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看青衣男子,只见他身高适中略显清瘦,容貌普通面皮白皙,留着一绺薄髯,双目黯淡浑浊,仿佛多年被生活压榨,毫无精气神韵。

    那小童却有些伶俐,扎双丫髻,生得唇白齿红,两只眼乱转,似对身前场景颇为好奇,又有些胆怯,偷偷打量四周。

    赵柽瞅青衣男子道:“公亮,怎来迟了?”

    宋清闻言拉着小童拜倒:“殿下,小孩子麻烦多,一会要这一会要那,属下怜惜他,便满足些事,所以来迟,还请殿下降罪。”

    赵柽笑道:“答得倒是实诚,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易,这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宋清拉着宋安平起身,赵柽目光落在宋安平身上,旁边的小赵熹也看向宋安平,两个岁数差不多,高矮也仿佛,倒是彼此好奇。

    赵柽冲小安平招了招手,小安平立刻望向宋清。

    宋清道:“殿下召唤还不过去,却不要失礼才好。”

    小安平答应了一声,走到赵柽身前又见了个礼,赵柽揉了揉他头,又捏了下脸蛋,道:“识字吗?”

    小安平道:“回殿下,识得不多。”

    赵柽看向宋清:“这一年拜了教师启蒙?”

    宋清道:“殿下,没有拜师,是属下教的,属下浅陋,孩子又小,实在没有太多可授,就给他学了些文字。”

    赵柽点头冲宋安平道:“既然识了些字,便该会背诗文,给本王背一段听听。”

    宋安平道:“我给殿下背千字文。”

    赵柽道:“背吧。”

    旁边小赵熹闻言一脸不服气,心说背千字文算什么本领,我还会背论语呢,但他不敢说出口,害怕赵柽斥责。

    就看宋安平正了正衣衿,做出一副大人样子走了两步,开口稚声稚气地吟诵道:“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待片刻,一整篇千字文背完,赵柽道:“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居然能够全部背下,且抑扬顿挫,毫无涩滞,实属难得了。”

    小赵熹眨了眨眼,他也能够背诵下来,爹爹却从来都未考较过,甚至都没在读书上夸奖过,想起不由心中委屈,气呼呼地扭头一边。

    赵柽感到小赵熹的忿忿,不由笑道:“熹儿,以后安平就与你一起读书,你若觉得自家书读得好,那便别叫安平落下,为父每隔一段时间会考你们两个,胜出者有奖!”

    “和我一起读书?”小赵熹愣了下,不明所以,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找人与他同读,而且还要分胜负,赢的有奖励,输的岂不是没面子?

    他心中不由暗暗决定,绝不能输给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野孩,到时定叫他知道自家厉害!

    “就是和你一起读书。”赵柽悠悠道:“府上将来还会建设学堂,你的弟弟妹妹都会进学堂上学,还有外面那些将军的孩子,也都会一起。”

    小赵熹闻言一呆,忙道:“爹爹,那大……大哥不会也来读书吧?”

    赵柽似笑非笑看他:“你很不希望大哥来吗?”

    “孩儿才没那么想。”小赵熹忙道,但却不敢看赵柽,他可不想那个赵诤来,从小都没在爹爹身边,也是野孩子一个。

    赵柽眯了眯眼,沉默几息,然后转过身子看着宋清道:“还没吃饭吧,来人,去叫东厨那边再开一桌。”

    宋清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神色:“殿下,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小儿找张桌子坐下就行。”

    赵柽摇了摇头:“这是哪里话,别说今天是团圆的日子,就算平时本王也不会让手下吃残羹剩菜。”

    宋清忙谢恩道:“多谢殿下体恤,属下无以为报,殿下若有差遣,属下必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柽嘴角微微上扬:“若有那般明知的死事,本王也不太会叫手下前去送死,所以大抵不用什么万死不辞了。”

    宋清愣了愣,不知赵柽此话何意:“殿下……说得是。”

    “知道本王军中为何饷钱都要高过别的队伍吗?”

