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黄浦江。
灿灿的朝阳正从天边升起,穿过云层,放出道道金光,洒在黄埔江上,照得土黄色的江水泛出了金光,还给江上往来穿行的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披上了一层金色。
恭亲王奕訢面色苍白地立在一条隶属于广东水师的老闸船的甲板上,望着不远处一座从外滩岸边延伸进黄浦江的浮动码头上的一派繁忙景象。
一只只被漆成黑色的大木箱,正被码头工人们从一艘西洋大帆船上卸下来,然后一人两只,用扁担挑着往码头外的一扇大门走去。
那扇大门敞开着,外面还搭了一大一小两个棚子,小个棚子里摆着两台西式的磅秤,那些木箱子都要过一次秤,然后再由守在棚子里面的几个商行伙计模样的人记账、开票、盖章、给箱子贴封条.一番操作之后,木箱子又被苦力们抬着送进了边上的大棚子里放着,然后苦力们又回去继续抬箱子了。
而那个大木棚外,还有几个背着洋枪的上海新军的士兵看守,他们的军姿极好,一动不动的肃立着,仿佛两座雕像。
“那些木箱中装的是什么?”
奕訢问了一声。
“看箱子的形状,里头应该是洋枪!”
一旁的胜保回答道:“至少上千箱洋枪一箱至少五支,差不多有五千支!”
“那么多?”奕訢吸了口凉气儿,低声嘟哝:“罗雪岩买那么多洋枪想干什么?”
胜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闭口不言。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又是甩袖子的声音:“卑职苏松太道兼江海关监督吴健彰参见王爷!”
吴健彰急匆匆赶来了。
他现在已经不管苏松太道和江海关了,苏松太道的地盘在罗耀国的直辖之下,根本没老吴什么事儿。
至于江海关,现在由黄世杰的堂兄黄世诚以海关首席师爷的名义接管了。
他虽然不懂贸易,但是罗雪岩已经和吴健彰、吴如孝一起,在和英、美、法三国公使商量后,拟了一个简单易操作的收钱标准。他只要带着一批识文断字会算账的湘湖子弟入场,同江海关里能和洋人打交道的广东人一起办差就行了。
根据最新的标准,江海关会依照船的长度和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的重量收两遍钱,不过这两遍钱并不是由江海关的人直接收。
江海关的人只负责估算船只的长度和给货物过磅,当然了,如果运来的货物不适合过磅,则需要由黄世诚或别的海关大师爷出面与货主协商税收问题。
而在江海关的人员确定该交多少税后,就会给货主、船主开个税单,同时由上海新军派出的官兵暂时封存货物。
货主拿了税单去外滩上新开业的汇丰银行交钱,然后再取回一张收据和一张用来提货的单据,就能去那个大棚子里拿走被封存的货物了。
而船主在交完银子后,也会得到一张单据,离港的时候出示给督军府新成立的水师港务处的官员就能离去了。
上海督军衙门军法司监察官,会守在汇丰银行里,对过关的商品和入港的船只进行随机抽查,同时还会有人在吴淞口守着,记录进出船只的情况。
另外,汇丰银行里面还有匿名的检举箱,可以投中文或英文的检举信,能直达上海督军罗雪岩本人!
只是简单的改革,便把江海关衙门的漏洞给堵了个七七八八,同时也大大提升了腐败的成本。
本来只是海关监督衙门一家的事儿,现在有汇丰银行、上海新军、督军府监察官、水师港务处几家各管一摊,一个环节搞不通,这腐败就没法搞。
而且收钱的标准、流程和投诉的渠道都清晰透明!
而以身试法被揭发的后果也极其严重!原本的江海关监督就算想好好办差,也无权逮捕或处决下面的污吏。
但是上海督军衙门军法司是有权杀人的!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江海关已经变成了一个薪俸不低的清水衙门,收钱的效率也提升了一两倍之多!
而类似的改革,将来还会推广到罗耀国(罗雪岩)管辖的各个衙门当中。
不过失去了贪污大利的吴健彰也不亏,他原本是一个“贪钱的高管”,现在可是“公司的股东”,而且股份还不少!
