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稍微知道点事的人都知道,访单就是都知监布在各处的探子细作,把昨晚跟今天一天听来的讯息整理好,交给直属上司,最后归总到各珰头手里。各珰头再交到都知监机要房,由这里的秉笔太监整理成一份分门别类的仿单。
这份仿单最后落在司礼监兼都知监提督太监任世恩的手里,他看过后,择些重要的交给皇上看。
邵有知是任世恩的心腹,也是都知监的大珰头,负责的是王公勋贵们的访单。
“任公,这是广安郡王府送上来的访单。”
任世恩接过来看过后,脸色沉寂如水,最后声音有点嘶哑地说道:“这份访单放在呈送御览的折子里。”
“是任公。”邵有知接过访单,放到另一边,又站了过来,迟疑地说道:“任公,这广安郡王府的访单,要不要酌情删减些。”
任世恩淡淡一笑,“小崽子,想着广安郡王早晚要坐上皇位,到时候知道有这访单,会吃了我们爷几个,是不是?”
邵有知连忙应道:“任公,你常教诲我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个狗崽子的,学会拿我的话来堵我自个了?”
任世恩笑眯眯地说道。邵有知却吓得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
“任公明鉴,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担心,任公小心谨慎了一辈子,万一老的时候...太不划算了。”
“唉,起来吧!”任世恩挥挥手道,“我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说是为了我老的时候,实际上还不是顾着你自己。我年纪大了,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一天。倒是你,伺候新君的机会大得多。”
邵有知虽然闻声不磕头了,但还是跪在地上听任世恩说话。
“你啊,聪明劲儿有,却看得不透啊。你怎么知道皇上就我们都知监一处耳目?像我们这种给皇上当眼睛当耳朵的奴才,最忌讳的就是自作主张啊。”
邵有知又吓出了一身冷汗,斗鱼曳撒的后背都被浸湿了。连连磕头谢恩道:“小的糊涂,谢任公指点,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干嘛呢?”汪置恍如无人一般,又蹦又跳地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好奇地问道。
看到他来了,任世恩的那张老脸不由自主地开了花。
“去吧,办差去吧。”任世恩摆摆手,把邵有知打发走了。
看着汪置不客气地在另一边坐下,端起中间茶几上,任世恩来不及喝的那碗茶水,哧溜一声,一口气喝完了。
“不要喝,茶水都凉了。叫人再倒碗热茶来,你这身子骨,喝凉茶不好!”任世恩心痛地叫唤道。
“噗”,汪置吐了一口茶沫子,不在意地说道:“我喝碗凉茶又怎么地了。耶耶,那边可热闹了,你不去看看?”
“热闹?我知道,司礼监秉笔太监舒老环、神宫监掌印太监谢老西拜周吉祥为干爹,在那里举行跪拜仪式。你去看了?”
“去了。真没劲,一群势利小人能咋呼出什么个光景来。外面醒心书院入学仪式都比这好玩热闹。”
“芷儿,这里是内廷后宫,谁敢大张旗鼓,大肆喧哗。惊动了任何一位主子,他周吉祥都吃不了兜着走!”
“耶耶,你怎么不学周吉祥,收一堆的干儿子干孙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叫爹爹爷爷,多威风。”
“哈哈,芷儿,那个周吉祥搞错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威风不是靠收多少干儿子干孙子撑起来的。我们的脸面都是靠着皇上的赏赐。”
“还是耶耶看得明白。那个周吉祥啊,皇上给了他几天好脸色看,就得意忘形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汪置撇撇嘴说道。
“芷儿说得没错。我们这些在宫里伺候主子的,最重要的是小心谨慎。收那么多干儿子干孙子作甚?那天惹恼了皇上,打发去西山看菜园子,或者去守皇陵。亲侄儿亲侄孙都指望不上,还干的。”
“嘻嘻,耶耶说得对,还是你老醒目,重用的人没有一个是私党。”汪置笑嘻嘻地说道,顺手抄起桌子上的访单。
“哦,你们都知监的访单,稀罕玩意。”汪置仿佛是这内廷后宫里的混世魔王,混不吝,只准皇上看的访单,他也敢过目。最奇怪的是,一向谨慎的任世恩居然不拦着他。
“嗯,三...三皇子广安郡王府的访单。”汪置看了一眼后,冷笑了几声,“这对活宝夫妻,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看看,他们俩私下里说的这些话,换成别人,早就被砍了十回八回脑袋。实在是他们两口子当年跟着皇上,吃了太多的苦。皇上念及这些情分上,才懒得跟他们计较。”
任世恩看着汪置那张桃夭李艳的脸,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神情恍惚了几下,然后喃喃地说道:“是啊,皇上还是很念及旧情。有些事,有些人,他一直都忘不掉。”
汪置却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还在继续看着访单。
“哦,广安郡王妃居然去了慈恩寺。她去哪里干什么?哦,我知道了,她跟广安郡王成亲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子嗣,她去慈恩寺求子去了。”
“耶耶,听说慈恩寺有个罗汉堂,里面有八百尊罗汉像,大小不一。”
汪置凑过身子去,神神秘秘地说道,“求子的妇人在那里虔诚跪拜,回去要是梦到哪一位罗汉,就是佛祖降恩赐子,叫那一位罗汉转世投生过来。听说非常灵验,京里王公勋贵府上的妇人们,都去那里求子。”
任世恩淡淡一笑:“乡野传说而已,芷儿当做趣闻轶事听一听就好了。”
汪置脸上的神情更加鬼祟,看样子是极力压抑着心里的兴奋,“耶耶,我还听说,去慈恩寺求子,百求百灵,其实里面没有佛祖什么事,全靠寺里的那些和尚帮忙。我一直没想明白,那些和尚到底帮了什么忙,那些王公勋贵的妇人们就能如愿生子?”
“念经,做法事?我问了几次,该死的任老道就是不肯告诉我。”
看到一脸忿忿不平的汪置,任世恩脸上的肉不由自主地跳动着,脸色也微微发黑,像是被胸口一口气给憋得。
过了好一会,才悠悠地吐出一口浊气道:“回去得给任老道和陶大个一个教训!让他们陪着你到处玩耍,怎么尽去这些三教九流的地方?尽听这些不上道的破事。”
汪置睁大一双眼睛,惊讶地答道:“耶耶,这是在我们春熏楼听到的,不是在别的地方听来的。
说完,他兴奋地说道,“耶耶,我跟你说,可好玩了,春熏楼里什么人都有,私下里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沈首辅六十多岁了,还讨了一房十八岁的小妾,夜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真是奇怪了,什么叫梨花压海棠呢?想不通。”
“还有次辅洪中贯,说他的字为什么写得那么好,就是因为每次写字前,都要把手放在处子丫鬟的怀里暖上一刻钟。说这样就能吸取天地之灵气。”
“还有阁老覃北斗,平日出门办公都是穿着普通的衣服,其实都是装的,他在家最好奢华。平日上朝见皇上穿的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公服,还是找先皇年间大清官,山盛公的儿子买来的。”
“听说连同那顶破了洞的乌纱帽,缺了口的玉带,一整套卖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有这样的子孙后代,不知道山盛公的棺材板,压不压得住啊。”
任世恩先是听得瞠目结舌,随后笑了笑说道:“芷儿听听这些也无妨。这世上除了锦衣玉食,还有弊衣疏食。这人啊,除了表面光鲜,还有暗地里的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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