
太坑啦!这尼玛太坑了啊!!系统你到底怎么挑了这么一个坑人的背景啊!!这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而且这都什么狗血家庭伦理剧啊!他这到底是什么苦大仇深的豪门恩仇剧情啊!到底还能不能安安静静的修仙了!
‘宿主转世流程正常,本体为随机挑选。’
口胡!现在随机一个就能随到王孙贵胄了?
‘从有资格拜入墨竹山修行太素大道的童子中,随机选择资质最佳之人。’
你这特么叫什么‘随机’啊!!
‘玄天剑意,嘿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仙宫那么多年谱代,哪个仙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是个中原人都带点宗亲血脉的,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只要名字没有被写到宗正寺的嫡嗣谱牒里,就不算皇亲国戚啦。正经入宗谱的嫡系,那都要朝廷盖印,镇守核准,三垣朱批的,你以为宗室的俸禄那么好骗哦……’
恩?剑意你怎么这么熟练啊……莫非你也是……
‘玄天剑意,呸呸呸!本座才是真真正正的三代赤贫,天煞孤星,草鞋都没得穿,能有今日成就全靠个人努力啊好不好!
当然仙途这么漫长,起步高那么一点也只不过是略有优势,当然有优势就是有优势。
本座也得客观的说,这么多弟子看下来,若是血脉离着仙宫嫡传近一点,修行仙法的资质确实能好一点。毕竟后天仙道的传承,本来就是仙尊根据自己的体态总结归纳出来的。
所以偶尔玄门挑选弟子的时候,大家顺路也会到宫里转一圈,拐几个资质还不错的小孩出来养,反正他们生的多嘛,仙宫找上门的时候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之前本座也早猜你大概是仙宫有关联的世家子弟,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离国的宗亲,那资质这么好也很合情合理嘛。’
靠!结果就他是最后才发现的!
李凡真的是心情大幅波动了一点,来回波动,真是心乱如麻,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现在身世基本能猜到了,不管是系统说的‘李怡’,还是青霆叟说的‘李宥’,总归是离国宗室子弟之类的,可能年龄还小给认错了也不一定。
但既然转了半天,司南都确定墙的那边没有什么属于李凡的机缘的话,他也没必要硬闯禁中,一头杀穿宿卫铁通一般的防守,进东宫考察什么童年趣事了。
离国十二国虽然是人间道的君王,不过这人间道上面可还有个修仙世界,而且说什么荣华富贵,连肥宅快乐水和肥宅快乐网都没有的时代,当个圈养在高墙里的宗亲,又算是什么荣华富贵?这种笼中鸟,栏中猪的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
反正李凡可不想和离国搭上干系,这下不过算是查明了十四峰对自己心存芥蒂的根本原因。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吧。
大不了就像玄天剑意说的那样,打死了不承认,反正离国宗室灭了也跟他一个穿越者没相干的,实在不行就躲到山沟沟里潜心修行,绝不插足南北两派的争斗,这总可以了吧?
要是还有像俞家兄弟那样的倔驴盯着他来闹腾的,就只能当作是故意找茬的,正当防卫直接扬了。
何况,说不定对于‘李怡’来说,能从这么高的青墙后边逃出来,见识见识外头的天地,才是他梦寐以求,可到死都没机会实现的梦想呢?
所以李清月,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心里打定了主意,李凡自然是戴好帷帽,毫不犹豫得扭头离开东宫,他现在只希望离这些大势力之间的恩怨仇杀远些,越远越好……
然后司南猛得一转,指向李凡身后,也就是东宫的方位。
“卧槽……你不是在玩我吧大爷……这又闹哪出啊?”
李凡皱着眉,左右晃了晃,可那勺子把都坚挺非常,纹丝不动,看来这机缘实在大的很。
没奈何他只好又扭头看了一眼,还好,不是指着宫里,而是宫门打开,正有些官吏鱼贯而出。
李凡接着皱起眉,端起司南瞄了一下,确实不是指着东宫,而是指着从宫里出来的人。
大概是其中那个身高七尺,白白胖胖,腰圆体阔,面上须髯不多,却有三层下巴的方脸青年人,他衣着浅青锦袍官服,脚上穿着官靴,正从东宫里头走出来,在门口提着鍮石鎏金腰带,等着东宫禁卫给他把一匹神骏非常的西域宝马牵来。
这大胖子就是他的机缘?