    “属下不知,还请殿下解惑。”说到军饷一事,宋清倒是深有感触,大宋的军饷本身就高,辽与西夏都不能比,但是赵柽这边还要高过大宋,且不是高了一点半点,而是足足五成。

    这其实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要知道养兵本身就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尤其战时打仗,消耗起钱粮来更是平时数倍。

    这高过五成的军饷,可以又多养许多兵了,减轻许多作战压力,缓和许多矛盾,但赵柽没那么做,说多少就是多少,从来没有降过,也没有拖欠过。

    赵柽看着宋清缓缓地道:“本王只是想让跟随我的人都好过一些,勿论将官还是小卒,打仗乃掉脑袋之事,再不好过那谁还肯当兵卖命,军卒也并非无家,现在没有的将来要有,娶婆娘生娃娃,又想叫娃娃读书,书岂是一年两年就能读完?都是要用银钱的啊!”

    宋清不由道:“殿下高义,属下佩服五体投地。”

    赵柽道:“所以我把饷钱拔高起来,算是给跟随本王的人一个保障,让有家的家中生活更好一些,没家的将来也能有成家的本钱。”

    这时新开的一桌已经有酒菜上来,府中有宴时都会多备上两席,以防不时之需,这时无需新做饭菜,正好端上。

    赵柽伸手指了指:“快去吃吧,酒很不错,是这城里窖藏了几十年的,醇香浓郁。”

    宋清道:“多谢殿下。”说完,领着宋安平过去吃饭。

    小安平早就饿得肚子“咕噜噜”叫,为了能赶在今日进城,爷俩只是路上啃了两个干炊饼,宋清还好,宋安平都有些头昏眼花了,尤其刚刚背了一遍千字文,两只腿已经打摆子没力。

    看着两人吃喝,赵柽忽然道:“怎不饮酒?”

    宋清忙站起:“殿下,我向来不喝酒的。”

    “你向来不喝酒?”赵柽双眉轻轻一扬。

    “是的,属下不是忌酒,而是自小不喝。”

    赵柽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眼中闪现出一抹奇异光彩:“不喝好啊,酒这东西有时误事,不是所有人都能自律。”

    “殿下说得是,就怕酒会误事,所以属下才不敢喝。”

    赵柽点了点头,再不言语,轻轻转动桌上酒杯,鲁达在对面听着有些不爽,给自家满上一碗,“咕嘟嘟”全灌了下去……

    转眼天色已黑,圆月当空,洒下雪白光辉,照得府内有如白昼。

    此时也没有遍点灯笼,供月赏月不要旁的光芒,只看月光如水。

    前堂那边搭了个小高台,布置得美轮美奂,摆着各色点心水果,最不能缺的为小月团,就是后世的月饼。

    西宁城内坊子,会做小月团的不多,毕竟此处蕃番混杂,便是点心都以些肉奶为主要材料。

    待供月时辰过了,赵柽下令分食月团,又聊了会儿天,然后各自出府离去。

    但宋清却没有走,他也没处可去,只等赵柽安排。

    赵柽先是叫人把小安平置了住处,毕竟要陪读,以后就在府上居住,十二岁前都会如此。

    然后他背着手,悠哉悠哉地领着宋清去了一个地方。

    这时只有钱文西在后面跟随,钱文西留着小胡子,日来少话,平常赵柽不询问他,大抵每天言语都不会超过十句。

    赵柽走到府西一座殿旁,叫钱文西打开门锁,去里面燃亮了灯烛,便召唤宋清进去。

    这座殿是他存放英雄岛石壁的地方,石壁在他还没有离开东京时就派人拉了过来,鲲鹏三幻他还有最后一招没有参悟透,这石壁还有留下的价值。

    “去门口守着,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是,王爷!”钱文西答应一声,便朝外去。

    宋清见他脚下浮出两只轮子,竟然是滑行向前。

    “殿下,这这……”他大惑不解。

    赵柽摆了摆手:“别管他,平时就愿意弄些机巧之术,这阵子又得了一本战国墨家的秘本,没夜地钻研,说不得还会弄出什么怪异东西。”

    宋清眼中闪出惊讶:“殿下,我听说战国时奇技淫巧盛行,有木鸟可飞,有木马可走,有木船可自己划游,是否真的?”

