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双眼微眯,看那群人渐渐近了,目光落在前面的小男孩身上。

    这小男孩瞅年龄也不太大,但可能要比赵熹大上一点,四五岁的模样。

    此刻后面的人开始召唤小男孩,显然是注意到他们一行,不想彼此靠得太近。

    听到言语声赵柽扬了扬眉,对方说的是吐蕃话,不过里面却有些回鹘口音。

    这队人的衣着有些不伦不类,像武松所说,并非吐蕃,但也不是别的哪一种,乃是胡乱混搭,蕃鹘汉几种样式都有。

    小男孩这时止住脚步,朝这边张望过来,却是生得极好,细眉星目,如今年龄小,长大了肯定是个英武非凡的少年。

    他好奇地看了眼赵柽几人,就要听后方话语,回转过去。

    可这时小赵熹在前面瞧见他,觉得无论穿着还是说话都与自家不同,心内惊讶,便开口道:“你别走。”

    小男孩扭头诧异看他一眼,冷淡道:“要你管!”

    这下却是大宋的官话,虽然有些不太熟练,但汉语无疑。

    小赵熹闻言愣了愣,有些弄不懂对方怎么竟会几样语言,就想要询问明白。

    “我说了你不许走!”他双手叉腰:“我有话要问你!”

    小男孩瞅着小赵熹,皱起双眉:“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我是谁?小赵熹愣了愣,他是谁来着?好像是世子殿下吧,总之很大,在家里不少人都要听他的。

    “我,我是世子!”

    “柿子?”对面小男孩闻言一呆,这个词他倒是学过,好像是一个吃的东西,但中原有,这西北却从来没有见过。

    “你是柿子?”他上下打量小赵熹:“你好像也不能吃啊!”

    “什么?你竟然要吃我?”小赵熹立刻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对面莫非是什么妖怪?想要吃人不成?

    他心中顿时有些害怕,转首去望赵柽,只看赵柽双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缨见状便要上前去,赵柽突然开口:“小孩子的事,不用多管。”

    元缨止步,对面那队人窃窃私语,为首的是个瘦個子,穿件比较神气的长袍,带着花哨皮帽,登双皮靴,皮帽沿压得很低。

    他正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队里人冲前面恭敬地道了一串吐蕃语。

    小男孩听见后,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答应了一声,继续转身,便要归去队内。

    小赵熹看他要走,并不是想吃自己,顿时来了精神,大叫起来:“本世子叫伱不许离开,本世子有话问你!”

    小男孩回头做了个鬼脸,随后不理他,径直走去。

    小赵熹气得大喊:“胆小鬼,懦夫!”

    小男孩闻言止步,再度转过了身子:“柿子,你说什么?”

    小赵熹道:“我说你是胆小鬼!”

    小男孩伸出只小拳头,在前面摇了摇:“信不信我揍你?”

    小赵熹叉腰道:“你敢!”

    小男孩挥着拳头走回来:“你说我不敢?”

    小赵熹见状后退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

    “什么君子!”小男孩脚下忽然扭动,竟使出一种武艺步法。

    元缨和周斗元立刻上前,鲁达和武松也过去。

    赵柽语气有些奇特地道:“不用管他们俩,叫那边也别来管。”

    此刻那边人也往前来,却哪里有鲁达武松几个快,他们四人里面三个宗师一个小宗师,就算面对千人精兵都不怕,何况对方队伍也就二三十个。

    便看小男孩脚下十分快捷,来到小赵熹身前,一拳就打了过去。

    小赵熹顿时傻眼,哪里会躲,从来都没学过,便被打中了肩膀,感觉火辣辣疼痛,立刻就要咧嘴哭叫。

    却不料小男孩并不罢休,又使了个腿绊,小赵熹猝不及防,便扑倒在地,这岸边地上柔软,土湿草嫩,没有硬物,摔倒也不太疼,但却吃了一嘴的泥,这下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号啕大哭起来。

    赵柽身子一晃到了近前,这时小男孩已经打完收手,后退回去,颇有些高手之风,但看见赵柽突然出现在面前,立刻警惕:“你……大人不能欺负小孩子!”