李凡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看那年青人骑马从身边经过,而司南也跟着对方转过去,才算确认。
莫非是‘李怡’的旧识?不,应该不是,毕竟‘李怡’只有十岁,还没加冠成年,顶多是那个被南宫家鞭死的前世子的子嗣,这胖子都成年了,而且看着应该是新任世子的东宫属官。
李凡考虑了一下,想想现在自己身形已经变得连‘母郑明珠’在世都认不出来,那方脸胖子应该也不可能识得。
既然有机缘在,或许可以和对方交流一下,再具体了解一些离国的情况也好。毕竟他的身份尴尬,还是准备准备,也免得啥也不清楚,又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给忽悠了。
于是李凡也端着司南,跟着那不紧不慢得策马溜达的胖子身后行走,一路跟着他横穿街巷,拐了个街角直抵长思城东市商坊。
只见着坊间一瞬开阔,人马熙攘,景致招展,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锦带丝绦,五彩缤纷的绢旗锦绘一下招展开来几乎晃花了眼。定睛看去,正是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碧疏玲珑含春风,银题彩帜邀上客。那般繁盛富饶的景象,恰如诗歌画卷一般。
一时李凡都有些恍神,还好这‘机缘’人高马大的,人群中分外显眼,才没给他溜了,李凡急忙穿过人流车马跟着,差点叫好多根本‘视而不见’的路人踩着脚,还好机缘也没在人流中晃悠多久,在东市里走了一会儿,李凡就看着那高胖子下马,非常干脆得进了一家灯红酒绿,莺歌燕语的豪华酒楼。
李凡停步看看,只见朱楼上龙飞凤舞写着,凤阙乐游苑,五个烫金大字,再看门口的女郎美人,打扮得都分外清爽,门口一站就是两排八个给你先挑一波,看来这年头的达官贵人真是够潇洒的,一下班就来市中心的顶级库拉布洗桑拿。
不过也是哈,毕竟这年头娱乐方式比较单调,除了干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干了……
‘玄天剑意,咳咳,清月啊虽然叫你破元阳,不过最好还是找深谙此道的同道中人领着,这些个凡人又没的双修法门,少了很多妙用和关窍,破了就没啥特殊效果了你懂我的意思不?’
老子不懂!他李凡顶多也就是看一看摸一摸闻一闻舔一舔,又没正经双修过!哪里懂的那么多大道理!玄天你个家伙也别藏着掖着磨磨唧唧了!要是有《北辰剑宗秘传房中斗剑大法》之类的玩意就赶紧拿出来!大不了他当街大叫三声‘双修大法!我要学!’也就是了!
‘玄天剑意,咳咳咳,没有没有,这个我北辰宗还真的没有。只能靠你自己摸索开发了。’
哇靠!做北辰宗弟子真是好可悲啊……
还好李凡是身经百战了,尤其这身子终于可以发挥实力了,那战斗力简直倍增啊!
根本不用玄天剑意这老金童瞎支招,立刻溜到附近的巷子里把不知面的帷帽摘了,收了法衣换上身锦袍,把道冠换成鹊尾冠那一套骚包的,又作法补了一番法术改了容貌,自己捏了个吕道莲那种锥子脸,整整衣服,大大方方得走进酒楼里,远远的,就似笑非笑得朝门口最大的瞥了一眼。
那侍女倒也是身经百战的,一对过眼神,就知道是对的人,仿佛旧识好友一样凑过来贴在李凡怀里,牵着他直进楼里来。嘿,悟性还不错嘛。而且挺软的呢,唉,可惜他是来寻机缘的,不是来寻鸡缘的,只能先委屈兄弟了。
“先来个果盘解腻,再拿两盅清酒润喉,我约着人了,稍等些时候再带个姐妹来唱曲。”
塞了两吊钱甩手把那妹子打发了,李凡就在东宫高大胖子隔壁的雅间落座。凝神用神识探查隔壁的动静。
还好隔壁也不是来寻鸡缘的,包间里有四个人,都是已经筑基的世家子弟,围着坐了一桌聚餐,也没有酒娘舞女作陪,看来是来喝酒谈事情的。
‘玄天剑意,切,原来就只是吃饭啊,本座还以为这就直接开始了……’
恩?不是吧,剑意你也是一宗之主啊,怎么才这点见识,平常没有人请你应酬的吗?这应该是掌门人起码的交际吧?
‘玄天剑意,唉,咱当年也不是正规流程继位,一路砍上来的好吗,等当上宗主以后已经……谁,谁说本座不懂了!本座都懂的好吗!’
好了好了,你懂就行了,恩,他们好像放着法宝密谈。有没有办法偷听他们说话不被察觉的?
‘玄天剑意,哼!把鲲叫出来!它跳来跳去的偷吃,这种法阵结界难不住它的。’
鲲,??
