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快骑,没用多久时间,就靠近了忻州十里。

    这时探马再次来报,言道发现诡异,虽然前方旌旗招展,鼓锣声响不绝于耳,但却没有看见宋军一兵一卒。

    没看到宋军存在?完颜娄室闻言不由神色诧异,既然有声音传出,又看不到人,那肯定是用了什么遮挡障眼。

    他思索片刻,哪怕于军事上极为擅长,也没想明白宋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是想打埋伏偷袭,才会军兵隐藏,但又不可能举什么旗号,敲鼓鸣锣,那岂不是自家暴露?

    而要直面对抗,也该列下阵势,摆出队形,是冲是守有个章法。

    但眼下却出现这么诡异的一幕,着实有些让人猜不透原因。

    旁边的副将仆散合达道:“将军,我看宋兵故弄玄虚,意在拖延。”

    完颜娄室不置可否:“莫要妄加猜测,凑近了看看便知。”

    他令军马放缓速度,往前直行,没片刻就看到前方拦路的旗帜。

    这片通途几乎全被挡住,一侧是山,行不得马,另一侧既有河流又有丘陵,地势不利,断不能走。

    而这前方旗子招扬,一眼望不见尽头,也不知延伸出几里,锣鼓声从中传来,咚当作响,似乎许多人在敲。

    薄薄轻雾从旗帜四隙透出,映得一块地界影影绰绰,看不清旗下分明,有人无人没法分清。

    “这个时候哪来雾气?”仆散合达纳闷道。

    “大抵是人为弄出来的……”完颜娄室淡然道。

    “人……造来雾气?”仆散合达拍了拍脑门:“这宋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狡滑,竟然用这种障眼法,莫非想埋伏起来偷袭?”

    完颜娄室摇头:“偷袭不是这般偷的,我军都是快马,斥候精明无比,哪里那么好偷袭?何况就算偷袭也未成功,更不可能拦住我军南下!”

    “那这宋军在玩什么把戏?”仆散合达纳闷道,他也是女真老将,自完颜阿骨打起兵以来,战辽又战宋,但却从未遇到过眼前这种情况。

    完颜娄室看着远处那些旗子飘动,白雾微弥,淡然道:“该是摆下了一座阵势。”

    “阵势?将军,阵势是什么?”仆散合达挠了挠下巴硬须,若说军阵他还明白,可这原地不动的阵势他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阵势……”完颜娄室神色有些复杂,他读过宋国的孙子兵法,知道有阵势存在,了解威力用途。

    “阵势就是于固定的范围内,把军兵训成特殊队形,置在里面,通过内里的形状、位置、机陷和方向变化,对进入其中的敌方兵马进行绞杀,通常可以起到以少胜多作用。”

    “这么繁琐,以少胜多?”仆散合达愣了愣:“将军,我女真儿郎可以一破十,满万莫可敌,这阵势也能以少胜多我女真儿郎吗?”

    完颜娄室一叹:“满万莫可敌已经是旧事了。”

    仆散合达闻言也想起之前战报上的东京大败,悻悻道:“说不得是四太子疏忽大意,才被对方钻了空子,军力相差又非悬殊,怎么可能轻易就败。”

    完颜娄室没有说话,他心中在想以少胜多四个字,难道来这边的折家军人数很少,想以阵势取胜?

    不过他从来都是不管敌兵多少,只要动手就全力以赴,不给对方留一丝一毫机会,所以对方多少人马并不会影响他对战事的判断和计划。

    而这阵势……他虽然知道阵势,也多少了解,但却不会布置,更从未亲身遇见。

    他所读的孙子兵法得于辽国,女真部落是不曾拥有这种兵书的,孙子兵法对阵势一道及其特点有所论述,但并没有记录哪怕一座阵形布置方法。

    所以他虽然知道这东西,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为从没见过,书里没有见过,现实里也未碰到。