    赵柽笑了笑,瞅瞅后面,鲁达四个早就把那二十几人队伍给控制住,掰胳膊拧腿,掼躺了一地,

    赵柽再次端详小男孩,见他其实生得秀气,只是神情动作显得英气十分。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道:“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偷眼瞅后面,看自己人的队伍都被放倒在了地上,不由眼神略显慌乱,但迅速遮掩住,抬头看赵柽,不卑不亢地道:“我叫不悔!”

    赵柽闻言一皱眉:“什么狗屁名字?这也能做大号!姓什么?”

    “不许说我名字不好!”小男孩闻言顿时有些急,刚才装出来的沉着镇静顿时破防,毕竟年龄太小,哪里能做真正做到沉静如水。

    赵柽淡淡地道:“口音不是吐蕃那边的,你们从回鹘过来?”

    小男孩听到更慌,急忙摇头,不过他很是机灵,否认之余,立刻故意岔开了话头:“不是不是,我,我有大号的!”

    赵柽一眼就看穿他小把戏,转而问道:“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啊?”小男孩没料到赵柽不问大号了,又问起这个,顿时有些发懵,不言不语。

    赵柽看他不说话,又道:“你爹爹是谁?”

    “爹爹?”小男孩眨了眨眼,悄悄攥紧了小拳头,哼了声扭向一旁。

    赵柽刚想再说话,那边小赵熹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住他衣角:“爹爹,爹爹,他打孩儿……”

    赵柽看着小赵熹满是泥泞的小脸,摇了摇头,伸出手给他抹了一把,又掏出块手帕递过去:“上旁边自己擦擦。”

    “噢……”小赵熹拿着手绢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走去,还不忘气呼呼地瞪了小男孩一眼。

    小男孩听到两人言语,用眼角余光观看,不知道心中想到什么,嘴巴微微撅起来,做出一副不屑神色。

    赵柽想了想,忽然笑道:“要我放你们离开吗?”

    “你肯放我们走?”小男孩立刻说道,回头向自家队伍看去,见还都在地上躺着,不过却不服贴,时不时骂骂咧咧一句,但哪个出言不逊,就被武松掌嘴,打得肿了便再说不出话来。

    “什么条件?”小男孩大声道,显然对自家队伍挨打十分不忿。

    “你还知道条件?”赵柽微微笑道:“我看你有些武艺在身,眼下我站在这里,你若是能扳动我一点,我就放你们所有人离开。”

    “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子,哪里能够扳得动你,这不公平……”小男孩眼珠转了转,一副愤愤不平模样道。

    赵柽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好全丢进西海之中喂鱼。”

    小男孩一咬牙:“那我试试!”

    说完,他跑过来开始扳赵柽,可又哪里能够扳动,就使上所会的一切手段,拉拽拖扭抬,累得呼呼带喘,赵柽却是仿佛大石矗地一般,纹丝不动。

    最后小男孩抱着赵柽一只腿,边歇边气道:“你,你骗人,你知道我肯定扳不动你……”

    赵柽道:“那可就要都丢西海里面了……”

    小男孩闻言登时着急,立刻用力往后拽赵柽腿,结果没拽动不说,手上一滑,“噔噔噔”几步倒退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这时,一样东西从他的颈下衣领之中滑了出来,是只用金丝红线拴着的饰物。

    赵柽目光不由落在那饰物之上,立刻双眉扬起,眼中绽放出别样光彩。

    那是一枚螭龙玉珏,温润剔透,做工精美,见就是难得的宝贝。

    他走上前几步,微微低下身,拿起玉珏,道:“好物事,哪里得来的?”

    小男孩急忙一把抢过,重新塞进衣服里,道:“不告诉你!”

    赵柽直起了身子,目光遥遥向西方望去,一刹那脑海内回忆起许多往事,山庄雪夜春意暖,旧游如梦似眼前。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枚玉珏……是我的!”他悠悠地道,仿佛回去了六年前的那个冬季,还有那东京城西的十八里古道长亭,山川银装素裹,官道一片雪白。

    “公主一路珍重!”

    “右使但请放心……”

    “啊?不可能!”小男孩听赵柽说玉珏是他的,不由大惊:“你这坏人,想要抢我宝贝!”

    赵柽摇了摇头:“这枚玉珏是我当年送与你娘的,她说过要结绳配线,常戴颈间。”

    小男孩呆住,接着大叫道:“不可能,你在撒谎骗我!”