于是玄天剑意骂骂咧咧的传了两道符咒,叫李凡画出来,一张符他自己和着水酒吞服了,另一张符贴在鲲脑袋上,叫它游到隔壁去打探。
再于是李凡收起神识,闭口不言,从颅腔内就听到隔壁的对话传来。
“……东宫……怕是不行了。大殿下本来就性情宽和软弱,之前亲眼见着广陵世子被那南宫无双所害,就骇得大病一场,心神未愈。
结果最近又说什么,被文大夫幽魂托梦,叮嘱他国事为重,可殿下反而被大夫那副惨烈的模样给吓破了胆,惨叫三夜不眠,娄观塔的人来治也不敢见,昨个才勉强服药躺下……
我家大人问了司天监,按着命盘推算,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李凡摸了摸下巴,这大胖子一路上还晃晃悠悠,安之若素,处变不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日常摸鱼打卡的闲人,想不到肚子里藏了‘世子药丸’这么天大的事情,居然还面不改色的晃悠,倒还挺有器量的么。
那边包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其他三个人都在消化药丸这种天大的情报,好久才有人开口。
“离秋宫那也不行了,娄观塔只给了宫里三颗续命丹,说是能续三年,但之前广陵世子遇害的事,主上已经服了一颗续命了,若是东宫再出事……那恐怕只剩下一年时间了……”
“哼,广陵世子本来就是听了文瑾的谗言,担心我等勋贵难治,才立的大殿下,现在可好,居然给吓死了,这说出去哪里有一点宗室的器量,简直沦为笑柄……”
“是啊,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只有我等姻亲在这替他家的事着急,你看书院寒门那些东西,最靠不住的,文瑾一死,就断了脊梁,纷纷转投到南宫那边新主子去摇尾乞食了。”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大胖子喝住几个话头,“当下最要紧的是再立一位殿下继承东宫,而且要快,说不好过两年就要搬去离秋宫住了。你们觉得当选谁?”
那边三人倒是没什么迟疑。
“那还有什么好说。”
“自然是建安郡王。”
“不错,三殿下乃是郭贵妃嫡子,理当如此,大家兄弟一场,郭二郎又何必试探。”
郭二郎!青霆叟提过的那个郭家?贵妃?外戚?李凡眯起眼,微笑着把端着果盘的侍女拦进怀里,张口吃着她送来的葡萄蜜柑。
然后那郭二郎道,“胡说什么呢,这种事岂是我说的算,何况……听说宿卫军护军中郎将,有意拥立二殿下同安郡王。”
“那个小婢生的!”
“收声!”
于是那边顿时没了声音。
“再来一壶酒。”李凡也捏捏侍女把她打发走。
等了一会儿隔壁也继续说。
“一群太监,也想架空国主,把持朝政,和我们作对?”
“宿卫……是左军还是右军?”
“大郎的消息?还是大人的消息?”
郭二郎道,“猜的,大哥伺候着东宫大殿,但我接连拜见都没能见着。”
这一次包间里沉默的更久了。
“叫那群太监隔绝内外了么……”
“娄观塔怎么说?”
“他们不会管这个的,老二还是老三都无所谓,广陵世子府中的殿下就有二十个,国主的王孙就更多了,只要不是姓南宫的,对南边的山里人来说,随便哪个都是一样的。”
“那些腐儒没人带头更不用搭理了,若是宫里的太监赢了,他们就叫立长,若是我们赢了,他们自然就叫立嫡,反正左右都是叫唤,怎么叫都不会吃亏。”
“那还有什么好商议的,我们分头同家里长辈说一说,请各家老大人一齐出手,只要拿住了太尉就大事可定。
咱们小辈的尽可以直入东宫,把宫里的内常侍杀一批,换我们的人执掌左右军,请建安郡王入宫不就事成了。”
“不错,二郎你点个头,挑选个吉利的日子,我们这就去安排了。”
可是郭二郎沉默了好一会儿,“……就是,还有一件家事。”
他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等的李凡都一口一口吃瓜看戏,吃得都有点尿急了,这郭二才缓缓开口。
“我有个外甥让人给绑了,但我家现在被人盯着,只能劳烦兄弟们发动人手,在立冬前把他找回来。”
他突然这么一说,一时居然愣是没人反应过来。
“这,这都什么时候了……”
“真是反了,谁啊敢得罪郭家?”
“你哪个外甥啊?又惹什么事了啊?”
于是郭二郎只好又补了一句。
“我外甥名叫李宥,家里排行老三,听说被山里人拐去当童子了,我现在请人查着,他拜入山里内门,道牒上的法号叫作李清月。得先把他找回来……才能有人继承青宫的主位。”
“噗——!!”
吃了半天瓜的李凡把瓜全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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