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公子怎么会知道他们先前的争执?!

    桑父惊得差点咬掉舌头。

    而且他们何时关系如此好了?竟然已经在为桑宁宁睁眼说瞎话了!

    在场没有人将容诀的话当真,包括桑宁宁。

    她只当容诀是在帮她——这种感觉已经足够新鲜与奇妙。

    每一次,过往的每一次与桑家人的争执,从没有人帮过她。

    隐在心中八年的郁气在这一刻一扫而尽。

    在这一刻,桑宁宁甚至觉得,即便容诀没有修复好风铃,也没关系。

    容诀牵着桑宁宁向外走,一路上陈家仆从都不敢上前,只敢在远远停留,屏息凝神。

    这些可都是大人物!说不定比府里的怨鬼还要厉害!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在即将跨出陈府大门的刹那,容诀停下了脚步。

    “桑宁宁。”

    他弯起唇角,温柔地唤了声身侧之人的名字。

    桑宁宁偏过头,就见容诀正望向她。

    银簪束发,雪衣罩晴蓝,一身光风霁月,任谁看,都要道一句“朗朗君子”。

    而这个朗朗君子,此刻扣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靠在了自己的身前,身体微微俯下,凑在她耳畔,含笑说道——

    “让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桑宁宁一怔。

    在容诀靠近时,她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幽香。

    像是花香,但也不完全是。

    比起花香,这香气更为神秘,但这一股寒意,像是在诱惑着人去探索,然后踏入深渊,再不复起。

    有些熟悉,桑宁宁莫名觉得自己仿佛在哪儿闻过。

    “不好。”

    桑宁宁反手拉了下容诀的衣袖,抬起眼,直直地回望。

    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此刻似乎被从未见过的陌生气息占据。

    幽深,漆黑,似是一汪本该清澈的湖水却被泼向了淤泥,故而覆水难收。

    桑宁宁完全不怕。

    比起自说自话的阴之淮,容诀的表现,可是好上太多。

    大师兄啊,实在是个太心软又太体贴的好人了。

    “他不是我得罪的人。”

    她没有得罪桑父,只是对方不喜欢她罢了。

    这不算在她与容诀的约定范围内。

    所以——

    “无需兄长相助,我会自己动手。”

    容诀歪了歪头,一缕发丝从他而后划过,落在身前。

    他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桑宁宁的头。

    桑宁宁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但她模糊地觉得,这一次大师兄的动作,比以往,像是有几分不同?

    回到客栈后,容诀先是让人送了饭食,又重新为桑宁宁包扎了伤口,让她换了衣衫。

    又是一件褐色短打。

    容诀微微蹙眉,空荡荡的心口升起了一股奇怪的风。

    看不见,摸不着,不是怨气,但又有与“怨气”想通的丝丝缕缕。

    “大师兄。”桑宁宁打断了容诀的思考,望向他的眼眸黑白分明,尘世不染,“你的要求,我都做了。你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容诀的要求。

    若非如此,桑宁宁才不在乎手上的这点伤口。

    小伤而已,哪里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容诀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好了,马上告诉你。”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

    先前老徐头他们的话,都是对的。

    而陈家本以为小小冤魂,靠他们向修士买来的法器足以将其消除,却不料他们过于高估了自己。

    随着怨魂越来越大,陈家已经有五人惨死,就连挂满法器符箓的陈老爷也曾在午夜时分窥见过一缕暗红身影,这可吓坏了他。

    “后日晚间是婉娘的生辰,陈家会包下我们的这间客栈设局,等待婉娘出现。”

    “离开陈家,婉娘的怨魂之力就会强上许多。”

    容诀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些东西,点燃了一盏人鱼烛明灯,开始修复风铃。

    桑宁宁就坐在他身旁,撑着头看。

    她忽得问道:“大师兄,驻颜丹是什么东西?”

    容诀的手顿也不顿,态度自然地为她解释道:“是一种无根骨的凡人也可以用的东西,可以保持人容颜不改,身强体壮,一如春秋鼎盛之时。是凡尘中大家族和皇室的最爱。”

    桑宁宁:“所以陈家会做驻颜丹。”

    她停了一秒,又道:“桑家也会。”

    阴之淮对桑父说的那句“难道是驻颜丹一事不顺,就拿他人出气么”,桑宁宁听得清清楚楚。

    大概以为她修为低微,这三人都没将她当回事,也没人为她解惑。

    “嗯。”

    容诀终于停下了手。

    他像是知道桑宁宁想要问什么,直接了当地回答道:“驻颜丹不是什么好东西。”

    桑宁宁:“和婉娘有关么?”