    赵柽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小男孩气得甩开,用手捂住玉珏位置,仿佛生怕赵柽抢走。

    赵柽笑了笑,随后看向对面,微微垂目,忽然又抬起,然后冷声道:“达凡哈,你这狗奴才,想装到什么时候,还不赶快滚过来!”

    就见那队躺在地上人里,为首穿神气长袍,戴花哨皮帽,皮帽沿压得很低的瘦个子身体一颤,随后哆里哆嗦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看着旁边武松道:“叫,叫小人……”

    武松道:“那还不快过去见驾!”

    瘦个子应了一声,接着连滚带爬向前跑来,到赵柽前面,“扑通”声跪倒:“二大王恕罪,二大王恕罪啊……”

    赵柽瞅他:“混账东西,还学会乔装改扮了?帽子压那么低干什么?怕本王认出来?这身袍子起来倒是不错!”

    “二,二大王,你猜猜我这袍子多少钱裁造出来的?”达凡哈闻言急忙道,还伸手抚了抚袍角。

    赵柽冷哼:“在西宁州坐了几年牢没有坐够?还敢叫本王猜!”

    “坐,坐够了,坐够了……”达凡哈顿时脸色一白,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

    他当年陇右一战被捉后,一直关在西宁大牢,足有两三年,后来赵柽平复王庆,归了东京,才叫人传信将他放走,毕竟是丽雅娜扎的亲信手下,总不好关一辈子,或者死在西宁。

    赵柽其实早在之前就认出了他,所以才对小男孩有所猜测,看了玉珏之后便确定无疑,玉珏是丽雅娜扎离开东京时自己送给她的,小男孩既然能戴在脖子上,那就肯定是丽雅娜扎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

    这时赵柽看着达凡哈:“你怎么来西海这边了?公主呢?”

    达凡哈闻言立刻眼圈发红:“王爷,王爷,公主那边出了些事情,所以才打发小的带人过来西海。”

    “出了事情?”赵柽皱眉。

    “汗国与东喀喇汗开战,战事不利,几遭大败,国内各教之间也频频争斗,已经混乱不堪,公主既要带兵,又要顾及汗国内部,心力憔悴,担心生变,就派遣小的过来西海躲避。”

    赵柽吸了口气,心中算了算时间,印象之中大概就是这个时候,高昌回鹘确实生过一场大的乱事。

    如今在位的毕勒哥可汗,是高昌回鹘的最后一位可汗,他死之后,高昌回鹘的首领不再称可汗,而是唤做了亦都护。

    亦都护的意思与可汗完全不同,亦都护又叫易都护、邑都护、亦都兀惕,是突厥语,含义大抵是“幸福之主”或“圣主”的意思,不是汉语都护之意。

    而这件乱事原因并未流传下来,历史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高昌回鹘之王改了称呼,无人知晓,高昌回鹘的许多事情在后世都是谜,都没有记载。

    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倘若没有耶律大石西行建立西辽,那么高昌回鹘,也就是西州回鹘的历代之主名姓都不会传下,除了第一代可汗仆固俊之外,别的都不会有流传。

    正是因为耶律大石西行,毕勒哥相迎,后来又附庸投靠,高昌回鹘从此往后历代首领名称,才在《辽史》之中有所记载。

    而从开创高昌回鹘的第一代可汗仆固俊,到最后称可汗的毕勒哥,中间的跨度将近二百五十多年,这二百五十多年的时间长河中,其他可汗名姓一个都未传下。

    “公主的处境很不利吗?”赵柽道。

    “王爷,是很不利,而且……”达凡哈瞅了瞅旁边小男孩,有些期期艾艾。

    赵柽皱眉:“过来细说!”

    达凡哈立刻爬过去低声说了一番话,随后赵柽冷哼了一声:“都活腻了吧!”

    达凡哈不敢接茬,赵柽又道:“公主什么时候来西海?”

    达凡哈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公主定下的时间是七日,若是七日后不来,就可能,就可能……”

    “丽雅娜扎若是出事,那就叫整座高昌回鹘陪葬好了,还有喀喇汗,统统都要覆灭!”赵柽闻言,声音阴沉地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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