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过饭后,赵柽和元镜在小广场看元缨耍剑。
元缨足足背了八口宝剑,全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兵,一口是李凰珠的秋水长天剑,另外七口则是神鸷七子的兵刃。
她这时得意洋洋,论天下,怕是没谁比她的宝剑更多了,狗师傅刚才居然还要她演练枪法,宝枪都没有一柄练什么枪法呢?还是用剑舒坦。
只看元缨闪转腾挪,自家胡编的一套剑法使出,翱龙剑、非问剑、舍魂剑、青木剑、争星剑、天暴剑、明焉剑,轮番拿在手中,最后秋水长天剑出,大叫一声:“师父,看我万剑朝宗!”
她两指中间夹一剑柄,正好可以操作八剑,就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煞是好看。
赵柽伸手摸了摸了下巴:“万剑朝宗?”
他自从在天山神鸷宫与澹台明夜一战,临时练成苍穹变第七路和夺命第十四剑后,已经彻底稳固住了大宗师境界。
甚至是大宗师大成的境界。
此刻,他于剑道理解又生变化,又为不同。
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已经变回了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心境。
已经是返璞归真,大巧不工了。
看到的不再是招式本身,而是招式里面含有的“意”,与自身相契的意,与天地自然相合的意。
这是领悟天人之境的先决条件,不知世间万物之意,就算战力再高,也绝对不可能摸上天人境界的大门。
赵柽此刻眯起了眼睛,看着这逆徒,还真是能够给他惊喜。
虽然元缨这胡乱编造,只求花哨好看的“万剑朝宗”毫无用处,对于比斗根本没半点作用,既打不得仗,也杀不得人,但赵柽却在观看这剑法之时,倏忽感到了一丝极为稀罕珍贵的“意”,由心而生。
当然,这丝“意”其实与元缨并无太大关系,是赵柽看到她这孔雀开屏般的剑法,想到了旁的,想到天上地下之事,朝碧海而暮苍梧,乃以一隅自限耶的事情,才突然悟出了一丝“意”来。
但这其实又与元缨有关,若她不在这练什么万剑朝宗,赵柽此时此刻此地,又是不会神思天地,生出那丝意的。
他身子不动,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忘却一切世间烦恼,超脱一般就那么静静坐着。
元缨将剑法打完,八剑依次往空中一丢,剑鞘握在手上,“嗤嗤嗤”几下爽耳动静,那剑全都落于鞘内。
这手也耍得漂亮,但同样没有什么大用,没见过哪个打完架如此收剑的,若是对方没死,突然暴起偷袭,这时手上没了兵刃,可是要命之事了。
“师父师父,我练得怎么样?这剑法比不比得上你对付天山七剑那种剑法?”元缨献宝似的跑过来询问。
她之前问赵柽传授剑法,赵柽不传,说是那剑法不到大宗师学了便会走火入魔,一万只蚂蚁钻进身体般难受,最后还要七窍流血挂掉。
元缨吓坏了,再也不敢提,可自家又忍受不住学剑,就又开始凭空创造起来,之后自我感觉良好,自己催眠自己,已经是觉得不弱于赵柽的那一剑。
赵柽杀神鸷七子时用的是夺命十三剑,重上大宗师,后来于思过洞里使出第十四剑和第七变,直接冲到大成境界,但那个元缨没有看到,只看到第十三剑。
元镜在旁实在有些忍俊不住,望向赵柽,赵柽也看过去,两人对了下目光,赵柽点头道:“算是不错,若这最后收剑的手法,换成招数就更好了。”
“师父,换成什么招数?”元缨闻言一愣,这她却真没想过,只是觉得那收剑的方法很威风,很洒脱。
赵柽喝了口茶,道:“二十八,你看啊,你的剑这么多,怕是世间没人能够相比,对面倘若一剑刺来,你是不是可以用剑鞘去接住?对面一个人,那就接一只剑鞘,五个人接五只,接住后无论能不能绞下那剑,对方手里都没有了兵器,你岂不是大占便宜?说不定一下就杀死对方呢!”
