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玥急匆匆回到昌国街,这条街人流如织,繁华如故,似乎不远处盛国公府的查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公府门口,八盏大宫灯已经高高地挂起,把正门和两边的角门照得如同白昼。
听说昌国公府最鼎盛时,府门就挂着八盏大宫灯。只是后来公府声势一年不如一年,从勋贵世家的领头羊,变成了拖尾巴。
于是宫灯从八盏变成了六盏,然后又变成了四盏,挂了好些年。
后来大姐儿入宫,被进封为妃,宫灯悄无声地变成了六盏。等到吴妃生下皇子,被进封为贵妃,昌国公府门口就挂上了八盏大宫灯。
灯下是几个仆人,他们穿着贮丝青袍,坐在一张长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用眼角看着街面上来往的路人。
要是哪位平头百姓,不小心稍微靠过来了一点,就有人嗖地站起身来,“呔!”地大叫一声,警告那不长眼的东西,这边是昌国公府大门,不要让他身上的穷酸气污了公府的门口。
昌国公府现在声势正盛,主子们时常需要去赴宴,也会有故交好友府上送来拜帖和礼物。这些仆人必须在门口候着,等到主子们都回来了,一更天再也没有人来打扰后,这才退回去歇息。
眼尖的仆人看到吴玥,就像一只拔地鼠,咕隆一滚,在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吴玥跟前。
“二爷,你回来了。小的伺候你下马。”
后面反应过来的仆人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围着吴玥恭敬地叫唤道。
吴玥心里有事,被这些人一围,觉得像是被一群从茅坑里飞出来的绿头苍蝇给围住了,烦得半死。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都散去,休得挡路。”
进了府,吴玥迫不及待地问迎上来的管事于代书。
“老爷现在哪里?”
“在清宁堂。”
“啊,老爷去找老太太了?”吴玥顿了一下,“消息传进来了?”
“是的,刚传进来没多久。老爷当即就禀告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了一场,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四姐儿、五姐儿,都在那里劝。后来盛国公府的事也跟着传了进来,老太太就叫大家都散了,只留下老爷。”
“去,替我通禀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禀告老爷和老太太。”吴玥急促地说道。
“是。”
走进清宁堂的前厅,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已经看不出痛哭流涕的痕迹,只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昌国公还是那般端正严肃的样子。
“你匆匆忙忙出去,是有人约你吗?”昌国公开口问道,话语里带着几许不满。
刚才姑爷陈如海被害的消息传进来,家里上下乱成一团,他着急忙慌地叫人去找吴玥出来理事,却被告知出去了,心里自然攒了几分火。
“回老爷的话,”吴玥恭敬地答道,他知道自己老子是最讲礼数的人,简直跟国史馆的那些老棺材板们有得一拼。
“是右副都御史黄大人的大舅子,范大友找我。”
听说是黄彦章的大舅子找吴玥,昌国公的脸色稍微缓解了一下。
黄彦章是首辅洪老先生最得用的门生之一,这些年一直在着重培养,很明显是奔着入阁去的。跟他的大舅子搞好关系,也是应该的。
“嗯,他有什么事找你?”昌国公随口问道。
“回老爷的话,他今儿中午才赶到京师。”
“中午才到,下午就约你,看来真的有要紧...”
昌国公的话还没说完,被老太太给打断了,“玥哥儿,你说是范大友带着我家姑爷被害的消息,中午赶到京师的?”
“是的老太太,范兄把消息禀告给黄大人后,转背就约了孙儿出去,告知姑爷遇害的噩耗。孙儿听了后就赶紧回府来。”
“嗯,玥哥儿啊,我们昌国公府欠这位范哥儿和黄府的大人情,以后务必要加倍还上。还有这位范哥儿,值得深交。”
“孙儿记住了。”吴玥停了一下,又说道:“老太太,老爷,范兄还受人之托,带来了江淮藩台杨大人的话。”
“快说!”
吴玥把范大友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加了一句,“范兄再三跟孙儿强调,杨大人是代表明社一脉。”
听完后,昌国公心中十分不快,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夫人就是这样一个眼高过天,捧高踩低的人,可你们这些外人凭什么说三道四?这是我们昌国公府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指手画脚。
而且吴玥转述的话语里,那隐隐的威胁之意,更让昌国公觉得不舒服。
要是换做几年前的昌国公,听到这些话,只会觉得诚惶诚恐,忐忑不安。那时的他一日三省,谨小慎微。
随着皇上登基,大女儿入了宫,分得圣宠,赐封妃号,就像是平地起了一阵清风,不知不觉地把他托了起来,缓缓地离地而起,飘去空中。
到了大女儿生下皇子,进封贵妃,这股清风已经把他托到与皓月平齐的地方。那颗谨小慎微的心,早就换了。只是昌国公还认为自己依然如故。
“哼,杨良玉居然出言威胁我昌国公府?他们明社是人多势众,难道我昌国公府就怕了他不成。”
“老二,不要说了。”老太太发话了,“你难道不明白托玥哥儿带来这话里的意思吗?”
昌国公恭敬地答道:“儿子愚钝,还请母亲大人解惑。”
听着昌国公话语里暗带的些许怨气,老太太心里长叹了一声。
其实老太太也被那股清风托起来过。
虽然她阅历丰富,人老性子沉稳,但只要是人,都会有那么些虚荣心在身上。何况是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极尽尊荣的老太太。
只是今天接到盛国公阖府被金吾卫抄没的消息,老太太猛地从高空中掉到了地上。残酷的现实和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要是依旧如此飘下去,盛国公府的今天何尝不是昌国公府的明天。
“要是我府上有人真敢行这悔婚之事,昌国公府丢得起这脸,他明社一脉丢不起这脸。以此类推,士林丢得起这脸吗?朝廷丢得起这脸吗?皇上丢得起这脸吗?”
听了老太太的话,昌国公语气一滞,但迟疑了一下,潜意识还是驱使他争辩了几句。
“老太太,我昌国公府肯定不会行此下作之事,但是我昌国公府也不是阿猫阿狗,随意由他们威迫。”
“昌国公府确实不是阿猫阿狗,老二,在你心里,那应该是什么?”
面对母亲的问话,昌国公喏喏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二,你还说太太眼皮子浅,现在你也飘了,眼睛和鼻孔都长到天灵盖上去了。大姐儿成了贵妃,生下了皇七子,就永享富贵了?当初那位杨妃,比大姐儿得宠数倍,一时不慎恶了皇上,连同肚子的孩子,一起没了。”
“皇七子现在才两岁,难道以后不会遇到风雨的吗?我朝立国百多年,最初的宗室玉牒,一代人开枝散叶可以写好几页。现在呢,半页纸就写完了一代人。”
昌国公脸上闪过不以为然,老太太看在眼里,神情变得更加凌厉,“老二,不明白什么意思吗?去城外乱葬岗扒一扒,里面有数百上千具外戚的尸骸。他们生前,哪家不比我们昌国公府显赫?现在呢!死无葬身之地!”
老太太的话就像一把大锤,重重地打在了昌国公的头上,打得他眼冒金星,汗流浃背。
这时厅外有于代书的声音,“老太太、老爷,二爷,广顺王爷来了,说是要吊唁姑爷。”
老太太脸色一变,“这么晚了,他如此着急来拜访,有何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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