    完颜娄室沉吟起来,仆散合达不敢打扰,在旁静静等候。

    其实完颜娄室曾经听辽国的汉官说过还有一本孙膑兵法,那上面记载种种大阵,但这书难遇,遍寻辽国也不得,后来就慢慢放弃了。

    毕竟阵势古时才多用,千年之下已经在战场慢慢消失,如今打仗根本没有谁会使,他琢磨该是如今战法改变,所以阵势被淘汰出战场。

    不过此刻看见对方旗帜飘扬,各处奇怪,虽然没见过阵势,不过从对方吊诡的景象观察,确认这该就是孙子兵法上说的大阵。

    这可真是遇见自家的短板,完颜娄室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有些犯难。

    既然这阵摆在南下必经之路,那肯定要破除才能通过,可是……他不会破阵啊。

    此刻总不能回头再绕路往晋宁军石州那边去,会多费时间不说,既然这阵是折家所摆,说不定那边也有一座,不能费力路程去赌这个几率。

    那就还是要想办法冲过去,他想到这里道:“都跟我来。”

    仆散合达还有一众亲兵立刻掩护他往前走,这时旌旗更近,白雾看得更加仔细,他瞧了片刻道:“那雾是蒸水形成,只为遮掩阵内景象。”

    仆散合达道:“将军果然洞察仔细,属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哪里冒出的雾气。”

    完颜娄室又道:“锣鼓声是为了扰乱听力,现在距离还远,都听得人心浮躁,倘真的进入阵内,那声音既能影响将官指挥,又能干扰交流,还祸乱心思,却好做大用。”

    仆散合达惊讶道:“将军,既然这般阴险,那要如何过这……阵势?”

    完颜娄室不语,他心中还没有想好,便道:“且先退后,容我细思……”

    赵柽在临时营帐内和众将对坐,把金军拐子马之事说出,叫众人各抒己见,拿个主意出来。

    这个说还用钩镰枪试试,那个讲钩镰枪不行,能破重甲骑兵是因为重甲前冲惯性大,难以勒马,更难掉头,而这拐子马没这些弱点,钩镰枪破不掉。

    还有的说那就挖马坑,使马索,但又不知道这些女真骑兵从哪里来,本身发现的就是疑兵,这一路前行还能挖一路不成?何况在前面挖,从两侧后面来呢?

    赵柽听了好半天,最后垂下双目,没有一条有用能入耳的。

    他喝了一杯茶,然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旋转回来,落在吴用身上。

    这次出征他把吴用和朱武两人全都带出,这两人一直没用,搁置了许久,此番征战分兵河东河北,人手有些仓促,就将能带的全都带来了。

    朱武分配给张宪,是因为朱武的本领偏正为主,又精研阵法,正好和张宪配合。

    吴用则算是偏奇,其实说奇是抬举他,从劫生辰纲起,他所出之计全是歪计、坏计、毒计,甚至绝户计。

    梁山许多人都是他出毒计赚来的,那些计策可以说是歹狠至极,一般人根本想不出来。

    看见赵柽目光落来,本是端正危坐的吴用不由一颤,恭敬的低着眼睛转迎过去。

    赵柽拿茶杯磕了磕桌子,道:“加亮对这拐子马有何见解?”

    吴用闻言起身,然后行礼道:“陛下,臣倒确实有些看法,只是臣的看法过于粗鄙,难登大雅之堂。”

    赵柽笑道:“破敌之策,无所不用,哪里有登不登大雅之堂的,说来听听便是。”

    吴用再行一礼,然后小心翼翼开口:“陛下,微臣觉得这拐子马虽然并非重骑,但却相似重骑,想要破之,还须按照对付重骑的招法。”

    赵柽道:“什么重骑招法?”

    吴用道:“陛下,对付轻骑办法很多,实在没有,还有硬冲硬杀,但对付重骑只能于马匹下手,这拐子马虽然不是重骑,人身也着钢铠,防护森严,但马却除了覆面和护腹再无别的,合该同样从马着手。”

    赵柽看他道:“这种骑兵机动灵活,钩镰枪破不了对方,陷马坑壕沟难以定住对方路线方位,还有什么办法能对此?”

    吴用缓缓地道:“陛下,微臣觉得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用毒,使用毒箭!”

    使用毒箭?他此言一出,四周立刻无声,所有人都望向他。

    赵柽伸手摸了摸光溜溜下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宋江这时在旁边提醒道:“加亮这却是有些胡说了,哪里有那么多毒药用来抹箭?”