“对啊!”元缨闻言眼睛就是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呢?看来狗师傅还是有两下子的,这种诡异的招法也能想得出来,不愧是大宗师。
“王爷,这行吗?”元镜闻言有些思索,虽然听起来很有一番道理,但细品之下却怎么都有点不太对劲。
“能行能行,十九姐,我都想好用什么姿势去接剑了,我可以用個推窗望月,还可以用个苏秦背剑……”元缨边说边走上前来,眼内满是憧憬:“到时候我一鞘接住,然后自家再一剑刺出,对方可怎么躲避?根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然成功!”
“啪!”赵柽抬手一记爆栗弹去:“想什么呢!”
“师父,怎么了……”元缨立刻抱头保命,脸上一副不解。
“想要剑鞘接剑谈何容易?岂是说说就行,不练上万次十万次,哪能得成?还想现在就实现,做什么美梦!”赵柽呵斥道。
“那我,那我现在就练……”元缨嗫嚅道。
“练什么练!现在给我练枪!”赵柽道:“把绝艳枪法前三招好好打上一遍!”
“好吧,师父……”元缨不由嘟起嘴来。
过了两日,已经是九月十三,赵柽亲自率军北上去打可敦城,这时可敦城还未落入金国手中,女真还未大举派兵西进。
可敦城虽然不是有名的雄关大隘,但却是一处重地。
坐拥两万骑兵不说,还是辽国后备的马场,赵柽打可敦城一个目的是扫平北向障碍,一个目的则是夺马。
铁鹞子的战马还差两千来匹,陇右与河西都再难凑出,回鹘那边本来马匹就少,勉强挑出百八十匹也不低大用,所以赵柽目光就落向了可敦城。
他共启十万兵马,叫李彦仙全权带领指挥,直接奔北方草原杀去。
可敦城这里也是多族混杂之地,契丹、鞑靼、党项、突厥,甚至还有大北面瀚海四周迁徙而来的斡罗思族,就是后世的“棕熊”族。
兵至可敦,立刻开战,城内反抗极为激烈。
一开始甚至不在乎赵柽这边兵多,骑军出城冲锋,但三两下损失惨重,便才退回城内。
李彦仙随后指挥军队扫平四周,把什么鞑靼突厥党项等等游兵散民全部打出百里之外,尤其损毁了这些人的车辆辎重,叫他们不能带着帐篷逃离,没有了一应生活物品,这样短时间就不会回来进行骚扰。
接着就开始强攻可敦城,但可敦城十分顽抗,虽然是一座旱城,但仗着里面人多,粮草不短,便宁死不降,一时杀得城内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刻距离九月末不过三四天时间,赵柽给出的军令是月底前必须拿下可敦,不然草原节气变化,一入十月就北风卷起,天寒地冻,手难出袖,便不好再继续。
李彦仙于是开始收集草木,这时草原正枯干之时,最不缺此类东西,接着就四处燃火,日夜不停,用烟火掩盖对方视线,接着开始掘挖地道。
草原土软,地道好挖,但为了防止坍塌,便多挖了几条,最后有一条结实牢靠,就趁着夜黑风高,借此进入城中,足足鏖战一夜,终于把可敦拿下。
占据可敦之后,先大杀一批,尤其契丹各部落的首领,全都不留,斩草除根,这些首领名为部落做主之人,实际上早已居住城内,不再过游牧生活。
杀完之后开始安抚,毕竟攻城时军兵不投降大抵因为上面有将官弹压,此刻已经拿下城池,皆为俘虏,无有弹压之事,自然还是有愿降的。
清点财物,整顿兵马,一切妥当时已经十月初了。
这次北上不但拔除了可敦城这颗钉子,更是凑够了铁鹞子所需战马,至于钱财物品得到无计其数。
可敦城经营许久,甚至比辽国东部四京更早,是契丹发源之地,城库不说,各部首领家藏无数,也难怪耶律大石能够踞此西征,凑足出发粮物。
打下可敦赵柽也算是吃了一个小饱,随后令杨志驻扎此地,留下一万兵马换防,杨志做事谨慎,不像鲁达史进冲动,在这块各族混杂地方比其他人更加稳妥,至于投降的契丹兵和俘虏则全带回兴州,留后处理。
回到兴州的当天下午,赵柽就接到了东边的紧急军报,燕京城已经失守了。
不但燕京,其余十五州全都被女真攻下,且不受降,但凡逃不掉的宋兵全都杀死,一时间燕云之地,几成人间地狱。
赵柽立刻叫来众人议事,下面言说纷纭,但半数并不太认为女真会有南下之心,只以为会学辽国,割太行山,黄河东段而立。
赵柽听了半天,就遣散众人,独留吕将在旁。
吕将看人皆出去,便急忙行礼道:“王爷,女直狼子野心,必然会得陇望蜀,拿了燕云,便有觊觎中原之意,王爷还是早做打算,若朝廷那边疏于防范,酿成大祸,王爷不但要做好拯救中原黎民的准备,还要做好……登极大宝的筹谋啊!”
