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征文听了岑国璋的话,以为他服软了,得意地哈哈一笑:“那可要一言为定啊!”
说罢,痛快地大饮起来。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当回事。
而下世风,尤其是权贵士林这块,放荡不羁也是一种受追捧的气质。以美妾艳婢款待贵客,是一种风气。
苏征文深受皇上宠爱,二十岁出头,已经是四品大员,眼看就要青云直上,位高权重,岑国璋顺势巴结一下,也是应该的。
霞韵和彩云看了几眼岑国璋,一个神情复杂,一个有些黯然。
唯独薛昆林,心里有点慌。
苏征文如此羞辱师弟,话里话外要他用妾侍来款待孝敬,你真得当他是善人吗?
他疯起来,不要说我们,连老师都心里发怵。
宴会暇间,薛昆林低声劝道:“师弟,苏征文此子持宠骄横,猖獗恣意,在朝中名声一直不好。上回白芙蓉赴京,此子是仰慕者,疯狂至极。不想突然被皇上派去河朔办事,回来后听闻白芙蓉归了师弟,嫉恨不已。”
“只是此子极不好惹,深受皇上喜爱,又与广安郡王是总角之交。其父又与潜邸诸位老人颇有交情。大家看在其父的面子上,多加照拂。动了他,有很大麻烦的。”
看到岑国璋不动声色,薛昆林以为劝住了他,继续说道。
“师弟放心,明天我会和三明先生拉着他,上船直奔潭州,就说是老师的命令。这混小子天底下除了皇上,也就对老师还有几分敬畏之心。”
“师兄这话说的,好像我鸡肚心肠,会吃了那小子似的。对了,皇上派那小子去河朔干什么?”
“镇守河朔的灵武右镇,是阿布翰人。这些家伙原本居住在呼罗珊,太宗皇帝西征安息时,他们举族投降,以为大军先锋,立下汗马功劳。朝廷先是把他们安置在祁连山下,后来移驻贺兰山,是为灵武右镇。”
“近年来灵武右镇军心有些不稳,皇上派了几波御史和钦差去查看,还是不放心,就派苏征文去看看。这厮刚到延绥府,灵武右镇一位参将突然造反了,杀了好几位御史和钦差,但很快被灵武右镇总兵给平息。”
岑国璋心头一动,这事不一般啊。
他又继续问道:“灵武右镇为何军心不稳?”
“军中有人嚷嚷,说要回去呼罗珊故地。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屁话!都一百多年了,这些阿布翰人,讲得一口关陕话,生活习性跟关陕普通军民毫无差异。无非是有些人觉得灵武还是太苦了,想换个富庶点的地方。”
说到这里,薛昆林微微侧过身来说道:“上回他们在祁连山下,也是那么闹了一回,于是被移到富庶一点的河朔灵武。这回闹,听说是想去河套。河套多好的地方,‘黄河九曲,唯富一套’,朝廷怎么可能给他们。”
“这些事朝中都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军心不稳,参将造反,然后又被迅速平息,是人家演得戏,皇上和内阁心知肚明,只是现在腾不出手来,又隔得远,暂时不理他们。”
正说着,另一边的严伯伦在苦苦劝道:“征文老哥,我的亲哥哥,你就少喝点吧。你一撒酒疯,我可拦不住你。”
大家闻声看过去,只见苏征文丝毫不听劝,还在大口地往嘴里灌酒。而且更是肆意妄为,他把彩云、霞韵强拉到身边,自己喝几杯,又强喂两人一杯。同时还上下其手,放浪形骸得像是在青楼里。
大家碍于情面,不好斥责,只好各自喝着酒,找着话题各自闲聊。
薛昆林转过头来,低声道:“这个苏征文,好酒好色,且酒品不好。在京城经常撒酒疯,一撒酒疯就到处跑,见人就打,惹了不少祸事。前月还打了东城御史,被皇上罚了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一个月,被发到军前效用,交老师严加管教。”
岑国璋缓缓点了点头,心里更加笃定。
过了一会,苏征文起身,嚷嚷着要去嘘嘘,非得要彩云和霞韵扶他去。严伯伦见他在几位德高望重先生面前闹得实在不像话,劝了他几句,才打消荒唐念头。
他摇摇晃晃,故意走过来,附身在岑国璋耳边道:“小子,我不仅要把白芙蓉抢回来,还要把你的功劳全部抢走!”