    “制作驻颜丹,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容貌极盛的女子将死不死是的血肉。”

    桑宁宁皱眉:“为何?”

    “大抵是因为,将死不死的女子犹如即将盛放到糜烂的花,最是艳丽夺目,还带着死期将至的凄美。”

    苍白的指尖落在了风铃的断裂处,与上面的一抹血痕相融。

    容诀垂下眼。

    这是陈老爷偶然得到的妙法。

    或许是早就受够了在徐家人面前做小伏低,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缘由。

    总而言之,他身旁最合适的人,就是婉娘。

    就这样,在被反复的折磨了许久了后,婉娘成了怨魂。

    “正如玉容花也是如此,想要让玉容花做成法阵困人神魂,就要让它们维持着盛放与枯萎之间的状态,多一朵少一朵,都不行。”

    天边残霞,逢魔时刻。

    在容诀说出这句话后,屋子里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冷。

    桑宁宁难得开始走神。

    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很多事,有一些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虽不被桑家重视,但好歹还是会知道有她这个人在,带她出席过几次别家的宴会。

    好像在一次很多很多人的宴会上,她也曾走到过一个满是漂亮花朵的地方。

    莹白如玉,泛着浅淡的蓝光,宛如墨蓝夜空下坠,繁星落满地。

    ……

    至于后面的事情,桑宁宁有些记不清了。

    想不起就不去想。

    桑宁宁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回忆,又将目光重新落到了容诀身上。

    烛火幽幽,在他的侧脸上勾了一层金光,那双往日里总是弯起的眼眸此刻正专注的望向手中之物,长长的睫毛下垂,在眼下投映了一片阴影。

    那只握剑时,可以一招让她落败的手,此刻正小心地捏着她那个破旧风铃的一段,认真地为她修补着。

    如被风吹。

    桑宁宁从来平静无波的心起了涟漪。

    从头到尾,容诀都未说过“不就一个风铃”“再换一个就是了”之类的话。

    第一次,桑宁宁如此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大师兄容诀,似乎真的和旁人不一样。

    大师兄,是个好人。

    不止对外门弟子一视同仁的友善,对她这个中途加入门中的师妹也十分友好。

    “修好了。”

    桑宁宁回过神来,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大师兄。”

    “无碍。”容诀略弯了弯眼,“这几日让你叫了许多声‘哥哥’,总不能让你白叫。”

    桑宁宁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若是叫容诀几声“哥哥”就可以换得这样的好处,她觉得许多人都会愿意。

    “可我也不是什么‘妹妹’都愿意认的。”

    容诀含笑着摇了摇头,用左手食指吊着风铃上头的绳子,举到了他和桑宁宁之间,让风铃转了一圈。

    叮,叮——

    随着清脆的玉石敲击声,一抹红痕一闪而过。

    容诀蹙起眉头:“抱歉,有一点血迹我没清除干净。”

    风铃是斜着断裂的,此刻虽被容诀修复的完美无缺,可中心处落下的一点红痕,却怎么看怎么古怪。

    况且还有这道碎裂的痕迹,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得清晰。

    但是已经很好了。

    桑宁宁摇了摇头:“已经足够了。”

    可容诀还是觉得不妥。

    他思考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方法:“倘若用红色沿着这道纹路,多化几道痕迹,应当就可以将其隐匿。小师妹怎么想?”

    桑宁宁没什么想法。

    实际上,能得回这个风铃,已经是意外之喜。

    而且这一次,终于有人站在她这一边了。

    桑宁宁也很诚实:“我没什么想法。”这本就是大师兄在帮她修复,不要对做事之人指手画脚的道理,桑宁宁还是懂的。

    故而她又补充了一句:“如何修复,都听大师兄的。”

    容诀眉梢向上挑起,再次确认道:“都听我的?”

    桑宁宁点了点头。

    几乎就在得到她肯定答复的下一秒,容诀倏地用灵力割开了自己的手背。

    桑宁宁:……?

    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极其难得的,直白的浮现出了错愕的情绪。

    “既然小师妹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敷衍以对。”容诀好似感知不到疼痛,笑吟吟地用指尖蘸取了一点自己的血,勾勒在了风铃之上。

    “血色沉重,自是与其他红都不同,故而比起用那些颜料,自然还是用鲜血更为合适些。”

    ……

    大师兄是个好人。

    除了有时候,脑子会出一点小问题。

    桑宁宁看着容诀不知为何分外愉悦的模样,面无表情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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