赵柽瞅了他一眼,缓缓道:“什么大宝我倒是暂时没做考虑,不过我问你一句,未卿你可曾想过,将来有朝一日进入武庙吗?”
“啊,武庙?”吕将闻言不由一颤,他本是太学生,从小的志向不但光宗耀祖,造福百姓,更有配享文庙之心,成为后世先儒,受天下儒生景仰。
可是这个志向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从兵方腊那时起就绝无可能了,后来他投了赵柽,转而带军,就几乎不起那个念头。
可就算无配享文庙的念头了,也从来没想过转而入享武庙,哪怕他使子午谷奇谋,兵出凉州,直取兴庆府时,曾心中比较史上名帅,武侯李靖都曾评论一番,但却真的没想过入武庙一节。
从志向配享文庙,到要入享武庙,这中间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吕将觉得自己还是谦虚一些的好:“王爷,属下不过一介书生,又曾从贼寇,手无缚鸡之力……”
赵柽瞅了瞅他,心说你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却还嘴硬,要不要本王给伱找面镜子自家瞧瞧?
“未卿啊,亚胜张子房岂非一介文人?”
吕将急忙道:“王爷,亚圣之能,属下望尘莫及,不如点滴,拍马都赶不上啊,怎敢相比文才,自诩文人?将生于市井,不过草民书生,肩不担担,手难提篮,胸无经纬之略,身无过人之长,实在是不敢不敢。”
赵柽笑道:“这也是,武庙文武全才的大抵就杜预杜元凯一个,论起武艺,你却是真的没有。”
“就是,就是……”吕将擦了一把额上汗水,心说此事不能贪想,不能贪想,虽然王爷此说,还是忘记了方好。
“不过……”赵柽手摸着下巴看他道:“你名字里有个将字,这不武就来了吗?”
吕将闻言愣了愣,他名里这个将并非战将之意,而是将要到来的意思,否则他的表字唤做未卿干什么?叫做武成多好。
“王爷,这,这……”
赵柽哈哈大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看既然你弃文从武,不如改字武成好了。”
“啊?”吕将脸皮抽了抽,讷讷地道:“王爷,属下,属下没有弃文,属下不想改啊……”
字和号是可以更改的,但是,没有特殊原因,却绝对不会轻易更改,一般用了就是一生。
《三国志·关羽传》: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县人也。
关羽改过表字,羽古时可通宇,所以长生和云长都契合名。
还有邓艾、傅燮等等后世熟知的人,也都改过表字。
赵柽看着吕将笑而不语,吕将忽然想到自己是要和赵柽说女真之事的,怎么居然都扯到改表字之上了?急忙道:“王爷,女直心属狼子,王爷莫要掉以轻心啊,属下的分析,十有八九可能成真。”
“女直吗?”赵柽点了点头,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既然说女直,那本王就要和未卿你好好商讨一番了。”
两人在堂中,直到傍晚大蜡高点,依旧没有散去,赵柽叫人送来点心夜宵,继续秉烛夜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