等苏征文小解回来没多久,岑国璋也起身出去,一直在角落站着的常无相紧跟着出去。
“这个岑国璋,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得罪了多少人,怎么这么多仇家?听说遭了几次暗算了。现在走哪里都要带着保镖,哈哈,真是好笑。不像我等,光明磊落,不怕单独走路。哈哈!”
薛昆林气得脸色发白。
自己师弟是因为一心为公,接连捅到了奸贼的痛处,让他们恼羞成怒,才连下痛手。这一点皇上和朝堂衮衮诸公是知道的。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干什么?
正要出言驳斥,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头一动,薛昆林把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到了外面偏僻处,岑国璋背着手,看着夜色的峰峦叠嶂。今天月色恍惚,整个匡山,隐隐约约,仿佛一头藏在暗处的巨虎。
他头也不回地问罗人杰,“人杰,这一带熟络吗?”
“老爷,我和小綦子见天地在这山上带兵拉练,一口气练了两个月,这一片很熟。”
“熟就好。无相,这里附近你熟吗?”
“老爷,我从小在东林寺长大,你说我熟不熟?洗月阁我来过,以前傻傻的,常被师兄弟们怂恿来偷...”
“偷什么?”
听到常无相在关键处收住了嘴,罗人杰十分好奇地问道。
“关你个鸟事!”常无相翻了个大白眼。
“和尚,该不是偷这里姑子的亵衣和内裤吧!”罗人杰突然说道。
常无相的脸涨得通红,他狠狠地说道:“你脱口而出,该不是以前也常做吧!”
岑国璋看着两人在那里低声吵闹,突然看着罗人杰的身影,开口道:“人杰。”
“老爷!”
“转个身子给老爷看看。”
罗人杰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转了两圈。岑国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把罗人杰吓了一跳。
“老爷,你...你有什么吩咐?”
“人杰,今晚老爷需要你做件事。”
“老爷,叫别人做行不行?我还要值夜呢。”罗人杰哭丧着脸说道。
“不行,就必须你做。”
岑国璋话刚落音,常无相开心地咧开了嘴。
饭饱酒足,严伯伦同随从把喝得摇摇晃晃、胡言乱语的苏征文扶回住所,放好睡下。自己也回了隔壁的住所,胡乱洗漱了一下,也睡了。
睡下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听到苏征文在隔壁大叫,胡言乱语不知说什么,接着听到东西摔到地上稀里哗啦地乱响。
严伯伦恼怒地骂了一声,这个混蛋,又发酒疯了。可是还得爬起来,出了门。这时住在一个院子的覃徽凤、魏国显披着衣服也出了屋,相视苦笑。
三人叫来了随从,让他敲门。
还没敲几下,只听到屋里窗户那里响了一下,几人觉得不好,踢开门冲了进去,只见苏征文正好从窗户跳了出去。大家追到窗户边,只见他手舞足蹈的,尖声乱叫,像是骑着马去打仗。
“坏了,征文又撒酒疯了,千万不要有人遇到他。”
严伯伦的话还没说完,四德先生刘穆然闻声从另外一个院子转了出来,刚看清楚身影,就被苏征文一拳打趴下。
刘穆然捂着脸趴在地上,破口大骂道:“你个苏征文,又发什么酒疯!”
大家在后面跟着跑,看到苏征文疯疯癫癫地出了前院,沿着一条山边小路狂奔,覃徽凤脸色大变,急忙叫道:“快!快些去拦住他!那些山路崎岖,不小心掉下山去,就是死路一条!”
随从们听了,慌忙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追上,只见苏征文脚一歪,从一处悬崖处掉了下去
大家赶到那里,只见脚下黑漆漆得一片,无边无际,像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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