    自古战争,并非禁止用毒,谁也规定限制不了这个,都是你死我活之事,心软一下就是自身陨命,袍泽倒下,同胞遭殃。

    尤其两国开战,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别说用毒,更狠辣阴险的手段都有,毕竟保家卫国,容不得一丝一毫心慈手软。

    但是战场之上,除了一些大将会在兵器或者箭矢上抹擦毒药,下面军兵却几乎没有这么干的。

    军兵则是另一种更加粗劣的手段,箭头浸泡金汁,兵器涂擦金汁,金汁是什么?就是大粪汤,甚至是煮热了的大粪汤。

    这金汁污秽肮脏,一但侵染伤口,细菌便从被伤的地方进入,造成感染发炎,这时的医疗技术不发达,感染后很难医治,虽然致死速度不像毒药那样快速,但仍是会达成和毒药相同的结果,战争从来都是这般残酷,不择手段。

    至于军兵为什么不用毒药泡涂武器,反而用见效较慢的金汁,实在是这年头毒药提炼与制作所耗费的成本太高也太难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最常见的毒药是砒霜,但砒霜这玩意只有喝下去才管用,喝少了还不行,涂抹兵刃更是起不到想要效果,甚至还不如金汁。

    其他的毒药则都是稀罕的,见血封喉的更是难炼,大批制造绝无可能,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原料,也没有那种技术。

    甚至毫不夸张来说,能供一万人使用的毒药,价值都要比这一万人本身还高,自然不可能费力去弄,甚至也未必能够弄成。

    所以普通军兵就算想用毒药也用不上,只能使金汁,金汁取得容易,低廉方便,哪怕兵器上的金汁挥发,也可就地取材,直接造出新的使用,甚至混合土壤,让兵器和箭头尽可能地沾上更多的脏物。

    而只有一些大将,才有使用毒药的本钱和资格,大将可没有用金汁的,太没排面了,说出去叫人耻笑。

    此刻吴用说用毒,所有人都惊讶,宋江也出言提醒,因为哪里来的那么多毒药抹箭?

    赵柽瞅着吴用,他倒也想过使毒,可虽然他手上有欧阳驼留下的一些毒药,但也是杯水车薪,于战况根本派不上大用场。

    “毒从何来?”他淡淡地道。

    吴用躬身道:“陛下,毒分几种,那种见血封喉,适合抹擦兵器的毒药稀罕,眼下就算想弄,也弄不够军兵所使用的。”

    赵柽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弄不来,那还说什么使用毒箭,射对方马匹!”

    吴用急忙道:“但是却有麻毒可用……”

    “麻毒?那是什么?”赵柽疑惑道,他看过太祖皇帝留下的毒经,里面没有什么麻毒说法。

    “陛下,汉末有名医曰华佗,曾制五沸散方,可为人开颅破腹,抽筋刮骨,全仗这麻毒使用。”吴用恭谨道。

    “五沸散药方……”赵柽眼神放出光彩,这方子他自然知道,不过自华佗死后便已失传,再也没现过世间:“你有这药方?”

    “这个……微臣却是没有的。”

    “没有你说什么!”赵柽将茶杯用力放下,磕得桌子“哐”地一声响。

    吴用吓得一哆嗦,心说这可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急忙解释:“陛下,微臣只是解释这麻毒功用,那五沸散是用于人,但微臣这里却有用于马的麻毒方子。

    “用于马的?能让马产生麻痹效果?”

    “陛下,正是如此,此方本非微臣所有,乃是皇甫端研究出来,他擅于治马,可马病有一些也是药石无效,除非动刀切剖,他便研究出了这用于马身的麻毒,对马效果极大,对人却不甚管用。”

    “皇甫端与洪七在河西马场养马,你可确定手中方子不错?”

    吴用道:“陛下,微臣不敢相瞒,其实这方是去年才研制出来,因为有几位草药只在黄河旁生长,微臣亲看皇甫端尝试成功,只须混合不多药汁,用于马身,马身便会一块地方麻痹,所以微臣思想,倘若放到箭矢之上,那么就算射不死马,只要擦边,但有那么片刻麻痹,不也是胜敌先机?”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好,好,战场之上,争之毫厘,得之千里,一分一毫都会改变战争走向,若这麻毒有用,女真拐子马又何足道哉?你且拿方子给我看,若是果真好使,那记你和皇甫端大功一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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