    赵柽道:“木鸟那个倒不好说,木马总有武侯的木牛流马可以参照,至于木船自然也是有的。”

    宋清道:“真是属下少见多怪,井底之蛙了。”

    赵柽道:“公亮,你可并非见识浅薄啊!”

    “殿下,我……”宋清闻言立刻露出一副不解神色。

    “去把殿边那些苫布拿下来。”赵柽淡淡地道。

    “是,殿下。”宋清不知道赵柽何意,便朝大殿墙边走去。

    刚才他进来时就看到了此处奇怪,似乎摆放了什么高大宽阔东西,有些隐秘,紧紧盖着。

    他走过去后,伸手够了够,却够不到上面,便想着去找凳子踩住揭上方布头。

    就这时,赵柽在后面道:“公亮啊,直接跃上去不就好了?”

    宋清闻言身体不由一滞,回头道:“殿下……我跳不了那么高啊。”

    赵柽笑而不语,宋清低着头搬过一只锦墩,然后踩上解开布头,再把苫布整个扯了下来,海岛石壁立刻映入眼帘。

    宋清只看一眼,却仿佛遭到雷击,然后立刻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已经打开了。”

    赵柽慢慢走上前,道:“公亮,你看这幅石壁,我旧日时得于东海岛屿,人皆言……其中隐藏着一种盖世武艺呢。”

    “殿下,我不懂武艺……”宋清垂首:“看不懂这些东西。”

    赵柽笑道:“你兄长宋江尚且能使用几趟刀棒,你怎么会一点都不懂呢?山东一地自古崇武,许多人都该会两手把式才对……”

    “殿下,我自幼体弱,人家都是学武健体,我却练不得,只恐练坏了身子呢。”宋清答道。

    “这却是和元果那泼才一个说法了。”赵柽上下打量宋清,宋清将头垂得更低。

    “可元果本王怎么瞧都是确无手段在身,至于公亮你……”

    “殿下,我也没有甚么本领呢。”

    “公亮,你回头瞧瞧这幅石壁可好?想不想日日参详一回?”赵柽笑眯眯地道。

    “殿下,这个……”宋清边说边回头去看,他本是不想回头的,但脑子却没有拗过脖子,还是去看了,同时心下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赵柽道:“公亮瞧出什么来了?”

    “殿下,我真的不懂武……”

    钱文西在殿门外拿了本书看,是羊皮册子,看表面的破损和污渍,应该存在久远。

    外面月光虽然明亮,可借此看书总归吃力,他便从身后背搭里摸出张小木板,然后随手拉叠了几下,竟然变成一只小巧的木凳,放在门旁,可以同样借屋内烛光,会亮堂许多。

    就在这时,殿内突兀地传出啸声,接着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音。

    钱文西顿时一激灵,身子猛地弹起,也不看他如何动作,手上竟然出现一口奇形长刀,那刀手柄竟然在锋刃中间,一旁带着仿佛画戟般的护手月牙,但却不是钩,两旁延伸出去乃直刀正反双刃。

    他一步就到门前,刚抬起脚要踹门,却忽然停住,就那么站立犹豫起来。

    赵柽的话还在耳旁,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钱文西挣扎着一点点收回了腿,但却没有离开,而是闭上了双眼,掏出一个好像号角的东西,一头包住耳朵,一头紧贴住门棂,细细听着里面声音。

    他这时虽然没在殿内,但耳中声音却在脑海生成一幅幅模糊画面,他听着声音,快速分析着屋内人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忽然闪电般退回小凳上坐下,然后就看那殿门打开,宋清从里面有些瘸拐地走出。

    钱文西站起瞅宋清,宋清依旧一副目光混浊无神模样,只是除了腿脚有些不利索,两条臂膀也在微微颤抖。

    就听赵柽声音从殿内传出:“安排公亮去欧阳北的宅子居住,欧阳北明天离开西宁州,那宅子就赐给公亮了。”

    “是,王爷。”钱文西冲殿内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去宋清旁边:“宋将军,这边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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