同顺行的地产和旗昌行的外贸这几个月都好的不得了!他入股和参与管理的汇丰行也财源广进.他的宝贝孙子吴超越还刚刚授了大清驻海峡殖民地总领事的差,这些日子正跟着另一个罗大人,还有另外几个罗雪帅的手下,一起参加前任美国领事马辉少校负责的一个“外交班”。
眼看着就要外放当总领事了,依着罗雪岩的说法,大清驻南洋的总领事那就是去“替天卖官”的,“钱途”一片大好啊!
所以这些日子,吴老头、吴小爷祖孙俩可是干劲十足。
上海新区,同顺楼。
“吴道台,王知州、曾同知、程知县本王来上海主要是为了考察洋务和新政。”
说话的是奕訢。这位在水上漂了好些日子,终于又踏上陆地的恭亲王,现在正坐在吴健彰的同顺楼内的会客厅里,一身便服,翘着二郎腿,摇着纸扇子,一点没有逃难过来的狼狈样。
他的老岳父桂良,心腹胜保、文祥、金阿多,全都换上了全套的官服,或坐或立,全都精神头十足。高人洪大全还是一身道士打扮,一脸的高深莫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而上海这边负责接待恭亲王的则是吴健彰、王揆一、曾国华、程福培嗯,人都挺对版的,显然上海滩还是大清国的地盘。
就是刚才恭亲王坐着西洋大马车在街上溜达的时候,看到好多中国面孔的男子脑袋后面没辫子,给剪了!还有些人戴着太平天国式样的风帽.
当然了,辫子头也是有的!
风格有点混搭啊!
吴健彰、王揆一、曾国华、程福培他们四个在恭亲王跟前当然是没有座儿的,都毕恭毕敬站着。
听见恭亲王的提问,吴健彰马上笑着回答道:“您来上海考察洋务和新政可是来对地方了上海这边如今因为洋务和新政,那可是办得风生水起!”
“唔,看得出来!”恭亲王轻轻点头,忽然问:“对了.上海这边的人好像不怎么担心长毛打过来?”
“王爷有所不知,现在上海和长毛已经停火了。”
王揆一接过了恭亲王的问题,笑着答道:“上海新军虽然只有八千人,但清一色都配了洋枪洋炮,还有法兰西洋将皮埃尔带着洋人教习负责练洋操,可不是寻常的练勇能比的!这些日子长毛又打了安亭几次,皆是铩羽而归,所以他们只能和雪帅谈判了。”
“谈判?”桂良眉毛一挑,“谈什么?罗雪岩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和逆贼谈判?他想要投敌不成?”
“桂尚书,您这话说的可过了!”程福培冷着声道,“如今东南已经有雪崩之势,各军皆北,苏州府城和常州府城都已经丢了,只有雪帅凭着区区八千新军得了些小胜,不仅守住了安亭镇和嘉定县城,还收复了川沙厅、南汇县、奉贤县、崇明县算上上海、宝山、嘉定三县,雪帅已经为朝廷保住了六县一厅之地!
可是这六县一厅之地比起已经拿下了大半个苏南和半个苏北的长毛还是不够看的,长毛真要发兵十万二十万打过来,雪帅一样顶不住,为今之计,自然要虚与委蛇,高低保住这六县一厅,再把左大人麾下的一万二千精兵给捞回上海这其中还有两千是上海新军的人呢!”
“你怎么说话呢?”胜保眉头一皱,望着还是一身孝服的程福培,“你什么东西,怎么敢和桂大人这么说话?”
“胜大人,”程福培冷冷道,“您真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知道了可就没台阶了!”
“够了!”奕訢可不敢让桂良、胜保和程福培再深究下去了。
现在这局势,真要逼罗雪岩选边站,人家一准投太平天国!
“本王是相信雪岩的!”奕訢道,“便是大元吴王张士诚,大元平章陈友定也是忠臣既然雪岩不在上海,那就先安排本王会一会洋人的使节吧!上回本王在扬州就见了三个洋人领事,不过见得匆忙,没有谈什么事儿。现在本王专为新政、洋务而来,自是什么都可以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